淮轸站定在晏琅面前,他道:“堂弟,还钱吧,我这身边人都能做证,你若是不还钱,那我可得想想今日要不也如你那日一般从你身上借钱?”
晏琅往后退去,她道:“别啊,淮二公子,好说。”
晏琅后退,淮轸往前,他那些护卫也慢慢围移,并没有急着上前来,而是给淮轸空间。
晏琅余光注意四周,淮轸不上前了,他言“堂弟想走,先从我这些护卫手中逃过吧”。
那些护卫朝晏琅围拢过去,陈吉安站在旁侧的一根柱子前未动。
晏琅捡起一旁小贩早已离开的卖笸箩的摊位,将那些竹编笸箩往四周围拢过来的人扔出去。
有人近前,晏琅发挥自己的近身武艺,将那些人格挡开,她如游鱼一般游走在那些来抓她的人的空隙中,这是她在外学的武艺。
淮轸见她如鱼儿般滑不溜秋,眉微蹙,正要下令赶紧给他抓住时,鱼儿竟调转了个方向,一瞬朝他扑过来——?!
那鱼儿脚上如滑行,朝淮轸扑过来时,他下意识往后弯身避开,而就在这个当口,鱼儿瞧准时机,往旁侧一跃,转瞬便要陷入人群中,逃之夭夭。
而在鱼儿扑向淮轸时,一直在一旁瞧着的少年,抱胸而倚的身子缓缓站直了些。
淮轸见鱼儿要跑,立时道:“给我抓住他,不准让人跑了!”
晏琅方才瞧见有些不同的两个护卫,朝晏琅的方向一瞬跃过去,而后——
晏琅被抓了回来,一人制住晏琅两条手臂,晏琅道:“放手,别碰我。”
陈吉安的身子站正了。
淮轸走到晏琅跟前,他道:“堂弟好‘厉害’的身手,差点让你逃掉了。”
他同样湖色缎的织金鞋履走至晏琅跟前,身形很高,可他没站相,形容懒散,面上是得逞的快意的笑,他道:“我也如堂弟那日那般,亲自来拿钱袋吧。”
与晏琅一直以来的针锋相对,他知道晏琅不喜人近身,所以他面上是带着“恶意”的笑,手靠近晏琅腰侧。
晏琅的钱袋在她的腰间,这人探手,分明是想故意羞辱。
他手伸出将要靠近晏琅腰间时,斜刺里一只手忽然伸出制止了淮轸的动作,那只手,握住了淮轸的手臂。
织金的黑色束腕,再往上,有着褶迹的椒褐色衣服,人影站在晏琅一旁,微往前一点,他身子微躬,道:“这样不好吧。”
“小琅不喜别人碰他。”他笑道。
晏琅朝旁侧人看去,她道:“陈吉安!”就知道这家伙不会丢下她,不过他刚才看好戏呢。
晏琅朝他哼了一声,面上是惊喜的笑。
陈吉安朝向她,眼里微光粼粼。
淮轸的手却未收回去。
两人这么暗中角力,淮轸的手将要被压下之前,他另一只手朝陈吉安挥出,两人立时过了几招。
淮轸一个纨绔子弟虽有凶名,但瑞王毕竟是为将的王爷,当年为西南边境的王,后被调回京都在京城掌管一部分禁军以及羽林军,护卫皇帝,当年两位瑞王府公子便都被扔去西南境从军了一段时间,淮轸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子弟,且这人还性嗜斗武。
不过与常年在军中的陈吉安相比还是不够的。
十几招便败下,淮轸气急败坏,他招手,身侧的护卫全朝陈吉安招呼过去。
陈吉安先解决了制住晏琅的人,然后让晏琅避在一旁,晏琅手扒住一侧的一根柱子,看陈吉安同那些护卫周旋。
淮轸在旁阴沉的看着。
淮轸的侍卫有三个比较厉害,但他们应该都不是陈吉安的对手,不过却要缠陈吉安一会儿。
晏琅看周遭瞧好戏的人越来越多,不时还指指点点,且陈吉安刚回京,回京侍奉祖母,就传出这样的事,不好听。
这小子,这次回京,说不得还能把亲事定了,不能让他轻易惹上不好的名声,晏琅摸了摸自己的钱袋子,淮轸的钱,以往她曾在他手上吃过亏,所以能不还她才不还呢,但要还她也不很亏吧。
掂量一番钱袋,晏琅朝人群中的淮轸道:“这些钱算我借你的,要钱给你就是了,何必抢呢。”晏琅这是“倒打一耙”了。
淮轸抬手接过钱袋,他掂了掂,本是意外,听到他说的话,他牙咬紧,这个,就知道这九皇子同样是个混的。
他道:“还我的钱,倒是被你说成抢了!”
而晏琅已自人群中拉了陈吉安道:“我们走。”
她言:“不值得在这里成为众人的谈资。”
晏琅拉着陈吉安手腕,两人在人群中行的飞快,陈吉安轻易跟上她的步伐,就被牵着走。
淮轸将钱袋放回怀里,他瞧着两人离去的方向,暗自骂着什么,然后道:“走。”
离去之前,他转了转自己手腕,似是不忿方才被人制住,且输掉。
一行人终于离开了此处,被卸了两条胳膊的刘公子颤颤巍巍好不容易爬起来,被一旁也好不容易爬起来的家奴搀扶,刘公子满面伤心愤恨,家奴们赶紧劝慰,一行人也往另一个方向离去。
这场“热闹”终于散去。
而某些远远的房顶处,那里有几个阴影,也慢慢隐去。
—
晏琅与陈吉安雇了辆马车。
一辆低调的翠幄青绸车,车内宽展。
晏琅道:“你方才没什么事吧?”她见他方才以一挑十,瞧着好似没受伤,但交手难免有未注意的时候。
陈吉安道:“没事。”
晏琅道:“真是倒霉。”
陈吉安问:“你抢了人多少银子?”
晏琅道:“唔……”
陈吉安不问了。
晏琅又道:“你怎的刚回京就知晓角杀场那样的地方?”她这才想起来问这个,之前在角杀场“流连”,之后又遇到淮轸这档子晦气事。
陈吉安道:“我已回来快近十几日了。”晏琅道:“喔……所以你是回来就找好玩的去了,对吧。”
陈吉安道:“是啊。”他眼亮晶晶的看向她。
晏琅道:“收起你那双眼……”
她道:“你寻好玩的,我也才能有好玩的,不错。”
陈吉安慢慢看向外间,他手微挑起帘子,道:“小琅,京里的也玩不了多久,要不,什么时候,我们一道去外间玩吧,那么大的齐朝,玩的应该很多。”
晏琅思量,他们以往都是在京城玩,那会儿年幼,如今,京城是快被她玩遍了,他刚回京,但以往也熟悉,皆不新鲜,可是出城,晏琅倒是想——
她也挑起帘子看向外间道:“我倒是想,但禁中可不比外间啊。”她不能随意长时间出去。
陈吉安道:“我们短时间出去玩儿也不会被发现。”
晏琅道:“可是总有人会知道。”
陈吉安道:“你说的是你那位对你‘尽忠职守’的嬷嬷吧。”
陈吉安知晓她母妃现下的情况,而严嬷嬷自然是尊了她母妃的令。
晏琅道:“是啊。”
陈吉安放下帘子,他道:“还有你皇兄吧?”
晏琅道:“是——”
她放下帘子道:“皇兄同母妃一样。”
皇兄虽没言让她夜里必须回宫,但当初五年前她有一次与陈吉安在外,夜里没赶得回去,母妃狠狠训斥了不说,严嬷嬷也是,而皇兄,在她灰头土脸被训斥出来后,于光线昏暗的室内廊下对她言“要注意自己的身份”,其他也没说什么,且他语气平和,一点不像因她那事而生气。
但之后,有断腿那件事,或许大部分缘由与当时的情势有关,但,晏琅还是觉着,皇兄是不太喜欢她与陈吉安走得太近的。
若说她的“身份”,她自己可清楚,要注意的地方很多,但,若是有机会,与陈吉安一道出去玩儿也不错。
晏琅便道:“日后瞧瞧。”
陈吉安道:“好。”
马车快近皇城,将要分道扬镳之前,晏琅忽然想到件事,她道:“陈吉安,你回来,没有给我带礼物吗?”
陈吉安看向她,他视线落在她腰间的玉佩上,他道:“我送了你最宝贵的宝物,你还想要什么礼物……啊?”
晏琅见他视线投向她腰间的玉佩,她道:“这前年的礼物当一辈子的礼物了啊,陈吉安,你不要这么吝啬。”
“且你这块玉——”她想到这人说宝贵不是那玉宝贵吧,而是,他之前说的,他祈福了一百遍,晏琅抿嘴,还是宝贵吧。
陈吉安无奈看她一眼,他忽然在怀里摸摸,竟摸出来几样物什,一个金的缀满各种玉石的小金瓯,然后一串上面有几种宝石的珠串,还有一个金的上面同样很多宝石的镯子。
晏琅道:“这些都是送我的么?”她眼略微放光。
陈吉安道:“知道你爱钱,就收集这几样给你吧。”
“一个皇子,竟这么俗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多穷呢。”
晏琅道:“钱不嫌多嘛,我身为闲散皇子,那平日也没多少进项。”
她看着陈吉安递过来的礼物,道:“你在北地很有钱么?”
陈吉安道:“都是抢的昭烈国的。”
晏琅道:“那不就是还挺有钱了。”
陈吉安道:“给你几样礼物倒还勉强受得住。”他没好气。
晏琅道:“小气。”
她又道:“还是谢谢你,我很喜欢你的礼物。”她看着那金子和玉石,把玩的很开心。
陈吉安道:“那你没什么礼物送我么?”他眼看着她。
晏琅道:“你想要什么礼物?”
陈吉安道:“送礼,不该送礼的人想么?”
晏琅道:“最好是接受礼的人说才更适合啊。”她依然看着宝物。
陈吉安道:“你是不想费心吧!”他语气略略提高,面色不是特别满意。
晏琅道:“快点想,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了。”
陈吉安道:“你随便吧。或者,”他道,“先记着,以后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如何?”
晏琅道:“这是什么礼物……?”
陈吉安道:“条件当然比现下说不出的礼物好啊。”他轻轻道,“傻子。”
晏琅:“……”
她思量了会儿道:“行吧,不过能答应的才答应。”看起来陈吉安好像很有兴趣的样子。
陈吉安表情满意。
—
第二日清早,陈府。
西路的一个院落内。
一间女子的寝屋,屋内燃着柑桔甜香,一个少女坐在梳妆台前,身后两个婢女服侍。
其中一个婢女道:“小姐,奴婢给您上药。”
小姐将手抬起,婢女小心给她将娟袖往上挽,露出洁白的手臂。
手臂在手肘下方有半个拳头大的轻微瘢痕,淡淡的粉灰色,在白玉的手臂上微有点突兀。
奴婢道:“小姐,二公子自北地送回的药已经用了一个月了,现下要用新的一瓶了。”她手里拿着一个贴了红笺的小药瓶,陈孝金瞧了,她道:“好。”
又抬起手,瞧瞧自己手臂的瘢痕处。
持药的小婢女道:“小姐,这北地的药,瞧起来是更好用呢。”小姐手臂有一处很小的地方已能看到有轻微的变化了,虽知整个祛除过程会有点漫长,但比之前京里寻的药已好多了,据二公子信里说,是北地昭烈国贵族中最新使用的药,他在军中将士身上试过,疗效也比较好。
陈孝金道:“还是二哥知道疼我。”她视线不由扫到前段时日祖母那边的丫鬟给她送来的名为“四哥”送的礼物之一,陈孝金瞧眼自己手臂,她忽然视线一凛,然后手抓住盒子就想扔出去,身后婢女见了,连说使不得,道:“小姐,这可是昭烈国中贵族才能佩戴之物呢!”如此贵重怎能随便扔了。
陈孝金看得连连冷笑,道:“随便送个礼物过来就可以了,昭烈国中贵重之物,那怎么不像二哥送新治伤痕的药来。”
陈孝金被婢女拦下,没将盒子扔出去,之后道:“快收拾,我要去给祖母请安,今日。”
婢女道:“姑娘怎的今日想起晨起去给老夫人请安了?”
陈孝金道:“就去……”
“好久未晨起去了,让祖母惊讶惊讶,别让她觉得我现下又太过惫懒了。”
陈府将门世家,家里规矩没这么森严,陈孝金在陈老夫人面前又待惯了的,老夫人不在意她每日有没有去晨昏定省。
反正时常没事她就会去找老夫人。
收拾妥当出得门去,在近陈老夫人的院落时,陈孝金在花园的路上遇见一个人,他身后跟着两个侍从。
两个侍从皆是不眼熟的。
陈孝金见到前头人第一眼,她就停下了脚步。
而行来的人,见到前方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年轻姑娘,他的眉眼上一喜,然后上前去,道:“五妹妹。”
他道:“今日见着你了!”
而陈孝金见人如此高兴的表现见到她,看人脸上清朗的笑容,还有那双眼,她盯着那眼看了会儿,道:“装。”声音微压低。
这人性子怎会变这么多。
而陈孝金身后的四个侍女,此时眼神都落在微上前来的青年身上。
其中有两个,从未见过府中的四公子,只听说过,如今见到人,只觉一股清新的朝阳之气扑面而来,看那双眼,又觉如淡蓝的海浪在她们跟前扑涌过来,两人一时都感到面红心跳,略微垂下头,不敢再看。
陈孝金见这人,也觉,怎的北地那种地方,也没将这人给摧残……
且他这笑……
她道:“你当真欢喜见我?”
陈吉安道:“你是我妹妹,我怎么不欢喜见你呢。”
他道:“要与我一道去向祖母请安吗?”
“话说之前怎么都没见你。”他似是随口一提。
陈孝金立时道:“谁要与你一道去了,祖母免了我每日晨昏定省,我平日自然不需要日日去,今日,我待会儿再去找祖母。”
陈吉安道:“那我去了。”他说着就要走,而陈孝金却道:“四哥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她道:“四哥送一些礼过来就可以了?”
陈吉安道:“五妹妹这是,什么意思?”
陈孝金瞧他根本就是忘了当初的事,她道:“送些礼过来就可以了,我看你那些礼也不算贵重——你这是就想打发我啦?”
陈吉安道:“五妹有话不妨直说。”他笑。
陈孝金瞧他笑,气更不打一处来,她视线落在陈吉安腰间的白色玉佩,道:“四哥怎的不弄个白琉璃水精玉给我戴戴,我看你的白琉璃水精玉倒是更不错,”说着,她又打量陈吉安,视线落在他眼上,她滴溜溜转了两下眼珠,道,“不若四哥将你的眼珠给我吧,这宝贝也不输你那块玉。”她也开心的笑。
陈吉安身后的人听得一凛,而陈孝金身后侍女则不由小心的在后拉前方的人道:“小姐——”
陈孝金道:“四哥以为如何呢?”她的笑容更挑衅,更大。
陈吉安眼动了动,他看着陈孝金,眼渐渐忽然落在她手上,忽而又落在她腿上……然后脑袋上……眼睛上……陈孝金被他看得激起一层激灵,她道:“你,你看什么,你不准看!”
陈吉安已收回了眼,他道:“五妹妹当是还记恨着当年的事,不过当年是五妹有错在先,”他道,“我在这里给妹妹陪不是,不过你想要的玉只有一块,眼珠也只有一双,这些都是我最珍贵的宝物,五妹妹想要人最珍贵的宝物,得拿相应珍贵的东西来换吧,妹妹若是想要,那妹妹给什么样的宝物……?”
他眼神又像方才那样朝她身上逡巡,陈孝金立时道:“你你,你,你不准再看,你想干什么?!”她一直记得当初她就是碰了他那块破玉佩,狠摔了一下,他就要砍她的手,当初若不是二哥推了她一把,她的手就没了!
她实在生气,又感到委屈,而这时园路上,旁侧递来一个声音,道:“这是在干什么,怎的大清早的,剑拔弩张的?”
陈孝金与陈吉安都往旁侧看去,陈吉安面带微笑朝人行礼,道一声祖母。
而陈孝金则跑到陈老夫人身边,道:“祖母,你方才听见了吧,也看见了吧,他,他又想对我不善呢……!”
陈老夫人瞥陈孝金一眼,她道:“也是你方才先出言不逊,老远我都听到了。”
陈孝金道:“祖母!”她道,“当初就为了他那块破玉佩,他要砍我的手,就不允我要挖他的眼睛么,没有这个道理!”
她说着竟有些呜呜哭起来,似乎十足伤心,当年那一幕实在是在她心上留下了阴影。
而陈吉安道:“方才是孙儿言语无状,当初也是孙儿莽撞,五妹妹不待见我也是应当的。”
陈老夫人道:“瞧瞧你四哥说的话,手上的疤,用药慢慢就会好的,现下不是都快淡的看不太见了。”
陈孝金道:“谁说淡的看不太见了,即使这样,难道当初犯的错就可以不在意了么!”她将袖子挽起来,那个瘢痕还能瞧见,陈老夫人立时呵斥,让她将袖子放下,成何体统!
陈孝金恨恨将袖子放下,陈老夫人道:“你二哥不是给你寄了药回来……据说是新的好药,你按时用药……”
陈孝金道:“二哥为我费心,不像有的人,就像忘记了。”她狠看旁侧人一眼。
而陈吉安过了会儿道:“我若给五妹妹寻药,五妹敢用么?”他看向她。
陈孝金立时道:“当然不敢,谁敢用你的药,到时手更坏了怎么办?”
陈吉安则道:“五妹想得简单了,我若是要害你,怎会这么明目张胆。”
“我不会这么蠢。”他道,笑。
陈吉安的话刚说完,一道“扑哧”声传出,老夫人以及陈孝金身后有人,都忍不住笑出声。
陈孝金道:“你!”她恨恨指着他,又狠看身后的仆从,仆从们立时眼观鼻鼻观心,什么都不敢表现。
陈老夫人没奈何看二人,她道:“好了,就这样斗斗嘴挺好的,日后当相亲相爱。”
陈孝金道:“我怎么可能同他相亲相爱,不可能,我讨厌他,恨他!”
她跺跺脚,然后跑了,一股怨恨气,还有不甘。
她竟又落了下风——!
陈老夫人看陈孝金跑掉,她也不知该说什么,只道:“日后慢慢来吧。”
陈吉安道:“孙儿知晓。”
陈吉安离开,陈老夫人想到方才听见陈吉安说的话,以及见到的情形,她道:“瞧,我就说他的性子……”她未说下去,面上却是渐渐有了笑,身后人询问,陈老夫人摇摇头,她道,“再看看。”
陈老夫人之后到了陈孝金的院子里,听见内里摔东西的声音,噼里啪啦好不热烈,惊得老夫人立时让自己身后的仆从去将屋子里的人制住,她道:“干什么,要把家拆了吗?!”
待得到屋中,才见陈孝金红着一双眼,屋内被她砸了一地,她道:“他当初差点砍我的手,他到如今都不好好给我道歉,他送礼来什么意思,送点礼就算了,我不要——!要不,他就把他的一只眼给我,或者把他的玉佩给我——”说着又呜呜哭起来,“我要他给我道歉,我要他给我道歉,呜呜呜呜……”
陈老夫人道:“人不是给你道歉了吗……”
陈孝金道:“他那哪是道歉,今日他还拿那种眼神看我呢!”说着她跑到陈老夫人面前,气得肝疼儿,道:“祖母,您要为我做主啊,祖母,呜呜呜呜……”
陈老夫人摸摸她的头,“这事儿你也忒记恨了,你这疤呀会好的,在你出阁前肯定就好了。”
陈孝金道:“祖母——”她脸忽然被陈老夫人说的红红的,然后哭了会儿,现在放松下来,陈老夫人坐在她上首,陈孝金趴在她腿边。
她道:“他现下到底是回来干什么的?!”
“爹爹和腿脚不便的大哥,以及二哥三哥都在北地戍边,他一骨碌跑回来干什么呢!”
陈老夫人道:“说回来侍奉我呢。”
陈孝金道:“怎么可能!祖母你信吗?”
陈老夫人敲打她一下,道:“我当然不信,不过他有他的打算,可能是在北地待腻了,想回来玩儿吧。”
“之前不是又去找了那位九殿下?”她忽然想到。
陈孝金道:“那位九殿下?”
“不知那位九殿下是什么人,竟能与他玩到一块儿!”
陈老夫人道:“慎言,那是殿下!”
陈孝京撇撇嘴。
陈老夫人道:“这个孩子,他跟我们不亲厚……”
“我看他与那位殿下,倒比同我这祖母似乎还亲厚,毕竟当初他刚回京,就只与那位殿下好。听你父亲信里说,前年不是还送了块几乎一模一样的玉给那位殿下,只不过没找着水精玉。”
陈孝金道:“他倒是舍得!”
陈老夫人道:“不过他毕竟是陈家的孩儿,这般一意孤行回来……”
想到什么她又道:“别说,他连那些军功都不要,要回来就回来吧,我们也看看他想做什么。”
—
晏琅这两个月腿寒症的事一直“严谨”遵循韩医正的医嘱,她已差不多大好了,几乎不疼了。
这日,她又按着“日子”到淮时和宫内,最近,她可以更不必勤来了。
今日再让皇兄“看一看”,今年之后应就不用了。
两人照往常一道用了午食,淮时和今日并没下厨,他下厨,是看,合适。
晏琅吃完饭后,休息一会儿,就习惯性坐在殿内的西侧矮榻上。
淮时和自梢间走出,到她面前,晏琅摆动的腿停住,淮时和蹲在她面前。
他的手按上她的左小腿处。
晏琅在他的触碰下,他手偶尔游走用力,偶尔停住,晏琅几乎没喊疼,她道:“皇兄,你召过韩医正了吧,知晓弟弟没怠慢吧。”她腿又有点想摆,因淮时和手还在上方,没动。
淮时和再按了最后一处,晏琅这一次下来,只唤了一声疼,他站起身,道:“没疼就好。”
晏琅之后自榻上跳下,她道:“那皇兄之后就不必替我看了吧。”
淮时和道:“嗯。”
呼——晏琅心里在欢呼,每每皇兄替她看腿时,晏琅心里总忍不住紧绷想咯噔,他的手按在她腿上时也令她心头紧张。
不自觉就会想到当初被他令断腿的事。
他当初真狠啊,想起来,就令她有点害怕。
但他救她的时候……所以晏琅还是能“功过”相抵的。
且如今好像也有点补偿的意思。
淮时和看她自榻上跳下来,仿佛带着一点欢快,他嘴抿着,微侧身,未说什么。
又一个月过去,晏琅的腿寒症已完全好了,她再不用吃苦药受艾灸的罪了,之后天气渐暖,四月而至。
晏琅这日穿着不太厚实的春衣,淄墨色,肩头妆金鹰兔纹,她站在东宫书房门外。
内,有人在皇兄跟前。
听声音是个女声,人道:“殿下准备北上微服私巡,不知如何准备?”
“……道询可否为殿下分忧?”
晏琅听得两句,她在门外望了望,梢间内的人越过面前的人,瞧见她探看的脑袋,视线朝她看了一眼。
晏琅将头收回去,站在门外。
不一会儿,内间的人出来,戴着织锦的帽子,杏黄色的衣服,略作男儿打扮,但她面上薄施了脂粉,擦了口脂,一片鲜妍明亮的颜色,她出门,见到晏琅,略作一顿,然后道:“见过九殿下。”是做的半揖礼,她毕竟是个女子,作为太子门下管理书卷的幕府,又时常做简单男儿打扮,福身不是太妥。
晏琅道:“道询姑娘,不必多礼。”她见她容颜上并不是特别欢喜的样子。
道询姑娘她是很喜欢的,长得好,胸脯大,有谋略善诗文,口才又好,当初她与八皇子口角“相斗”,道询姑娘经过,可能是“爱屋及乌”,她引经据典驳斥八皇子,占据理义,让八皇子哑口无言,愤而离去,之后偶尔见着晏琅,八皇子都会来一句:“今日没有你那准嫂嫂帮忙了吗?”
说“嫂嫂”这事,晏琅不知皇兄如何想,但李姑娘是爱慕皇兄的,且李姑娘的身份很合适。
晏琅道:“道询姑娘是在与皇兄说北上微巡的事吗?”
她揶揄道:“皇兄身边肯定需要个红颜知己。”
“尤其是道询姑娘这样温婉知全的人。”
李道询眉眼微微舒展,她道:“嗳。”
竟是有点不知是遗憾还是怎样的心境。
晏琅估摸出了——
李道询道:“九殿下进去吧,太子殿下定等着,道询无缘为太子殿下分忧。”
晏琅进屋。
淮时和在桌案前,他桌案上摆着一些文牍,方正整齐,有一本正展开,他看着。
晏琅在淮时和桌案对面道:“皇兄!”
淮时和道:“嗯?”他眼未挪开文册上,不过感受到了晏琅的一点略微欣喜或者说想好奇打探的情绪。
晏琅道:“皇兄要北上微服私巡了,不准备带个红袖添香去吗?”淮时和知她听见了方才屋内的一些对话。
他在屋内走动,手上拿着一卷文册,边走边瞧,道:“红袖添香不用,你要随我去。”似是简单一提。
晏琅撑在桌面的手立时一滑。
她道:“我如何随皇兄去,我也帮不了皇兄你呀。”
三月春耕伊始,去年冬月北方寒冷,下了几场大雪,耕地定不少地方受了冻,这关系今年北方的夏粮收成,淮时和常微服私巡,今年这时候定是要去的。
若说他离去后,政事如何办,皇帝虽身体欠安,但也在处理,整个朝堂若是离了太子就不行了,那才是大事。
且皇兄此次北上,不会去很远的地方,主要是北地粮黍主要之地,在辽东一带。
那里是大齐朝的北地粮食重地。
晏琅道:“我又不是红袖添香。”她道,“皇兄你别心血来潮让我去……”她面上腆着笑。
淮时和自从做了太子后,微服私巡的时间变少,三年时间只去了一次,时间很短,那一次,并没要她跟随。
如今政务处理的愈加得心应手,且朝堂,他应有了更多的把握,日后私巡可能会变多,晏琅不愿随意开这个头,出去按理说会比较有趣,但今次陈吉安在京城,若是与他一道,应该会更好玩儿……她还记着前段时日陈吉安在宫外马车上与她提及的。
淮时和似是知道她所想,他道:“你是不是想与陈吉安到何处去?”他走至一旁,借着窗外的光线看册子。
晏琅道:“啊,不是,我哪能随意同他出去玩儿呢。”她将“出去”二字咬的很慎重。
淮时和看她一眼,他道:“那好,你就与我一道出去。”
晏琅道:“皇兄——!”她言,“北地又没什么好玩儿的……”晏琅的身子“歪”过来,“折”过去,想“磨蹭”掉这件事。
淮时和却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既是身为皇子,是不是也该为民分忧,替社稷出力……”晏琅一听这个就头大,怕他再来个,日后领什么职,不让她当闲散皇子了,她立时道:“皇兄,我去,但是其他的,你别想啊,我—不干——!”
她说着,跑到淮时和面前,像以往“讨好”般拢了拢他的袖子,然后道:“皇兄知道我不是领官做事的那块料,您就让我在您的羽翼下安安分分的当只小鸟吧,皇弟会安分守己,弟弟这次也会为皇兄北巡鞍前马后!”她说着再拢了拢淮时和的袍袖,然后跑出去了。
淮时和站在一侧的高案前,案角放着一只青花瓷瓶,内插迎春,他一手拿着文册,看眼外间,手抬起理动几下衣袖,然后将袍袖放下。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
要与男主单独相处了【搓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