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恩十四年,长安
“郎君,这场宴席我们就非去不可吗?”装潢讲究的马车之内,一名看着十四五岁年纪小厮打扮的少年略带着不满的问到,眉头紧皱着。
而他所称呼的郎君正闭着眼,面色淡淡的。
“那位从来都是喜欢作弄人的,郎君要是去被欺负了可怎么办?”他嘟嘟囔囔的,语气中全是对于自家郎君的维护之意。
沈佑京这才睁开眼,去看晋二,稍显无奈,
“无事。最近阿耶刚升任了国子祭酒,他总不至于真的踩到我头上来。”
话是这么说,但是满长安的人谁不知道那位的恶劣脾性,脾气一上来做出什么都是有的。
他们此次要去赴宴的人家,是长公主家独子,窦瑰。其父乃是户部尚书,开国①郡公,名为窦师。长公主身份尊贵,并且对于她这个儿子更是极尽宠爱。父亲又是户部尚书,深得皇帝信任。从小备受宠爱,又身份尊贵,多重因素加起来,自然性子嚣张,在长安中的名声很不好。
这次被下了帖子,也是沈佑京没想到的,他和窦瑰从未见过,更不要谈什么交情了。
见晋二还是很不放心,模样简直和家中三弟一模一样,忍不住翘了翘嘴角。
还是再安抚了句,“不会有什么大事的,你尽可以放心。”
晋二这才勉强收了那副担心模样。
快到之时,沈佑京自马车掀开帘子往外看。就瞧见了这座赫赫有名的长公主府。
长公主府,自然是不知道多少能工巧匠极力塑造而成的。多用红柱白壁,颜色尊贵。几乎是占了半条街那么长。
沈佑京刚下马车,就有长公主府上的下人过来服侍。他身子看着单薄,皮肤又白,让人忍不住小心对待些。而外人面前他从来不否认这一点,但实则他身子并无什么不足之处。
门口站着个少年模样的人,杏眼小脸双眸明亮,身着银红月白纱,头戴赤色金冠,脖颈处还带着镂空金项圈嵌宝石,身上还有着各色的饰品,什么护身符,玉佩,寄名锁,皆是极精巧的手艺。
样貌气度倒是让人见之难忘。只是骄矜得很,直到沈佑京走到他身前,马上要行礼的时候才多看了沈佑京一眼。
“行了,病秧子还行什么礼。”他这话很是无礼,也让人一下子了然过来他是什么身份。这种性子,也难怪长安之中无人喜欢和他相处。
他身边的仆从赶紧提醒他,声音悄悄的,“这位是国子祭酒家的二郎君。”
对方这才知道他是谁,这才略微颔首,毕竟国子祭酒也不是能轻易得罪的,谁家儿郎多多少少还是要去国子监学习一些日子的。不过他的态度也只到这儿。
沈佑京没在意窦瑰的话,他还是那副温和的模样,窦瑰微微挑眉,还以为对方会觉得被轻视了呢。
倒是方才才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的人有些不满。
“窦瑰,你怎么就是改不了你这德行?”
沈佑京转头去看,就见一名极为英俊的男子下来。此人可以说是沈佑京的反面。沈佑京是一眼看得出来的病弱,那这男子就是一眼看得出来的英气勃发了。
他身量极高,沈佑京也算是男子间中等的身高,但是去看这个男子的时候,都还需要仰一点头。男子五官锋利得很,声音也是冷冷的。
窦瑰见了他,眉头一下子蹙起来,甚至连句话都没说,一转头直接进府。
“你也来了?”
沈佑京认识这是谁,甚至两人颇为相熟。
这位男子在长安中也是鼎鼎有名的,不过他的有名那就是切切实实的盛名。
他是鲁亲王之子,皇帝的侄子,为人精明强干,又是嫡长子。深得鲁亲王的看重,如今已经请封为世子了。自然,他不怕那窦瑰。
张懿没想到今日沈佑京会来,他原本还以为沈佑京会推了这张帖子。
他自从和沈佑京结识以来,就总觉得沈佑京像个花瓶一样。不仅长得秀美,不似一般男子硬朗,甚至连身子都很弱。
沈佑京脸上总是挂着笑的,听了张懿这话,只慢慢悠悠的回了一句,“你看这位,是什么能够随意推了的人吗?”
张懿忍不住一笑。这倒是,要是随便推了窦瑰的帖子,只怕接下来的日子都舒服不了了。
他们俩一边聊一边往里走。沈佑京还是第一次来这般华丽的府内,先前他也曾去过鲁亲王的王府,但是鲁亲王也许是生性简朴些,其华丽程度完全比不上面前这座府邸。甚至不仅仅只是在华丽程度上,公主府甚至比鲁亲王府大上了一倍。沈佑京心中默默惊叹。
张懿对于这儿还算是熟悉,一旁领路的下人就自觉退到了旁边去,沈佑京则是轻轻对着他点头示意一下,表示感谢。
进了宴中,两人分开。按着张懿的身份自然是要坐在上位,沈佑京的位子则要往下一两个。
方才的窦瑰已经在首座坐下,他身旁跪坐着一群侍女,众人只粗略的扫一眼,就能瞧见在那处跪坐着的几个侍女,个个姿容昳丽。均着月白色带银色暗纹长裙,腰间以墨色绦带束着。
国子祭酒家中,这等姿色的,一个也没有。果然是天家富贵。
沈佑京坐于几案之后,着眼于所在的殿上。殿内所摆着的各色物品皆是珍品。不说其他的,就说此时摆在他面前的杯子。
海棠冻石蕉叶杯,壁上纹路奇真,若不是出现在杯子上,只怕都以为是真的海棠纹路了。不是数十年的老工匠只怕是做不出如此精细。一步一动,皆是富贵难求。
晋二跪坐在后面,一刻不停的扫视着周围,以防有任何居心不良的人接近他家郎君。
宴席开得很快,倒没发生晋二一直担心的事情。从开宴到宴席即将结束,坐在首座上面的窦瑰都老实得很,倒是让人有些疑惑这位怎么一下子收了性子。
这位的宴席也没人敢多说话,只是彼此之间不停地劝酒,不少人都喝醉了。沈佑京自然是滴酒未沾,看着他那副模样,一般也没人敢劝他的酒。
沈佑京多扫了几眼窦瑰所在的位置,见他背后站着一位老嬷嬷,心下了然。
只怕背后站着的是宫里头的人。要说这陛下,好像确实对于他这个妹妹的儿子很是不满。毕竟陛下向来都是喜欢守礼之人的,这位在长安之中的坏名声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先前就听说最近窦瑰遭到了陛下的训斥,看来是真的了。也明白这次宴席为何从来没有过交集的窦瑰会邀请他来。
只怕是为了表明他的态度,表示自己不会再像先前一样横行霸道。
位于首座上面的窦瑰此时已经是喝得面红耳赤,沈佑京隔了三四个位子都能看出来对方眼神迷离的很。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就见着仆从带着这位下去了。
晋二这下子可算是完全放松下来了,没了这位,可谓是高枕无忧。接下去还离开了好几位,应当都是去更衣。张懿也下去了。
只是,最能闹事儿的走了。却不代表场面就真的安然下来。
沈佑京敏锐的捕捉到了场上有一位动了,倒没人在意。只是这人的目标却同先前几位不同,只见他是朝着上首过去的。
是冲着那几位秀丽侍女去的。
那人是华州刺史之子,顾祖德。
沈佑京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静看那人到底要做什么,这种场景,对方总不至于真的做出那等事儿。
可是这世上没脑子的人实在太多,尤其是喝了酒之后的蠢货。不仅伤害了别人,还尤其显示出了他自己的愚蠢。
顾祖德上前去走到了那群侍女面前,他喝得酒气熏天的,一双浑浊的眼睛直往那几个姑娘身上看。即使面容并不丑陋,也让人生出了无尽的厌恶之感。
那几个姑娘明显很是不愿意他的接近,但是碍于他是客人,却也不敢过多的反抗,只是躲避着对方的手。
顾祖德见对方躲避着,很是不满,眉头一皱。当即大吼了一声,“你们躲什么?能让小爷我看上,那是你们的福气!”说完这一句,他当即从里面抓出来一个姿容最盛的姑娘。
那个姑娘腰肢纤细,杏腮桃脸,是长相极为娇憨的姑娘。此时被顾祖德抓住,着急得脸都红透了。又是觉得丢人,又是觉得恐慌。如今他们家郎君不在,殿上人再多,她又该向谁求助。
一双眸子溢满泪珠,看着实在是可怜。
顾祖德抓着人就想把人带走,男子的力气如何是一个小姑娘能抵挡的。那姑娘被拖着走,一步几踉跄。殿上多的是人想要看这位刺史之子笑话的人,自然也不阻止。只是,没人在意那个小姑娘的意见,在他们眼中,也许这就是件玩意儿而已。
眼见着马上要被拖出去了,沈佑京冲晋二点了点头,自己也站了起来。
“顾郎君且慢。”
顾祖德自然懒得听什么且慢不且慢的,只是,他不得不停下来。因为握着他另一只手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他走不了。
沈佑京这时候才缓缓上前,“顾兄这是做什么?”
顾祖德看向沈佑京,语气轻蔑,“我做什么还需要和你说吗?”
真的很蠢。华州刺史是怎么养出来这样的儿子的。
沈佑京付之一笑,并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顾公子知道这是哪里吗?”
“这里可不是华州。”
顾祖德还没来得及明白沈佑京的意思,却有另一个人说话了,“你可还记得这里是哪里吗?”
声音冷冷的,带着桀骜不驯的声调。
沈佑京则是坐回了他的位置。
还是回去瞧他的海棠冻石蕉叶杯把,后头可没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了。
①开国只为封号,并不代表其真实含义。
采用唐代亲王爵位继承制度,世子只能成为嗣王,无法成为亲王,亲王只可以是皇帝的儿子。不可隔代。唐朝的亲王和郡王是皇室嫡支专用,亲王、郡王是用来册封皇子、皇孙的。亲王的继承人不是皇帝的儿子,无法被册封为亲王,郡王的继承人不是皇帝的孙子,无法被册封为郡王。因此亲王的继承人降爵位嗣王,郡王的继承人降爵为国公。等到他们降爵为嗣王、国公,这爵位在理论上就可以被下一代继承人世袭。
沈佑京决定出手,是因为他看不得有人仗着家世去欺负人,尤其是这种可能毁掉别人一辈子的事情,所以出手。而窦瑰则是完全的因为面子,他觉得顾祖德这么做是没把他看在眼中,所以生气。
作者有话要说:①开国只为封号,并不代表其真实含义。
采用唐代亲王爵位继承制度,世子只能成为嗣王,无法成为亲王,亲王只可以是皇帝的儿子。不可隔代。唐朝的亲王和郡王是皇室嫡支专用,亲王、郡王是用来册封皇子、皇孙的。 亲王的继承人不是皇帝的儿子,无法被册封为亲王,郡王的继承人不是皇帝的孙子,无法被册封为郡王。因此亲王的继承人降爵位嗣王,郡王的继承人降爵为国公。等到他们降爵为嗣王、国公,这爵位在理论上就可以被下一代继承人世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