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祖德听到这声音,先是以很桀骜的姿态转过去,却又在看到对方面容的那一刹那,面上原本的神情一下子僵住。
“小…小郡公。”他声音略带一点颤抖,捏着婢女手臂的手逐渐松了劲儿,原本高昂着的头也慢慢低下来。
其形貌和方才简直判若两人。方才有多嚣张嘚瑟,现在就有多么的恭谨小心。其变化有多么大,令人侧目不已。
周围的人已经有隐隐嘲笑起来的趋势。
窦瑰面容冷着,竖着眉。他倒不一定有多么看重这个侍女,只是他可忍受不了有谁居然敢在他的地盘上有这种类似于挑衅他的行为。那个侍女是他们家的,无论好或者不好,都该让他来决定。
于是就算清楚今日这个行为可能会让陛下对他又生不满,他也绝对不会放过顾祖德。
他会让顾祖德知道,为什么他在长安之中,名声如此大。
他扬了扬下巴,让那个侍女自行离开。那侍女眼眶中还含着泪,却也不敢多说。
他自己则是站于顾祖德面前,又问了一次,“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沈佑京没多瞧这场面,他对于窦瑰如何处置顾祖德不感兴趣。只是心底觉得有些好笑。方才顾祖德一副醉醺醺,难以自抑的模样。
但一看到窦瑰,方才不清醒的模样荡然无存。看来最好的醒酒汤从来都不是醒酒汤本身。
顾祖德不敢不回答,声音颤抖,“长…长公主府。”
窦瑰挺直着脊背,他身量不低,对方又不自觉的低着。眉眼间的鄙薄简直要化成水倾泻下来。
“既然知道,那就给我马上滚出去。”没留丝毫情面,几乎是把顾祖德的面子放在地上踩。
但是顾祖德却不敢反驳一句,嘴唇颤抖着,怨恨的眼神不敢对着窦瑰,便全部投向了沈佑京。
阴暗的,粘稠的恨意。
沈佑京自然察觉到那道目光,只是那又如何。不过一个连最低级欲望都控制不了的人。
他微微举起了手中的杯子,随即缓缓饮下。
处理了顾祖德之,窦瑰看向了这边,抬步往这边走了过来。刚才那件事儿让他对于沈佑京印象还算不错。
“你叫什么名?”语气中自带着凌驾于众人之上的蔑视,连带着原本是示好意味的一句话一下子变得有些让人不适。
起码晋二此时心下瞬间起了厌烦。
但是他也清楚,自家郎君对于这句话不会有任何的恶感,对于他来说,无论他人对待他态度是好是坏,对他来说,别无二致。
果然,自家郎君听了这话只是抬头,态度不卑不亢,抬起头笑着答道:“鄙姓沈,名佑京。”
他声调淡淡的,不过他脸上总是带着笑的,不让人感到轻忽。
窦瑰颔首,只道记住了这名字。也没多话,又回了首位。而在他身后的那个老嬷嬷全程未置一言,只是冷眼瞧着。
此事后宴席才是真正的平静下来,谁都清楚这位是什么性子。恐怕也就只有那位刚到长安的刺史之子敢在这种时候做出这等丢人事了。
宴席很快结束,这次宴席本就只是窦瑰为了在他舅舅面前表示他自己已经改了。
猝不及防冒出来这件事情,窦瑰不恼火才是真怪了。主人家心里头不痛快,如何可能长久办下去。一场准备许久的宴席,虎头蛇尾。
沈佑京施施然站起来,
瞧见了窦瑰气冲冲出去的模样,只怕顾祖德往后的日子还有得熬呢。
晋二赶忙伸手去帮他家郎君整理衣裳,以免失仪。沈佑京理理袖子,正也要往外面走,余光突然扫到了一抹身影正在朝着他靠近。
他转头,意料之中的人,张懿。
“怎么突然想着替那个侍婢出头?”
他印象中的沈佑京可不是这种愿意出头的人,难不成,是看上了那个侍婢?
想到这个可能性,张懿兴趣多了几分,嘴角微微翘起。毕竟先前从未见过沈佑京为了女人失态的模样。
沈佑京自然瞧出了对方的心思,但他也不关心,“举手之劳。”
张懿没说信不信。不过沈佑京很喜欢张懿有一点,那就是他从来不会在一个问题上纠缠。
和来时一样,张懿领路,两个人并肩着往外走去。
直到了门口,沈佑京在晋二的搀扶下马上要进入马车的时候,张懿在马车一旁,突然说了一句,“那个侍婢确实有几分姿色。”
说完这句,他也不管沈佑京什么反应,也自顾自的上了马车。
晋二没什么反应。沈佑京却察觉到这句话里面藏着其他的意味。
这种不详的预感一直缠着他,而不出所料的是,这种预感在回到沈府的时候应验了。
沈佑京不过方下了马车,正要同晋二说几句话,就瞥见自家府上的正门围着一大堆人。
他让身旁另外的小厮过去看看,等了片刻。那小厮满脸喜气洋洋的跑了过来。
“二郎君,是长公主的人。据说是长公主觉得二郎君人品贵重,让人专门送礼来了。奴看着好多东西呢。”
这倒还不是沈佑京最关心的。送礼倒还是在沈佑京的预料之中,且这种行为倒还不算太过于引人注目,只要不是送人来就好。沈佑京还皱着眉。
“二哥!”
尤为熟悉的声音,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沈佑京嘴角弧度向上,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就见到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黄衣少年,脸上笑意明媚。眼睛圆而大,眼尾微微上扬。从正门处大步跑过来,嘴里面二哥二哥喊个不停。
眼睛亮闪闪的盯着沈佑京,一点不带移开的。才刚刚靠近,就提前张开了手臂,然后丝毫不带犹豫的,一下子扑到了沈佑京身上。
扑到了沈佑京怀中还不够,“二哥,你怎么才回来啊?我等了你好久好久。”然后他将头从沈佑京怀中微微扬起,“二哥,我都三天没见到你了。”
沈佑京那双眸子只稍稍弯了一点,语气放缓,“二哥这不是回来陪我们湖天了嘛。”
沈湖天瘪瘪嘴,倒没继续抱怨了。只是抱着沈佑京的腰不肯松手,然后又如同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对了,二哥知不知道长公主府那边送来了一个婢女。说是今天二哥帮了她,就把人送过来了。”
沈佑京无奈一叹,有些头疼。怎么还真的送了个人来。这些东西倒是好安置,可是这人,又是一个那般漂亮的姑娘,沈佑京实在是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安置。
听见二哥叹气,沈湖天一下子同仇敌忾起来。
“二哥做什么叹气啊?二哥不喜欢那个侍婢吗?”沈湖天向来是以他二哥的标准为标准的,他二哥不喜欢什么,他也绝对不会喜欢。
沈佑京自然也清楚沈湖天这个性子,赶紧给他压下去。
“不准背着我多做什么。”说完这句,类似于安抚的摸了摸沈湖天的头。
“好了,二哥现在要去处理长公主赐下的那些东西。快起来。”
沈湖天很是有些不情愿,但是此时很明显不是该他闹性子的时候。犹犹豫豫的松了手,还不忘嘴里面絮絮叨叨的,“二哥好不容易让我抱抱,这么快就让我松手。二哥等会儿得来陪我。”
“好。等会儿我一定去你屋子陪你。先去把你先生给你布置的功课做了。”
看着沈湖天回去,沈佑京这才去了正门处。
果然就如同来报信的人所说的一般,许多的东西,还在不断的从上面搬下来。
正门处的仆役见着他来了,眼神一亮,“二郎君。您可算回来了。不知道这些东西我们该如何处置?”
沈佑京大致扫了一眼,都是些贵重东西,不过对于长公主府来说倒还算平常,“这些就先收到库房。新造一本册来登记。”
长公主府那边显然也有一个主事儿的,见了他来,脸上笑意热络。这种人自然要同对方多言说几句才合礼。
也幸亏如今的沈佑京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寡言的性子,这才能和那位主事儿彼此之间不着痕迹的互相吹捧了几句。
眼见着对方笑意多了几分真诚,沈佑京这才开始询问有关于那名婢女的事情。
那位主事儿觉得沈佑京颇合眼缘,再加上那个婢女的事儿也不是什么秘密,自然如实说,
“想必郎君也清楚,虽说今日是那位顾郎君惹的事情,但是这婢女,难免让府里面的主子看着不喜。再说今日的事情,要是还让她待在府里面其实也不太合适。”
那个姑娘就待在府门不远处,低着头,看不清她的神色。沈佑京不经意瞥见一眼。
也罢。沈佑京也不多问了。左右不过府里面添一双碗筷的事情。他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那人见沈佑京答应下来,也算是完成今日主子安排的事情。东西搬完之后就带着人走了,半分眼神也没留给那婢女。
只剩着那个姑娘一个人,孤零零的,自己背着一个极小的包裹。
她站在角落,害怕沈佑京忘了她,没人安置她,同时又害怕沈佑京注意到她后,迁怒于她。
正是惴惴不安的时候,就听见一声温柔的叹息,“好啦。你家大人把你送来了我这里,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待在我这府里?①”
她一瞬间想起了今日所遇见的所有委屈,泪不自主涌出来,忙伸手去擦,又忍不住抬头去寻那位先前就曾帮她于危难之中的郎君。
只见对方玉质金相,俯下身正平视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①这里是沈佑京不愿意对方觉得自己是个麻烦,所以才用了“大人”这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