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四

沈佑京先前所想象的,大不了就是一屋子的案卷,再大不了那就再加上一屋子。

可是从来没想过,不是一个屋子,也不是两个屋子。而是一个库房。

整整一个库房。

另一个侍御史,也就是宋贺。

他走在前面,拿着钥匙将库房的门打开。沈佑京原本做好了面对一个灰尘满天的库房,却没想到这库房比他所想象的可要明净许多。

甚至还有窗户,打开之后,俨然就是个大型的图书馆。明媚日光照进来,还颇有几分意蕴。

如果沈佑京和唐策不知道这些案卷都需要他们一本本记住的话。

沈佑京大致估量下,书架大致一人半高。库房之内,横着有二十架,竖着有四架,也就是共有八十架书架。

书架上有些所用的是纸卷书来记载,有些是经折卷,竹卷,一页书也有,只是较少。①

宋贺看向他们时,眼中的同情实在是很难消除下去。

这当状元和探花也实在是不容易。不过这能者多劳,倒也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宋贺将人送过来,自然还需要多叮嘱几句。

“台端的意思是接下来这些日子,你们每日只需早晨点卯的时候去就足够。其他时候就在这里看案卷。”

“每日会有人来这里送饭,那里先前就有个小书屋,等会儿就有仆役来打扫。你们安心呆着就是。每月半的时候台端就趁着上朝之后的时辰考问几句。”

这是早就准备好了啊。沈佑京没多话,这台端暂时不分事务给他们,他们也是没法子的。毕竟他们现在还没有专门负责的部分,如同浮萍一般。

既然台端让他们来这处,也只能先看着。

等着宋贺走远,唐策瞧不着人,一车轱辘的话才开始冒出来。

“这台端什么意思?我起初瞧着还以为他是个好的,没想到这一开始就给我们这么大的下马威。”

他左右瞧瞧那些书,这是开什么玩笑呢。

就算他这个探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那也得是在他能看得完这些书的前提下。

不仅要过目不忘,还得要一目十行,只怕这样才能勉强实现三月全部看完且记住的要求。

这个要求已经不能算是为难,这叫无理取闹。

沈佑京也是头疼得很,这些案卷难就难在,其间必定有十分复杂的人际关系。且案卷之中记录的是全过程,甚至还有错误情况,后期再加上的修正,就更加复杂。

不过既然已经如此,那也没了其他法子。

唐策和沈佑京都明白此时最重要的不是再讨论那台端到底是好是坏。

沈佑京转头去看唐策,“这些书,我们分一分。分成上七年,下七年。等我们各自将案子理清楚,到时候直接口述给对方。”

这法子好。他们到底是有两个人在,可不能忽略了这个优势。

“这之中肯定还有时间跨度大的,到时候我们先将这些记着,到时候一齐汇总。”

唐策点头应是,这法子刚好,只是他一转头去看那些书,就觉得实在是头疼啊。

一库房的书,三个月完成。

痴呆着一张脸,唐策的说:“真想两眼一闭就躺过去。”

沈佑京白他一眼,拿着一本书轻拍他头,“说的什么话?”

“我来看泽恩一年到七年的,你去找找泽恩八年开始的案卷。”

唐策迈步去找。

宋贺刚回来,就被方典看到。

方典趁着苏瑞没看这边,瞧瞧凑上去,“那边怎么样?”

他也就对熟悉的人敢打听,但凡哪个生人来了,还瞧他是这副模样不。

宋贺细微摇头,“我刚才领着人去,可把那两人惊住了。”

“可不是嘛,那些案卷不知道是多少前辈整理好的。里面甚至还有一些衍生的见解。就三个月,哪里看得完?”

宋贺原本还想说,就瞧见苏瑞已经察觉到他们这边的动静,赶紧坐回他自己的桌案后。

苏瑞都不需要千里耳,就能知道刚才那两人凑在一起说什么小话。

无非就是说什么他布置的任务太难。这两个没出息的。

不过,虽这样骂,但苏瑞也并不认为那两个人真的能在三个月之内完成这个任务,只要对方答得七七八八是对的就算过关。

毕竟先前从未接触过,多看些案卷对他们自己也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到时候再就着错误之处,多责骂几句,挫挫他们的锐气也就是了。

新人也大多都是这样过来的。

苏瑞虽确实觉得这两人年少天才,但也就止于此。

朝堂之中人才何其之多,一个两个迟早淹没。能混出头的往往不是学问最好的,而是最会揣摩陛下心思的。

两人被发配去看案卷的消息自然也很快传出去。他们俩可是授官之首,其关注度不可谓不高。

起码比他们俩人自己所想象的更高。

传到会馆的时候,已经是下课之时。自然会有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那等会打听消息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谈资。

霍长风领着小厮经过是,敏锐的捕捉到沈佑京这三个字,他不动声色的放慢脚步。

“你们是不知道那沈状元去那地方可是被好生给了顿下马威。我听着说,让去看案卷了。一个大库房呢,就他们两个人看,三个月就得看完。”

身边的听得起劲儿,不时发出几句感叹,“你说这沈状元也是真惨。授官倒是授了个从六品,但那探花不也是封了从六品。这差距还没开始体现呢就没了。”

“你说,这和我们倒也没什么差儿嘛。”

“这下子还被那处儿的台端罚去被案卷…啧啧啧”

其中的冷嘲热讽之意已经是要刺穿身旁人的脸皮。

霍长风真不清楚这些人到底是怎么考中进士的。他这人一向有话就说。

往前走几步,站在他们身前,眉眼轻往上挑,“沈佑京是只封了个从六品,只是不知道你们授官之后,还要多久才能穿上黄色官服?只怕连长安的边儿也挨不到吧?”

他尾音上扬,天生笑唇,却丝毫不留情面。

撂下这句话,霍长风走得大步。后面几个进士,本来背后讲人坏话就心虚,瞧见是霍长风更不敢和对方辩驳,讷讷不言,彼此推攘着离开了。

这消息自然也是到了大朝正宫。

雷朝贵听着小宦官传话的时候,还琢磨了一会儿,思考要不要主动提起。

但思忖片刻,到底觉得沈佑京如今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应当还没有那般重要。暂时按下没说。

决定若是陛下主动问起再说,更何况,此时陛下正在和殿下说着话呢,想必没心思搭理这些小事儿。

张瓒手中端着一杯茶,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身子朝着对方微倾。

“今日身子可是好些?瞧着你这些日子,脸都饿瘦了。”

而他对面所坐着的是一名年轻男子,对这位陛下的好态度却是已经习以为常的。

“有阿耶的福泽庇佑,我这身子自然是好了许多的。”

他实在是有一副好容貌,眼眸清亮,只是嘴上没血色,平添几分病容。和张瓒五官上并不十分相似,但通身气派却是像极了的。

听着男子这般说,张瓒放心。

"祚儿也实在该好生照顾好自己的身子,你这般让阿耶如何放得下心。"

这张瓒对面坐着的年轻男子,正是当今的太子殿下,名叫张祚。

见着这位,不说其他的,就只张祚的名字,就能够得知这位当初出生之时是被当今圣人寄予了怎样的希望。

祚的含义不多,但是每一个都是极饱含祝福的,甚而还有个极为尊贵的意思。

祚,皇位也。

又是长子,又是这个名字。可谓是得到了张瓒这个帝王的全部宠爱,令其他的皇子全都黯然失色。

不过这位太子殿下却有一个难以掩饰的瑕疵,那就是他的出身。

这位太子殿下的母亲,是罪臣之女。

且犯下的还是大罪,没有株连,已经是先皇法外开恩。也因此,在朝堂诸位大臣的弹劾下,张瓒实在不能给予更多的偏爱。

要知道,当初立这位太子之时,朝野上下,同意者不超过十家。且都还是张瓒心腹。

朝中大臣对这位很是看不上,即使已经封了太子,也有不少大臣在背后支持其他的皇子。

这位倒也不是全无人支持,且但凡是支持他的人,基本上从无背叛,也是有独到之处。

“阿耶,放心。”

“听说在我病着的这些日子,阿耶亲自点了个状元呢,甚至都还没及冠呢。当真是才华横溢。”

说起沈佑京,张瓒也赞,“那确实是个极好的苗子。之后定让你也见见。”

“那我定要好好瞧瞧,”太子似乎是还想说话,但还没等出声,就被一段急促的咳嗽打断。

张瓒可舍不得自己太子受凉,“你先回去,别着凉了。之后也别轻易过来,有什么要说的,派人来传个话。有什么要紧的,让阿耶来找你就是了。”

太子强忍着点点头,回太极宫去了。身边跟着众多宫人。

张瓒叹了口气,实在是担心自家长子,又让太医院将太子的脉案递上来,亲自查看。

作者有话要说:①适时有五种书,流传已久的竹简,纸卷书,经折装,雕版印刷书。唐僧取经后,有了成片的贝叶经流程,于是有了一叶一叶的书,后来,称其为“一页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