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台台院
偏远的库房一旁,有一小书房,荒废已久。但近来这些日子可真是颇得侍御史“宠爱”。
沈佑京眨眨眼,食指和中指时不时揉揉太阳穴。
眼瞧着外面天色渐渐暗下来,他扶着桌案缓缓起身,只觉得背脊都在发响。腿有些麻。
唐策则是在一旁已经用手撑着头,时不时才睁眼瞧一瞧案卷。
这小书房实在是有些小,沈佑京一站起来晃着烛光,都能晃着唐策的眼。
他迷迷糊糊地睁眼,瞧见沈佑京已经站起来,心下一喜。
可算是能走了。
往屋外一望,果然已经是乌溜溜的天了。
他双手往后,狠狠地抻了一下背。
“这都第十日了,这案卷我真是看得有些想吐。”
唐策趴在桌案上,一只手伸出桌案,由着其坠着。看起来尤为颓废,谁还看得出这是前些日子还在街上纵马得意,掷花满兜的探花郎。
沈佑京活动活动腿,瞧见这幕,实在是忍俊不禁。唐策听着他笑,猜都不用猜,肯定又是在笑自己。
他趴在桌上,很是舒适,被嘲笑了,也只是从中侧出一只眼。
“作甚?”
沈佑京可瞧不得他继续,用手去拉他,“行了。知道你累得很。回去再睡,我等会儿让晋二送你回去。”
说到这儿,唐策顿然清醒。
“说真的?”
沈佑京郑重点头,原本浑身没骨头的唐策猛地站起。
“走吧。我可困得不行。”
这人可真是…沈佑京在他后面无奈摇头。
要说为什么唐策一听到晋二送他,就这般踊跃。
自然是因为晋二送人极快。
这还是他们第五日才发现的。
两个人当时直接看到亥时,那个劲儿简直是不把自己的身子当成身子。台院的仆役都受不住,让晋二赶紧来把两人请走。
两人在小书房内还能强撑着,一踏出小书房就像是被抽了魂儿,两个人困得下一刻就能歪着睡着。
晋二瞧了几眼,判断出这两个人实在是不可能自己走回去之后,直接将两个人拦腰提起。
拎着两个人就回了沈府,两个人只觉得又快又能睡得舒服。
还把当时守在门口等着沈佑京回家的沈母吓一跳,听晋二说的原委,那是心疼得差点眼泪都下来。
赶紧让人直接睡去了,大早上才起来洗漱的。唐策也是躺在了沈府的客房。
第二日起来之后,两人虽觉得丢人,但是谁让这种方式实在是又快又舒服。但凡看得晚些,都是让晋二直接拎回去。
两人一边往外走,一边梳理着案卷之中的大案。
台院主理的案子实在是不少,但凡是有冤屈的,或者是想要拖延时间的,都会来御史台。
两个人加班加点的看。沈佑京如今才看到泽恩二年,唐策好不到哪里去,泽恩十年。都还差着好几年的案卷呢。
“…我如今正巧看到一个强购土地的案子。我瞧了,其中那位主事的是东都徐家的。”
东都徐家。
唐策听说过这家,这家可谓是煊赫到极点的。只是当朝,就出过两位太傅。
要知道,如今才刚刚是当朝的第三位圣人。
只以如今沈佑京和唐策官职,只怕连徐家最边缘都进不去。再添上他们的状元探花名号也许才能勉强入眼。
唐策继续听沈佑京说,“那人甚至不是徐家的主家,只是偏支,强占了万亩地。”
这个数字,唐策忍不住为之侧目。万亩,那何止万亩,那还有这数不清的流民会在土地之上。这个数字,都可以称之为私兵了。
唐策第一次对这些世家大族有些切实的认知。
沈佑京瞧见唐策这幅神色,忍不住一笑,“倒也不必如此吃惊。若是真权贵,何止万亩。”
他是长安人,自小所见到的那些权贵,几乎是万金也随便取用的。
而他之所以说起这件事情则是因为有些感慨,这位徐家人,甚至还逃过了一次死劫。
沈佑京觉得不对劲儿,按着如今这位的行事作风,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更何况按着这几年徐家的气势来说,虽说仍然气盛,却没有这般。
他觉得定然是这几年之内,圣人有所行动之后才压下去的。他想要让唐策多注意些,到时候好连接起来。
唐策点头以示明白。不过思量片刻之后,他还是忍不住咂舌。
“我们家如今才只十亩地呢。要不是我考上了探花,家里面还得更惨些。你说,怎么别人家就这般有权有势?”
他似乎是有点羡慕,但羡慕劲儿很快过去。
“但这万亩,不知道背后是多少我们这样人家的血泪。”他脸色猛地严肃起来,想来应该是有所感。
晋二就和往常一样带着两人回去。
今天沈佑京回家的时辰比往常早些,沈湖天都还坐在堂中,手中拿着本书,注意力却不在上面。
听到有声响,急急忙忙的转头。
看到真的是沈佑京,霎时目如悬珠。
要不是一旁还有沈安辞盯着,只怕已经扑过来。
沈安辞自然也是在堂屋等着沈佑京的,语气中难藏心疼,“熬了这些日子,怎的还这般忙。”
他在外头,倒也听说了沈佑京今日因为什么忙着。只是实在没想到居然是忙到了这个程度。
沈佑京拿起桌案上摆着的点心,也很难回这句。冻酥花糕倒是好吃。
他意欲逃开这句,只是沈安辞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就能糊弄的人。他接住沈佑京塞过来的点心,但却没动,只是瞧着沈佑京。
沈佑京这下子没办法了,他下意识抿出一个笑来,不想自家长兄这般担忧。
“那些书,确实不是这一两日看得完的。我粗摸着估计,只是粗略看完,只怕就得两个半月。”
而且还只是一半的量,这话他没说。因为对面大哥的眉头已经紧紧的皱起来。
大哥瞧着是个性子淡泊的,但其实反倒性烈如火。比小弟都还激烈些。
他赶紧给沈湖天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拉住。
沈安辞疾速站起来,已经作势要往府外去了。
“大哥,你这是做什么?”沈佑京快步走到沈安辞身前,眉头微微皱起。
“你那台端我认识,我去和他谈谈。”沈安辞没开玩笑,这么重的任务,就这样交给他家二郎。
已经十日了,自从第一天去之后,自己二弟就没有在天黑之前回过府。
第二日,天不亮的就要出府。比他这个大哥还要辛苦。
自家佑京本就还未及冠,还是长身量的时候,谁让那苏瑞这般磋磨的?他也就是个台端,没比自家佑京高一品。
越想沈安辞脸越黑,恨不得即刻上门去将那苏瑞揍一顿。狠狠瞪一眼正拉着他的沈湖天。
沈湖天一瞧他这神色就怕。从小到大,家里面,另外三个人都好说,就这个大哥管他最严。
吃了不少揍。最严重那次,那可是把他打得三天屁股沾不得板凳。可不是个只动嘴皮子的。
下意识就松了手。
沈安辞登时往府门口去,被外头冷风猛地一吹,冷下来。
“哥!你这是做什么?我还起码在那儿呆两三年呢,这才刚开始呢。”
沈湖天也赶忙上去拉住。沈安辞此时怒气微微下去,脑子也清醒了些。佑京还得在那地方待上几年呢,这要是自己这时候就去撑腰,那旁人如何看自家弟弟,那才是真坏了。
沈佑京这才赶得上,他伸手去拉沈安辞的手。
“哥。就忍这三个月,忍完这三个月,那苏瑞若是有什么其他话说,那我自可以名正言顺的和他相抗。那御史台又不止是他一个人的。”
这话说得好。
沈安辞是没想到沈佑京能说出这番话的。他转头去瞧沈佑京。
沈佑京将人拉进堂屋,细细分析为何他这次同意。
“我本就是空降过去的,前番也从未有过例子,自然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也不知道会分到哪里去。”
“这次台端给我们这个任务,给的理由就是我们不了解侍御史需要做些什么。且也对刑狱之事不甚了解。这个理由,无论是我,还是唐修远都没有理由拒绝。”
他们二人对于侍御史也就明白个职责,其中各项律法,到底如何三司会审,确实是无话可说。所以苏瑞这个安排,其实本质上并没有错。他只是,加大了许多的量而已。想必是想要打压打压他们的锐气。
“我们二人答应了,也确实是实实在在的看。这些日子御史台之中的人也都知道。我们态度在这里,即使到时候考核我们的结果并不那么遂心如意。但对方也绝不可能继续压着我们坐冷板凳。毕竟,御史中丞也瞧着呢。”
其中其实也有坏处,那就是,如果他和唐策的记性没那么好的话。只怕别人也不会帮着他们说话。不过沈佑京没说。
沈湖天听沈佑京分析听得一愣一愣的。
显然他没想到原来自己二哥这些日子受苦,都是有目的的。
沈安辞闻言,心下仔细思忖。确实没有问题。
虽然面上看着是受苦,但若是能顺利摸上实权的话,倒也算不上亏。
不过,自家二弟什么时候居然有这种思量了。
真让人欣慰,着实是长大了。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絮絮叨叨的叮嘱几句,“即使是想要做戏,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别真伤到了。”
到了这会儿,这才算是结束了今日的风波,也是累人。
沈佑京长呼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