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近日魔族作乱,涿州夜中的街道上都没什么人。”他大笑道,“我们可尽情策马奔腾。”
“不是要潜入州牧府?”姬雪不解,“这样全涿州都会注意到我们。”
“我们已经彻底引起在暗处的敌人的注意了。”红莲无所谓道,“既然这样,不如再张扬一点。”
“牢牢牵引住他们的视线,然后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轰——烧成灰烬。”
红莲的神情充满期待。
“这样,他们就会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慌乱地四处寻找我们了。”
“那时,还有多少人顾及始终平静的州牧府地下呢?”
“你的莲火可以瞬间转移东西。”姬雪明白了,但也不十分理解,“不用赛马,现在原地消失也没有区别。”
“你只是想大闹一场吧。”她的眼珠微微向上,露出下白,使双眼变成了无语的死鱼眼。
“哈哈,被你看穿了。”红莲开心地笑起来,“但不只是如此。”
“我很喜欢赛马,但只和喜欢的人赛马。”红莲垂眸看着姬雪,温柔道,“我对姬雪姑娘一见如故,非常喜欢。要是不能和你赛马,我一刻也安心不下来。”
“毕竟,不知何时就要与你分别。”他的神色变得有些哀伤,“而你有可能不会再理我了。”
红莲,不,敖炽,他知道的。
他知道,这不过是一场旧日的幻梦。
只要这心境一结束,身为仙的他,就会被身为魔的他杀掉。
尽管如此,他也只对姬雪说“一见如故”,而不是“一见钟情”。
因为他不想让姬雪觉得他的喜欢轻浮又唐突。
若注定无法有结果,他便只想和她大闹一场。
就像灿烂的焰火,只要在夜空中爆炸,绽放出最美丽的模样,就好。
若他们能早一点遇见,若他仍未堕魔……
没有如果了。
敖炽垂下眸子。
如今的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在心境中向姬雪揭示涿州的过去,尽量向她提示,在四百年后的涿州中破局活下去的办法。
他不希望姬雪死去。
他希望姬雪反过来杀了那个四百年后身为魔的他。
“求你了,姬雪。”敖炽双目微微发红,低声哀求道,“陪我跑一次涿州城,好不好?”
“我只有这一次机会……”他抬起眸子,眼里已有了薄薄的水色,“其实我有一隐疾,过了这几日,我就再也骑不了马了。”
太过美丽的人哭起来,也是震撼人心的。
姬雪……姬雪没有招架住。
所以,明知他是在胡扯,姬雪还是跨上了马。
“你若输了,可别再哭鼻子。”姬雪的神色严肃起来,“不许再撒娇反悔。”
“好。”敖炽笑着点点头,随着他眉眼微弯,眼眶中蓄满的泪珠就倏然落了下来,让他的笑容显得有些可怜。
“那若是我赢了,你能也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事?”姬雪可不会轻易许诺。
“若有一天我化为了失去理智的魔,请你杀了我。”敖炽认真道。
“委托我杀人,要给报酬。而且,我不一定能杀了你。”
“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敖炽笑容灿烂,“你拥有心剑,是能与我匹敌的对手。”
“报酬嘛……我死后,身躯会化为和蓬莱仙山一样高的金银珠宝。到时候,都归你了。”
“我不需要那些。”
“那你想要什么呢?”
姬雪认真思索起来。
“我想要活下去。”她抬起眸子,“你送我一道在任何情况下都可以生效的保命符,我就答应你。”
敖炽迎着着姬雪的的目光,沉默许久。
最后,他一扬缰绳,笑了笑,脸上的暗色一扫而去。
“好,我答应你。”少年的笑靥再度变得灿烂,“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办法,但我一定会做到。”
我将这条命给你,为你挡一道灾厄。
我不会让另一个我把我杀了。
只需要……在此命燃尽之时,付出灰飞烟灭、不入轮回的代价。
“若你信我,我们就此比一场吧。”敖炽笑道,“我可不会放水。”
“嗯,我相信你。”姬雪也执起缰绳。
“那么,我们就以涿州城城门为界。”
“三,二,一——起!”
两匹马在长街中疾驰而去,马儿皆为黑色,而马上之人,左为红衣,右为白衣,衣袂翻飞之间,是两张同样年少、同样意气风发的面容。
敖炽无疑是骄傲的。
而姬雪的骄傲,不比他少。
他们两人的骄傲,一个外露,一个内敛。
但在一决胜负之时,谁都不会认输,谁也都不觉得,自己会输。
急促的马蹄声踏过长街,打破一城的寂静。月光带着寒意洒在楼宇与石板之上,原本安宁寂静,却因视野的疾速变动而显出极致的动荡与诡谲。
风声在姬雪耳边呼啸,伴随着不时传来的红莲的笑声,拂过姬雪的鬓角。
听起来,他真的很开心,像只快乐的飞鸟。
在越发超越常速的疾驰中,姬雪也觉得自己的身躯凌空于风上,超脱了一切束缚。她似乎也变成了一只自由的飞鸟,心中雀跃。
当视野中那抹炽烈的红色追上来的时候,姬雪也被他的气息感染,共情起他的快乐来。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他们是要争个输赢的对手,也是仅此并肩的伙伴。
万家灯火流离而过,被抛在他们脑后,巍峨的城门近了,姬雪甩动起马鞭,要进行最后的冲锋。
一声的畅快的笑飞过她的身侧,无边红莲绽放与她的眼前,美丽灿烂,天下无双。
那袭炽烈的红衣,先她一步撞入了飞溅的莲火之中。
当她也冲入簇拥紧挨的无限花瓣,落空的感觉变传来。但失重感没有延续过一瞬,一双温暖的手便伸出来,抱住了她。
姬雪撞入了敖炽怀中,他们落在层叠的厚厚花瓣里,在柔软的缓冲中滚过了两圈,就安静地陷入了红色的海洋。
圈住姬雪的双臂收紧了片刻后,轻轻松开了。
敖炽摊开双手,笑着仰躺在地上,姬雪撑着他的腰侧爬起来,她抖了抖脑袋,让粘在她长发上的花瓣飞落。
“是我赢了。”敖炽仰视着姬雪,他注视着姬雪垂下的眸子,开心道,“你要记得,答应我的事。”
“若有一天,我堕为失去理智的魔,请你杀了我。”
敖炽的目光温柔。
“作为报酬,我将送你一道可以挡下任何灾厄的平安符。”
“它会常伴你身,直到你无可抵御的苦难降临的那一天。”
“好。”姬雪点点头。
随后,她并没有立刻起身,而是继续跪坐在敖炽身上,弯下腰,伸出手,触碰上他温热的脖颈。
敖炽愣住了。
姬雪的动作很轻缓,神色很认真。她的手指摩挲过敖炽的下巴、咽喉、锁骨,然后一路向下,直到心口。
“……你在做什么?”敖炽的喉结滑动两下,他的呼吸变得微微炽热起来。
“我在熟悉你的身体。”姬雪平静地回答。
敖炽定定地回望着她。
“现在,你还没疯,很乖。”她眨眨眼,“要趁这个时候,摸清楚你的血肉。”
“这样,杀你的时候,我就会更快、更准。”
手下的胸膛传来震动,姬雪目光向上,看到敖炽又笑起来。
“被你这般郑重对待,是我之幸。”敖炽低声道。
这双在他身上抚摸的手,将要以精密的力度,夺取他的性命。
不知为何,沐浴在姬雪的仔细的注视中,认知到她的摩挲所代表的意义,就让敖炽不受控制地兴奋起来。
似乎死在她的掌控之中,是一件令人感到幸福与满足的事。
此刻,两人所处的空间是敖炽的莲火所维持的短暂存在的芥子世界。
等姬雪研究完敖炽的躯体,他便带着她回到凡尘之中。
这里,是涿州州牧府内院。
敖炽与姬雪藏在房梁的阴影中,不动声色地观察下方的景象。
当看到一个人的身影,姬雪感到有些意外。
涿州州牧由蓬莱仙宫宫主姬善担任,却只是个虚职,州牧府住着的,是实际上管理涿州的州宰。
这一任的州宰是个长相明艳的女子,名为李危。
此刻,她身边跪坐着一个男人,他正垂眸,为她剥开一颗葡萄。
那男人容色倾城,一双狐狸眼摄人心魄——正是独孤惑。
他一头青丝漆黑如墨,随意散开的样子,甚是惑人。
“妖言,你当真不是妖么?”李危以右手钳住独孤惑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笑着问道。
“当然不是。”独孤惑面不改色地撒谎,“大人可别因为我长得好,就骂我是狐狸精。”
“别怪我怀疑。”李危双目微眯,“你长得如此漂亮,就算去亮个相也能常驻茶楼卖艺,却偏偏要来做我的仆人。”
“只有狐狸精才甘愿委身宅院中,要去吸食人类的精气。”
“我六艺不全,唱曲评书皆一窍不通,本来就只配做些杂活。”独孤惑失笑道。
“杂活?不只如此吧。”
李危笑了两声,伸手打落独孤惑手中的葡萄,冷声道:“舔。”
葡萄滚落在地上,染上了尘埃。
独孤惑眼中闪过一丝屈辱,但又很快被他垂下的眼睫隐去了。
他缓缓弯下腰,就要去咬那颗脏了的葡萄。
就在这时,李危的鞋踩在了他的后脑勺上,让他重重磕了下去。
“今夜就不用留在这服侍我了。”当李危退开时,独孤惑的额上已流下鲜血,她视若无睹般笑起来,“我得去找两只小虫子。”
“是。”独孤惑起身对她拜了一拜,鲜血从他的额上淌过他的鼻梁与唇角,他也不去擦。
李危没再看独孤惑一眼,起身离去。
无暇理会独孤惑,敖炽和姬雪跟上了李危。女人挥退一众侍卫,往州牧府外去。
忽然,她止住了脚步,锐利目光往姬雪和敖炽所在的位置射来。
“谁在那里!”
敖炽神色一变。
忽然,姬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眨眼间,她面前就出现了一只红色的大猫。
姬雪低头,看到了小小的猫爪。
后颈被红猫叼起,它奔跑起来,变成小猫的姬雪在空中一晃一晃。
姬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