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02

裴晔有些忐忑地等着梁秋菊的回复,没想到梁秋菊听了裴晔这话后,不过微微一愣,而后便笑出了眼角的纹路,点头道:“成,念书是好事。等会儿让你爷带你去族长家问问,打听打听要交多少束脩。”

裴晔不由一愣,他都没想到自己念书的事儿会这么顺利。来找梁秋菊之前,裴晔还提前准备了一肚子话等着说服梁秋菊呢。

裴晔不知道的是,昨天晚上偷偷数铜板的,可不止裴大寒和宋小莲。裴晔昨天吃饭时露了那么一手,梁秋菊当晚就和裴柱石合计起送裴晔去念书的事儿。梁菊花原本还在想着要怎么告诉裴晔这个好消息呢,没想到裴晔就自己跑来提要求了。

梁秋菊很是满意,“家里能出个读书人可是顶厉害的事儿,你要是能有出息,春儿以后可就不愁说婆家了。这十里八乡的好后生都得排着队等我们挑。想得再美些,你要是能考上功名,把春儿说给你的同窗,春儿往后指不定还能当个官太太呢!”

梁秋菊越想越美,嘴巴几乎咧到耳后根,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轻咳几声,将飞扬的嘴角压下来,沉声告诫裴晔,“既然是你自己提出来想念书,那就得好好儿念。不然的话,你知道的!”

梁秋菊说着,眼神往厨房瞟了瞟。裴晔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正好看到那根粗壮有力的烧火棍。那棍子抽在人身上,肯定更加粗壮有力。

裴晔下意识头皮一紧,从原身丰富的挨打记忆中感受到了梁秋菊的彪悍。好在裴晔并不是那种坐不住学不进的不开窍的学生。上辈子裴晔也算是个学霸来着,不然也不能拿到顶尖学府的录取通知书。裴晔当初还是文理分科,那时候裴晔年轻气盛,从理科班转去了文科班,拿到第一名后又转回了理科班,至今都是高中母校流传的趣谈。

对于参加科举考试要学的四书五经,裴晔心里虽然有些没底,但也不觉得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至少他绝对不会浪费这个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

于是裴晔拍着胸脯对梁秋菊保证,“奶,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学!头悬梁锥刺股,以后也让您当个老封君风光风光!”

“你这嘴可真是越来越会哄人了。”梁秋菊笑出满脸褶子,很是受用,“那好,奶就等着你让奶风风光光当老封君的那一天!”

两人说话间,裴柱石拎着一条半大不小的鱼走了过来,这是他和裴大寒在河边忙活一上午弄上来的。

裴柱石不善言辞,对着裴晔招招手,示意裴晔跟在他后面。

梁秋菊赶紧推了裴晔一把,“快跟上你爷,你们一起族长家好好问问,你爷嘴甜一点,趁着敬哥儿在家,多向他打听打听学堂的事情,也多问问先生的喜好!”

裴晔心领神会,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裴柱石身边,脚步轻快,心情比脚步更轻快。他的念书大计,又向前走了一大步!

族长家住的是全村最好的青砖大瓦房,敞亮又舒服,是村里所有人努力的目标。裴晔也在裴柱石眼中看到了藏不住的憧憬之色。

因着裴柱石曾经救过族长一命,他来族长家自然不会受到冷遇。族长大儿子裴辉亲自迎了过来,笑着招呼裴柱石,“柱石叔来了,进屋喝杯茶。”

“茶叶可是好东西,我也尝不出个好坏来,别浪费了,我就喝点水就成。”裴柱石赶紧摆手,将手里的鱼递给裴辉,面露窘迫,“族长在家吗?”

“嗨呀,您上门还带什么东西?”裴辉将鱼一推,热情道,“我爹就在堂屋呢,您找他有事?跟我来就行。晔哥儿越来越沉稳了,这几天天天上山捡柴火,一看晔哥儿就知道,您以后可是要享福的。”

裴柱石不善交际,哪里是八面玲珑的裴辉的对手。被裴辉这么一推,看着手里没送出去的鱼,面上添了一道愁色。

裴晔赶紧笑道:“辉叔过誉了,我哪能和持敬哥比,持敬哥才是少年才俊,日后学有所成,那是要光宗耀祖的。听说吃鱼对脑子好。持敬哥念书辛苦,正好给他补补。前几天持敬哥还指点了我几句,就当是我借花献佛,给持敬哥的谢礼。”

这话说的倒有几分读书人文绉绉的味道,裴辉惊奇地看了裴晔一眼,“晔哥儿果然是大有长进。”

被裴晔这么一打岔,裴辉到底没有再推辞,给了他妻子一个眼色,让对方将鱼收下。裴辉自己则脚步不停,领着裴柱石和裴晔进了堂屋。

族长果然在堂屋里喝茶,瞧见裴柱石进来便笑开了,“柱石啊,你可是稀客啊。快坐快坐!”

裴晔跟着一道儿坐下,顺便往族长脸上一瞟。其实族长的年纪比裴柱石还要大上十来岁,但这么瞧着,两人倒像是同龄人,甚至裴柱石看着还更沧桑一点。

不等裴柱石开口,族长就先说道:“你也是为了徭役这事儿来找我的吧?放心,咱们村人口多,你家大寒去年已经服了徭役,按照规矩,今年不会安排你家大寒再去。”

“我不是来求情的。徭役的事儿,我从来都是听您的安排,没有二话。”裴柱石涨红了脸。

族长一愣,神情更加放松,笑容更舒展了几分,忍不住感叹道:“还是老弟你能体谅老哥哥的苦啊。不瞒你说,这些日子我都愁得睡不着觉。徭役苦累,谁都不想遭这个罪,我这个当族长的就想让族人受苦了?但徭役总得有人去,不然官府怪罪下来,咱们所有姓裴的都得遭殃。”

“这不,家里有可能被选上的,就想来我这里求情。我要是松了这个口子,以后咱们族里那些个老弱妇孺可就真的没活路了。”

族长深深叹了口气,“人人送礼避徭役,家里生计困难的,可不就只能拿命去连着服徭役了吗?他们怎么就不懂这个道理呢?”

裴柱石嘴笨,只干巴巴安慰了族长一句,“您是个公道人。”

“都是一家人,清明拜的同一个祖宗,列祖列宗都看着呢,总不能真看着他们丧命。”族长又是一叹,“再说,敬哥儿还要考功名呢。我这个当爷爷的,总得把族里的事儿给处理好。那些个官老爷也要名声哩,族人犯了事,他们也得跟着吃挂落。”

听到读书的事儿,裴柱石便挺直身板认真听起来,不肯放过一个字。族长一看裴柱石这般模样,再看看他身边的裴晔,隐隐猜到了裴柱石的来意,乐呵呵地给裴柱石递话,“你想送晔哥儿去念书?”

裴柱石认真地点头,又有些窘迫,“孩子长大了,家里就他一个男丁,总想让他往后过得轻快些。他要是有出息,春儿也能找个好婆家,不会被婆家给欺负去。就是不知道要交多少束脩,我这才厚着脸皮来向您打听。”

“小事一桩!你尽管问便是!”族长捋着胡子,笑得开怀,“晔哥儿一看就是个机灵的。以后就让他跟着敬哥儿一道儿去镇上念书,都是族里的兄弟,互相也有个帮衬。”

裴柱石感激地站了起来,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还是族长起身,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回去,“族里多出个有出息的孩子,我这个做族长的也高兴。你有什么不懂的都来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敬哥儿,你来跟晔哥儿说一下你们学堂的情况。”族长扯着嗓子对着书房喊。

裴持敬遥遥应了一声,不多时便从书房来到堂屋,对着裴晔温和一笑,“晔哥儿莫慌,周夫子性情洒脱,不拘一格,并严厉。只是你这年纪……怕是得先和一帮孩童一道儿开蒙。”

镇上就周夫子一个人开了间学堂,孩童开蒙的蒙学班和准备考童生试的学子都在他那儿进学。

别看裴晔现在已经十二岁了,实则原身是个实打实的文盲,真要念书,当然得和一帮刚开蒙的小屁孩儿坐在一间教室上课。

裴晔:“……”家人们谁懂啊,苦学十余年,归来仍是文盲。这经历,怎一个惨字了得?

事实上,出于基因自带的简体字和繁体字转化系统,裴晔现在也算不上文盲。奈何原身从来没上过学,裴晔也只能苦哈哈地认下文盲这个身份。

裴持敬见状,只以为裴晔是因为要和一帮小孩儿在一起念书而不好意思,便温言宽慰他,“晔哥儿不必担心,你年长他们几岁,定然也比他们学得快。等你学完蒙学课后,就能同我们一块儿上课了。”

族长也叹气,“只可惜社学凋敝,无人来授课。不然的话,族里这些娃娃,哪里要去镇上开蒙?”

裴晔这才知道,原来大周太/祖皇帝曾经定下规矩,在每一个村都设有社学,夫子在此为所有人讲授《大周律》,用以教化百姓。自然也能顺便为孩童开蒙。只可惜太/祖去世后,两代帝王都激烈夺嫡,几番厮杀下来,对基层的管控自然比不上太/祖时期。于是各地社学纷纷凋敝,当年建起的简便学堂还在,却早已不见授课先生的影子。

裴晔不由眨了眨眼,这位大周的太/祖皇帝,还挺重视教育?或者说,教化百姓有一套。设立社学,让夫子为百姓讲解《大周律》,这不就是基层普法吗?百姓有了法律意识,知道哪些事能干哪些事不能干,犯罪率不就下去了?

可惜社学没有继续办下去。

裴晔都有些遗憾。

裴持敬领着裴晔去了他的书房,将自己先前的蒙学书收拾出来给了裴晔,“开蒙的书我这儿有,你可以先用我的,用完了再还给我。等日后开始学四书五经,就得你自己去买书了。”

裴晔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看着面前还有六七成新的书,裴晔认真向裴持敬保证,“多谢持敬哥,我一定好好爱护这套书,必定完璧归赵!”

“果然是长大了,还知道完璧归赵。”裴持敬比裴晔大上五岁,看裴晔颇有一种长辈看晚辈的心态。裴晔模样生得俊,一举一动很是斯文,谈吐也并不粗俗,简直比裴持敬的亲弟弟更戳中裴持敬那颗好兄长心。

裴持敬一时兴起,又拿出一支笔头被写烂的笔递给裴晔,“来,我教你怎么拿笔,写字怎么运笔。”

笔墨纸砚都不便宜,裴持敬自然舍不得浪费,只给了裴晔一支用废了的笔也情有可原。

裴晔上辈子在学校也是上过书法课的,这会儿学起来自然是一日千里。裴持敬演示一遍,裴晔立马复刻出来,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真的听明白了。

以至于裴持敬都对他自己的教学水平产生了不实际的认知,心里暗自窃喜:莫非我是个天生的教书先生不成?给人开蒙,分明不难嘛。周夫子总被蒙学班的幼童气到心口疼,等他教了晔哥儿,必然不会再那么痛苦。

这次来族长家,裴晔收获颇丰。在裴晔捧着一堆蒙学书回到堂屋后,裴柱石都惊地站了起来,连连摆手,“不可不可,书多么金贵,哪能要敬哥儿的?”

族长笑眯眯地抬起手,在空中虚虚一按,“行啦,你跟我客气什么。这又不是白送给你们的,只当是敬哥儿将这些书借给晔哥儿开蒙,等晔哥儿用完再还回来便是。怎么,你钱多烧得慌?”

见裴柱石涨红了脸不说话,族长又放缓了声音,仔细为裴柱石传授经验,“供孩子念书,买书的银钱倒还不是最贵的。平时的笔墨纸砚,加在一块儿可不是个小数目。尤其是笔墨纸,用的东西太次,写出来的字根本不能看,到了考场,白白污了考卷,哪还能考取功名?”

裴柱石认真记下,“那我给晔哥儿买些好点的笔墨纸砚。”

裴晔则道:“也不一定全都要买好的,先买些次的,我平常练字,给先生交功课都用这些。好的,等到快考试的时候再准备。我回家后给自己弄个小沙坑,到时候还能拿着树枝在沙坑里练字呢。”

这话一出,族长又多看了裴晔一眼,而后笑着恭喜裴柱石,“柱子啊,你有后福啊!”

裴柱石只是笑,素来平静甚至有些呆滞的眼中登时多了不少神采。

回到家后,心急的梁秋菊立马迎了上来,连连追问裴柱石,“怎么样,问清楚了吗?族长怎么说?”

“蒙学班一年束脩一两银子,算上三节两寿的礼,估计要二两银子。敬哥儿把他的蒙学书借给了晔哥儿,咱们能少花一笔钱,但笔墨纸砚的花销也不小。”

梁秋菊心里飞快地过了一遍家里的银子以及每年的收成,立即道:“供!咱们咬牙都得供!现在苦一点,等晔哥儿出息了,咱们都跟着享福!”

裴大寒点点头,沉声道:“我再去河里看看能不能捞上鱼。”

裴春儿则道:“我去翻蚯蚓,找钉螺,把家里的鸡喂好,让它们多下蛋!”

裴晔心中五味杂陈,此情此景,他要是浪费了这个来之不易的念书机会,半夜都要爬起来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学!用心学!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