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书题对裴晔而言没什么太大的难度。别看裴晔只学习了一年多,但他背下来的东西可一点都不比其他读书人少。再加上祝兴文帮裴晔寻摸来的大儒为四书五经所做的注,裴晔这一年多背下来的书,加在一起估计有大几十万字。
只能说记性好就是这么任性,别人要耗费许久时间,背了忘,忘了背,循环往复,到了考试还可能脑袋短路死活想不起来。裴晔直接照相机记忆,考默写对裴晔来说就像是开卷考,只要从脑海里提取出相应页码内容即可。
常庆县并不是什么富庶之地,文风同样不盛。祝兴文帮裴晔寻来的那些书,常庆县大多考生都没有。这是信息方面的打击。无形之中就让裴晔的起跑线高出许多人一截。再加上裴晔本人脑子足够灵活,上辈子写材料一把好手,这辈子写起文章来,更是引经据典,逻辑清晰,堪称六边形战士,没什么短板。
真要从裴晔身上挑一块短板,恐怕就是作诗一道。裴晔于作诗上确实缺了一分灵气,但这并不代表裴晔作的诗会成为他的失分点。诗人那么多,能流传到后世的诗也就那么多首,让人耳熟能详的诗人,都是诗坛的顶峰人物。
裴晔的诗当然到不了顶峰,但在顶峰和底层之间,还有中间那一层。许多人都处于这个位置,裴晔仗着自己记性好,亲身实践上辈子那句“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背的又岂止三百首诗?
练作诗那会儿,裴晔晚上睡觉,梦里都是韵律在围着脑子打转。
功夫不负有心人,裴晔的作诗水平,真是全凭努力和几分后世独到的思维方式硬生生拔上来的。现在裴晔所作的诗,不说能让众人拍手叫好,也绝对能算个中上。在科举考试中,这个水平,其实已经到了能加分的地步。
更何况裴晔向来不打无准备之仗,知道自己诗词一道较为薄弱,裴晔特地花了一段时间,将诗大致分类,又斥巨资买了市面上能买到的县试真题,仔细研究往年县试的作诗题考了哪些方面的诗作。这么一分析,还真叫裴晔总结出规律来了——近几年县试真题中,大多考的都是托物言志或怀古诗。
这也不奇怪。试帖诗又称“赋得体”,有时从前人诗句中撷取一句命题,有时以典故、成语命题,所以又称“赋得诗”。裴晔上辈子那首家喻户晓的《赋得古原草送别》,就是白居易少年时为科举考试准备的试帖诗。
上辈子裴晔那些诗词赏析课也不是白学的,再加上这辈子扎实的理论基础,裴晔愣是在考试之前就准备好了几十首试帖诗,各种类型都有,只等着考试时派上用场。
要不怎么说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呢?这次县试的试帖诗命题为“湘灵鼓瑟”,显然是一首用典故来命题的试帖诗。该典故出自屈原的《远游》,“使湘灵鼓瑟兮,令海若舞冯夷”。命题并不偏,湘水女神的典故,大多考生都知晓,如何在紧扣题目的同时还要写得出彩,更考验考生的本事。正巧,裴晔先前准备的试帖诗中,便有与之相关的。
裴晔将先前准备的试帖诗重新修改了一番,便仔细将诗誊了上去:
神女泛瑶瑟,古祠严野亭。
楚云来泱漭,湘水助清泠。
妙指微幽契,繁声入杳冥。
一弹新月白,数曲暮山青。
调苦荆人怨,时遥帝子灵。
遗音如可赏,试奏为君听。
五言排律,六韵十二句,完美符合试帖诗的要求。
裴晔还是第一次写试帖诗这么顺手,都不用费心去思索韵律韵脚是否能对上,脑海里便已经浮现出整首诗的全貌。虽然这首诗是在准备好的试帖诗的基础上进行修改后得到的,但修改过程中,裴晔堪称享受,不需要任何炼字炼句,一气呵成,水平远超裴晔先前准备好的诗。
这大概就是裴晔的考运吧,心态稳,临场发挥还会出现神经刀,想考砸都难。
裴晔趁着自己作诗状态好,先将试帖诗誊写完毕,再倒回来重新做四书题。
四书题中除了考默写的帖经墨义之外,还要根据试题给出了一句四书文进行阐释,不得有任何涂抹脏污之处,字数也不能超过七百字,字迹超出红线范围的考卷,通通黜落。
七百字的文章对裴晔来说也不算大难题,毕竟高考作文都是至少八百字,在字数方面,裴晔不用数都能大概估出来到底写了多少。经过周夫子一番狠心训练后,裴晔的四书文再也找不出一开始的申论味儿——谁让裴晔刚刚考公上岸呢,写起东西来一股子申论味儿可太正常了。
裴晔虽然是理工科专业毕业,但笔杆子也不差。写出来的文章能让周夫子拍手叫好的,整个学堂,一只手便能数得过来。写文章最重要的是输入和输出,裴晔输入足够,脑子就跟个存储器似的,存放着各种风格的文档,肚子里有货,又系统地练习了写文章的方法,想写出不到及格线的文章都难。
只不过裴晔还是十分谨慎地在发下来的白纸上打好草稿,列出纲要后,才小心翼翼地提笔,一字一句地将文章写好,不敢有任何疏漏。
裴晔快完写完时,便有面容严肃的礼房胥吏手持印信而来,在每位考生的答卷最末盖上红印,这便是所谓的“打印”,又叫“按戳”。此时考试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快到午时,盖戳便是给考生卷面做上标记,知晓考生的答题速度。
像裴晔这般,胥吏前来盖戳时就快把答卷写完的,自然在做题快之列,负责盖戳的胥吏还惊讶地看了裴晔一眼。若是有人直到盖戳时试卷还是一片空白,那就会被胥吏重点标记,有抄袭隔壁考生,或者请人代答的嫌疑。
只能说官府考虑得还挺周到。
四书二题,再加一首试帖诗,题量不算大。但帖经墨义考的都较偏,十分考验考生的记忆力,科举考试从来就没有重点,或者说整个考试范围都是重点。大周目前的科举考试出题还算比较健康,没有出现如“君夫人阳货欲”这般折腾考生的截搭题。
四书文章方面,也要看个人写作水准,以及临场发挥水平。裴晔虽然感觉自己答得不错,却也不敢低估别人,答完后一时间竟有些心下惴惴。先前还信心满满给自己定了个拿下县案首的小目标,这会儿又惴惴不安,生怕自己碰上神仙打架,名落孙山。
说实在的,裴晔上辈子高考的时候都没这么胡思乱想过。
还是吃了信息差的亏,不能确定自己的水平到底处于同届考生中哪层位置。
还是考试考的少了!裴晔心下忿忿,他要是考中了秀才,去县学念书,高低要给教谕提议,时不时在整个常庆县搞个大联考,考后立即排名,好叫准备下场参加考试的考生们知晓,自己大概在全县的什么水平。
这不但有利于考生充分了解自己的学习情况,更有利于县令和教谕们了解整个常庆县考生们的整体学习水平。并且能根据联考中暴露出来的问题进行针对性处理。
当地的教化也是县令考评的重要评判条件之一。要是某地考取功名的读书人明显增多,也算在当地县令的政绩之中。这等双赢的好事,必须好好推广实行!
裴晔胡思乱想,有一种全然不顾常庆县其他读书人死活的美。
思绪纷飞之时,裴晔听到有人收拾东西的声音。正好裴晔也已经作答完毕,把试卷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两遍,确认无误后,裴晔索性也开始收拾东西。反正都已经誊写检查完毕,再待在考场里也是浪费时间,不如回去坐在火炉旁边取暖。
裴晔将试卷和稿纸分开放好,提上考篮,放轻步子往考棚门口而去,将考卷交给坐在门口等着收试卷的收卷官。
只不过这时裴晔还不能立马离开考棚,因为交卷人数还没凑齐五十人,考棚门不能打开。裴晔没辙,只能站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终于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交卷的考生,凑齐了五十个人。
蒋县令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眼神扫过裴晔等人,略微点头,一言不发上前取下考棚门口的封印,右手微抬,示意裴晔等人尽快离场。这便是“放头牌”。
裴晔等人刚出考棚,考棚大门又吱呀一声被蒋县令封上,等到第二轮交卷的凑齐了至少五十个人,才会“放次牌”。
等到天黑,考棚内不允许使用蜡烛,还未作答完的考生就算想继续作答也看不清,反而大概率会弄脏试卷,也只能交卷。这便是“放末牌”。
不过这一切都和裴晔没有关系。裴晔一出考场就看见正在原地来回转圈的裴大寒,也不知道他在外头站了多久,鼻头都红了,看到裴晔后,裴大寒焦急担忧的面庞上瞬间露出灿烂的笑容,三步并两步来到裴晔面前,接过裴晔手中的考篮,一迭声问道:“累不累?冷不冷?在考棚里面没吃好吧,我们去酒楼里点几个好菜。今天考试多辛苦!”
裴晔嘴角的笑容压都不住,并未拒绝裴大寒的提议,而是高兴地点头附和,“爹果然心疼我,正好我也饿了,我们先把东西放回住处,立即去登科楼大吃一顿!”
裴大寒自然是连连点头。
到了登科楼后,裴晔点了一大碗五花肉,又点了一只烧鸡,一碗热气腾腾的老鸭汤,再点了一份豆腐,整鸡整鸭,虽然只有四个菜,也摆满了整张桌子。
裴大寒给裴晔装了碗汤,满当当的肉快要溢出来。裴晔也不推辞,为裴大寒装了大半碗五花肉,又扯下一只烧鸡的鸡腿放进裴大寒碗里,惹得裴大寒连连摆手,“够了够了,过年都没吃过这么好的。满当当一碗肉,还有一整个鸡腿,就跟做梦一样。小有家资的员外都不敢天天过这样的日子。”
裴晔听着心酸,只道:“我们现在也不差这顿饭钱,可不能亏了自己的嘴,想吃什么,买便是。等日后我顺利考中功名,更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就是别吃苦。”
裴大寒不由笑出声,想把鸡腿夹给裴晔,却被裴晔摆手拒绝,“两只鸡腿,一人一个,我也没那么大的胃口,吃不下那么多。”
于是,这桌子满满当当的肉,一开始嚷嚷着饿了的裴晔没吃多少,反而大多数都进了裴大寒的肚子。
裴晔对此十分满意,每次裴大寒尝试开口要带回去留着给裴晔吃,裴晔都坚定地摇头,说自己更喜欢吃现做的,新鲜。裴大寒只能埋头苦吃,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竟然有吃肉吃到肚子胀的一天。
裴家现在确实不差银子,在裴晔的潜移默化之下,裴家人的餐桌上基本上每天都会出现点肉食。但裴家人勤俭惯了,哪里舍得敞开肚子吃肉?能每天尝到点肉味,已经是以前做梦才敢想的日子。
裴大寒作为正值壮年的汉子,很多时候都是默默地挑素菜吃,把肉留给家里其他人。是以裴大寒活了三十多年,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吃肉吃到撑的幸福。
裴晔十分满意,他辛辛苦苦念书,努力向上爬,不就是为了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吗?
以后这样的生活只会成为常态。
县试第一场考完后,考卷由县令亲自批改,一般会在三天后放榜。
裴晔大概估算了一下这次前来参加县试的考生人数,默默同情了蒋县令一回:三天改完一千多份试卷,工作量真不小。
不过作为考生,裴晔更想早点知道成绩,恨不得蒋县令今天就把所有试卷改完,明天就放榜。
裴大寒见裴晔提起考试时面色轻松,眼中满是笑意,一颗心这才放回肚子里,又往嘴里塞了一块肥的冒油光的五花肉。
第一场考完,心情最轻松的当属裴晔。其他考生讨论考题,或惊喜自得,或懊恼叹息时,裴晔一点都不把这些放在心上,抽空把真题全都默写了下来,送给了文胜堂东家,
文胜堂东家喜不自胜,只觉得自己真是眼光独到,在裴晔身上下的功夫,立即就获得了丰厚的回报。
裴晔只不过是不想欠人人情罢了。
等到第一场考试放榜当天,正对着张榜墙壁的登科楼更是人满为患,大堂和厢房全都挤满了等着看结果的考生。
祝兴文和文胜堂东家做东,提前定下一间包厢,请裴晔父子前来赴宴。
不得不说,聪明人办事真叫人舒坦。祝兴文二人定的这个厢房,正好对着张榜墙,视力足够好的人,甚至能在厢房里就能看得清榜上写了哪些名字。
不仅如此,祝兴文二人还早早便安排了几位小厮和护卫提前在墙壁前等着。就等着榜一张,立马找到裴晔的名字,找到后赶紧飞奔上楼,为裴晔报喜。
县试第一场的结果几乎就定下了本次县试的最终结果,自然引人注目。等到礼房胥吏拿着榜而来,诸多考生更是心跳如鼓,无数次期冀上面会有自己的名字。
这一次放的榜和裴晔上辈子在电视剧中看到的有些不同。并不是平常的按名次排列成长方形出榜,而是五十名为一组,组成一个圆形,如时钟一般排列,最上方的便是第一名,而后名次逆时针排列,第一个圆形就是前五十名,以此类推,榜上有将近三十个圆,要找到某个人的名字,委实考验眼力。
但祝兴文二人的小厮和护卫却没有这样的烦恼,只抬头一看,便笑着转身一路狂奔,吭哧吭哧奔上二楼,到了厢房还在喘气,面上都是一派狂喜,“恭喜裴公子拔得头筹!”
祝兴文二人大喜,“真是英雄出少年啊,裴弟第一场拿下魁首,如无意外,这次县试的县案首,便是裴弟。愚兄在此祝贺贤弟连连高中!”
“晔哥儿才不到十四岁吧?这么年轻的县案首,常庆县都不曾有过。若是晔哥儿顺利中了秀才,这么年轻的秀才,整个县也屈指可数。要是晔哥儿能早几年念书,肯定能赢得一个神童的名声,县志上记下一笔不说,指不定还能有机会去京城。据说当年太/祖皇帝在时,便传召过各地神童进京,有人因此得了太/祖皇帝青眼,官运亨通,最终成为二品大员。当真是时也命也。”
裴晔还没开口,裴大寒已经面露懊悔之色,“怨我,什么都不懂,耽误了晔哥儿。”
文胜堂东家自知失言,赶紧宽慰裴大寒道:“真金不怕火炼,晔哥儿这块真金,大火淬炼,只会让他更耀眼。”
裴大寒还是愧疚地看着裴晔。
裴晔摊手,打趣道:“我考了第一名,您还愁眉苦脸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对我不满意呢。您可得当心出去挨人白眼。”
“再说了,神童再怎么聪明,年岁也不大,见了太/祖皇帝难免紧张。有些神童抓住机会在太/祖皇帝面前露了脸,也有面圣后磕磕巴巴一句话都说不出的,大好人生还未开始,就已经遭受挫败,从此一蹶不振。我觉得我现在这样就挺好,踏踏实实一路考上去,不需要走捷径。您又何必为没有发生过的事感到惋惜呢?”
名声,裴晔已经有了——裴氏代耕架的名声已经传遍整个常庆县,裴晔的名字也广为人知。好比现在楼下就有人嚷嚷,“第一名裴晔,是不是那个做出来裴氏代耕架的读书人?”
“这名字也不多见,又是青山镇南水村人士,指定是他没跑了。”
“那裴晔可真是年少有为,不到十四岁,既能做农具,又饱读诗书,学识满腹。这样的人才,他日若是担任一方父母官,倒是当地百姓之幸。”
“哟,听你把他吹嘘得天花乱坠,你认识他?”
“不认识,但我家里用了代耕架,种地比以前方便多了。你们扪心自问,这不该夸吗?”
人群沉默一阵后,接二连三响起了附和之声。
裴晔听得耳根子泛红,裴大寒脊背笔直,面色骄傲,与有荣焉。
祝兴文二人则笑着打趣裴晔,“看来晔哥儿日后不做个为民做主的好父母官都不行了。”
裴晔神色郑重,“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县试总共五场,最重要的第一场放榜后,其余四场都称为覆试,考试内容和第一场相差无几,对裴晔这个第一名影响不大。裴晔心态稳得一批,并不因已经拿下第一场的头名便骄傲自满。
第二场覆试时,裴晔的考桌正好在第一排的最中间,正对着蒋县令。裴晔就在蒋县令的眼皮子底下答题,手都不带抖一下,在一众或明或暗的打量目光中坦然答题,神情自若,不见任何局促。
再刻薄的人都不得不承认,裴晔心性之沉稳,远超常人。
如是四场覆试下来,裴晔守擂成功,顺利取得县案首之位,实现了他给自己定下的第一个小目标。
这一段时间,裴晔每次考试放榜,都会开直播间。直播间的观众们从头到尾见证了裴晔取得县案首的过程,这会儿已经在直播间放起了烟花,礼物不断。星际位面多神壕,打赏起来随便就是七位数,裴晔都被惊得不敢去算这次能获得多少收益。
不仅如此,裴晔这个直播间在星际位面爆火,在裴晔拿到县案首后,直播间人数已经破了千万。
千万级别的在线观看人数,又能解锁一个直播系统的新功能,点亮一个新图标。
裴晔定睛看去,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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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功能,真的不是特地为星际位面的观众们准备的吗?
毕竟对方位面的美食,那真是一片荒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