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边也在歇气喝水的程老汉和程李氏看了一眼这边格外融洽的一家三口一眼,转过头没打扰,只低声说话,程李氏推了推老头子:“他爹,你瞧瞧四儿和他媳妇是不是变了点?”
往常让这夫妻两个人做个活,不是推三阻四就是半路溜号,即使留下来那也是一步三歇,一路上直叫唤,今天倒是格外老实,竟然一声不吭一次不歇的进了地。
程老汉抽出别在腰上的烟斗,轻轻在手心磕了磕,然后咬住,慢悠悠的道:“孩子长大了嘛。”
程李氏一哽,以前老四夫妻两个耍花样偷懒的时候,他爹似乎也是来一句:“孩子还没长大嘛。”给一直放纵着。
这孩子老实了,竟又用一句:“孩子长大了嘛。”敷衍她。
只是现在对比想想竟然又觉得有些道理,以前似乎是孩子真没长大,现在孩子好像确实是长大了。
程李氏把自己绕的有些晕,但不妨碍她一下就欣慰了。
她赞叹:“咱金宝果然是个带福的,看看这把他爹娘带的!”
人都勤奋老实了。
这关金宝啥事,程老汉不理解,但他不会和女人讲道理。
程李氏也没多说,只是她看向田里绿油油的苗,只是扫了一眼后她却皱起眉,声音里有着不满:“老大家的还不下地?真是一家子懒货!”
程老汉也看了一眼地里,然后皱起眉,那地里杂草已经高高冒头了,他下意识看向身后的梗子,神色突兀一松后又板起来:“这不来了。”
几乎与此同时,程彦也觉得他爹他娘忽然有些紧绷,目光双双落在了不远处的田梗子上,甚至她娘都双手叉腰了。
他好奇的看过去,只看见渐渐走过来的背着箩筐的大大小小六个人,他好奇问道:“爹,这是哪家啊?”
程老四转回头,兴致缺缺的样子:“你大伯家,金宝,走,爹带你去树荫下。”
他只简单说了一句,就不太愿意解释了,直接抱起孩子不由分说的往树荫下走,恨不得离得远远的。
程彦:……
他可以自己走啊!
程彦倒是不意外他爹有个大哥,毕竟他爹就叫程老四嘛,那肯定有相应的程老大程老二,昨天他还猜测过程老大程老二是女子呢。
他只是好奇,如果是亲大伯一家,那怎么这么不招他爹娘待见?
而且按照村子里的惯例,一般也是由长子和老人住在一起。
怎么他们家好像这方面也有些不同?
只是程老四明显的不愿意同他多说这个话题,给他找了一个树荫坐下,就认真叮嘱道:“金宝,你呆在这树荫下不准乱跑啊,不然后山上的狼把你叼走了,你就见不到爹和娘了。”
程彦乖乖点头,他确实不太想被狼叼走,看着一脸不放心的程老四,他捡起一截小木棍在身前画了一个圆:“我就在这里面不动。”
程老四稀罕的不行:“我家金宝真乖,真聪明!”
竟然还会自己画圆把自己圈里面了。
他拍拍孩子的头:“行,那就乖乖待在这里,爹等会儿过来看你。”
程彦就道:“那爹爹好好干活,等爹爹渴了我给爹爹喝水。”
说着他还举了举手里抱着的葫芦。
程老四瞬间觉得腰和手都一酸,他勉强笑道:“好。”
他往地里走去,王春花走上来跟着他的脚步,问他:“四哥,真要下地啊?”
程老四往回看了一眼,金宝就坐在树荫下看着他们,见他们回头,还乖乖招了招手,他就抹了一把脸:“孩子看着呢,至少要做个样子吧。”
王春花就撇了撇嘴,有些不情愿:“那以前金宝没生病的时候,他不也知道我们什么样,现在装样子做什么?”
“而且我们这是聪明人的做法,金宝要真学的一脸老实,恐怕以后要被人吃的死死的,苦干有他,享福没他,一辈子都穷,就像你大哥那样,我可不想我儿子变成这样。”王春花道。
程老四抿唇,他膝下就金宝一个孩子,当然也是不想金宝以后吃苦的,尤其是下地做活,这是他自己都不愿意做的事情,怎么会舍得他儿子来做呢?
他苦笑一声:“可是金宝发烧差点熬不过来的时候,你听见村口那里的人怎么说了吗?”
王春花脸色一变,她呸了一声:“那些老娘们说的也算数?等老娘逮着机会了,一定要啪啪给他们两个耳刮子,一群嚼舌根的老娘们!”
金宝生病的时候,由于他们两个人的人缘,担忧的人有,幸灾乐祸的人也并不少,甚至还有人说这是报应。
只是那会儿王春花忧心高烧的儿子,心力憔悴,没办法收拾罢了。
程老四冷笑:“怎么可能作数呢,我儿子就是个有福气的,以前老道士也说了。况且人家还说什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们金宝以后必定会大富大贵。”
他顿了一下道:“只是现在金宝多乖多可人疼啊,我不想他出去被嫌弃,这次金宝落水的祸根也是这个惹出来的。”
王春花沉默了,只是这时候,刚才在田埂上的一家人也走过来了。
为首的男子身形壮硕黧黑,眉眼和程老四有些相似,只是更粗犷一些,而且他面色愁苦,年龄也过了而立,和眉眼放松的程老四一对照,那点相似感就少了许多。
他看见程老四和王春花,点点头打招呼:“四弟,四弟妹!”
他身后跟着一个妇人,妇人用头巾包着头,垂着头,清秀的脸上老实怯弱,面色也有些愁苦,她细声道:“四弟,四弟妹。”
他们身后跟着的三个大小不一的女孩子也乖乖的跟着喊:“小叔,小婶。”
这时,在夫妻俩中间被妇人牵着的,和金宝差不多大小的瘦瘦弱弱有些微黑的男孩子也抬起头,唤道:“小叔,小婶。”
只是王春花和程老四对这一家人打招呼都不感冒,两个人都板着脸,王春花更是夸张的捂住了耳朵:“喊啥?弟妹?小婶?”
“哎呦,我可不敢当你们家的弟妹或者小婶,不然我真怕我儿子又被你们一家子推了掉河里。”
“四哥,快走,快走,我害怕!”她嚷嚷道,还推了推程老四的手臂。
程老四也没反驳媳妇说的话,甚至还顺势往前走了走。
看着他们两人的举动,打招呼的程老大一家脸色都有些不好看,程老大媳妇孙氏更是怯怯道:“四弟妹,四丫也不是故意的……”
她身后,最小的那个六七岁的小丫头也抿着唇,眼里都是泪水:“小婶,我不是故意推金宝的,那是因为……”
两个人可怜巴巴的,王春花却懒得听他们解释,只冷笑:“别跟我说故意不故意!一群孩子都在那里,金宝被你家四丫给推下去大家都是看见了的,你家四丫就是个蛇蝎心肠。”
“所以别来我面前恶心我!”
四丫垂下头掉眼泪,稀疏泛黄的头发,一身破破旧旧的麻衣,脚上穿着草鞋,身体一抽一抽的,抬手抹眼泪时身上还有一道道青紫的狰狞鞭痕,这一哭更是弱势。
可王春花甚至还呸了一声:“晦气,死丫头片子,要哭去别的地儿哭,老娘的地可不想沾染这晦气。”
程老大家一行人脸色更是难看,孙氏甚至也掉了眼泪,只是这时候,被孙氏牵着的小孩却走出来,一字一顿道:“四姐是为了保护我,不是蛇蝎心肠,金宝才是坏人!”
他瘦弱的小脸一片沉静,说话也有理有据,竟然在这普通的一家人里格外突出。
闻言,四丫一脸感动:“银宝。”
孙氏甚至想附和着点头,但看了一眼眸色沉沉的程老四和王春花,她最终没敢动作。
这两个都是浑人。
可王春花看着这一幕只觉得恶心,甚至都懒得解释了,拿着手中的锄头就要往外挥:“滚,老娘的锄头可不认人,一家子烂心烂肺的东西。”
银宝是四丫的弟弟,他们家金宝就不是了?小孩子起争执就要把孩子往河里推?甚至看着孩子在河里挣扎呛水?
这是保护?这就是恶毒!就是想要害了她家金宝,甚至不知道存了这样恶毒的心思有多久,王春花只要想想就想扑上去把这家人打一个遍。
锄头这样一举,一家人都往后躲了躲,这时程老大一脸苦涩的发话了:“四弟,四弟妹,我已经把四丫打了一顿了,她以后不敢的,我们这就走了。”
他说着,弓着背走进相邻的那块地里,沉默的开始做活。
他身后,一家子女人孩子都躬身走进地里。
刚刚银宝维护过四丫,这时候四丫就对他格外亲近。
她找了一个阴凉的地方,先将银宝安置在那里,还特意看了一眼,隔着树荫下的金宝远远的,又将水,还有一个杂粮饼子和自己摘的野果放进弟弟手里,叮嘱道:“银宝,你就呆在这里,不要过去找金宝,金宝过来你就喊,或者来找四姐,四姐护着你,如果饿了就吃饼子和野果,渴了就喝水。”
银宝点了点头:“四姐,我知道的。”
他把手里的野果也分了一点给姐姐:“四姐也吃,四姐这两日被罚,都没吃什么东西。”
看着自家安静乖巧还护着她心疼她没吃东西的小弟,四丫感动的眼泪汪汪,刚刚被小婶责骂的委屈还有着两天被责罚的委屈全不见了,她把野果全部推回去:“四姐不要,银宝是男孩子,这些都是给银宝吃的,四姐不吃!”
娘说的对,弟弟是全家人的指望,疼弟弟,弟弟就会护着她们,以后她们也就有倚靠了,有人撑腰了。
就像刚刚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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