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两人说上话,他们就被匆匆赶来的人群打断了交谈。
“拉文德!”“市长!”
两位像是助理的女性冲上前,为拉文德撑起雨伞,用袖子拂去她脸颊上冰冷的雨水;在她们身后还有GCPD的警察。
众人构起一堵城墙,把里面的君主严严实实地保护起来,将爆炸现场给隔绝开,也将迪克这样的普通庶民排除在外。
迪克默默关上车窗。
“加农,回去吧。”
经历了这种种事情,加农也把他们一开始偷偷翘班的目的忘得一干二净,垂头丧气地挂上前进档,开往监视点的方向。
车窗上挂满雨珠,迪克拨开雨刷器的开关,忍耐老古董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嘎吱声。
后视镜里,拉文德被人簇拥着离开,往酒店的方向走去。她和那些保护者们没有从后街,而是选择了侧门停车库入口那条路。
人群的嘈杂声逐渐减弱,最终连同他们的身影一起,消失在了灰蒙蒙的雨幕之中。
确认安然无恙后,拉文德被她的副手们带到酒店地下车库的市长专车内,乖乖坐在后排中间的小位置上,任由她们为自己梳头补妆。
在这期间拉文德也没闲着,待湿发被吹干后,她将电话开至免提,边更衣边和身处宴会现场的高级顾问——俗称幕僚长,进行通话。
她是在一周前来到这个世界的,如今已经基本适应。
依靠身体的本能反应和记忆,她的言行举止自然得和原来的拉文德无异;加上她在穿越之前也是一位市长,处理起工作得心应手,因此周围没有任何人发现这具身体的内芯已经换人。
当然,就算有人察觉到了些微的不同之处,也会自我解释成是她当上市长后的形象改造,没什么可奇怪的。
今晚的宴会是私人性质,无需正装出席,邀请的大多是她的竞选搭档和赞助人,以及诸如布鲁德海文市长之类的重要人物。说是庆功宴,本质上其实与论功行赏无异——来参加宴会的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大家依靠拉文德这个纽带拓展人脉,互相交换资源、各取所需,这才是真正的目的。
“安洁莉卡,宴会厅内情况如何?”
“大家都听到了爆炸声,看起来似乎非常害怕,尤其是布鲁德海文市长阁下。如果这当中有下令给车子安装炸弹的人,那我只能说凭这个演技可以获得金球奖。”安洁莉卡在她的更衣间内汇报情况,“后来是蒙托亚警长出面,告诉大家□□已经处理完毕,宴会厅现在已经安定下来了。”
“还不能掉以轻心,毕竟这里是哥谭,没有谁会是永远可靠的朋友。我会在二十分钟内赶到,让警卫们做好准备。”
“我明白了……但是拉文德,以你现在的状态真的能出席吗?”安洁莉卡用忧心忡忡的口吻问道。
“确实有一点困难,不过不是什么大事。”
这也是自然,毕竟她刚才经历了一场足以成为心理阴影的严重事故。
安洁莉卡刚想开口,就被拉文德接下来的话堵得哑口无言:“刚才淋的雨把我手都冻僵了,一会儿和人握手可能有些困难,等我吹会儿暖风再上去。”
“……就因为这个?!”
“当然,总不可能被这点小声响吓得走不动路吧。”
这次安装的炸弹威力并不强,顶多就是摧毁一辆车的程度,和米花市每年春天例行的事件比起来实在算不得什么,因此拉文德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电话另一端的安洁莉卡沉默几秒,有些生硬地道过别后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旁边的两位副手,埃尔·伍兹和安恩·基利,默契地对视一眼。
看来她们这位新来的幕僚长还没有适应哥谭的生存方式。不过没关系,等她多经历几次这种类似的暗杀,应该就会习惯了。
要知道,哥谭这几年来已经有七八位市长相继非自然死亡,堪称美国历史之最;至于她们的这位市长,在经历了一周前的刺杀后更是改变生死观,对于这种性命攸关的刺杀袭击已经能淡然处之。
不需要多想,她们只需要跟着适应市长的变化,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即可。
而在这些分内事中,就包括把市长阁下打扮得英气十足、不让她在那群鬣狗似的上流人士面前落下风。
做完最后的收尾工作,埃尔为拉文德整了整衣领,上下打量一番后,为自己在这十五分钟的极限时限内能做出如此出色的造型感到骄傲。
此时的拉文德已经全无先前落汤鸡的影子,蓬松的黑发柔软地垂在肩上,深灰的瞳孔在灯光的照射下闪烁出一圈暗紫色,神秘莫测。
她身上穿的虽然是备用衣服,但也相当精致讲究,黑色呢衣庄重肃穆,不过里面的衬衫领口镶了一圈荷叶边,加上领口葡萄藤形状的胸针,使她的气势凛然而又不至于凌厉,用在今天的场合刚刚好。
三人再次核对一遍今晚的开场白,删去其中可有可无的部分以节省时间,确认无误后便离开那辆市长专用的防弹凯迪拉克,在酒店安保和警员的指引下朝顶楼的宴会厅行进。
几人乘坐的是vip专用的观光电梯,视野良好,能俯视整个保弗里区。
“我还是第一次来弗朗西斯酒店。这儿的视野可真不错,对吧?”埃尔不由地发出赞叹。
拉文德自然地接过话:“是啊,对面大楼上要是有狙击手的话,就能轻松射击了。”
抱歉,但是真的会有人把上一句话误解成是暗杀者的视野吗?
意识到电梯里的氛围变得古怪起来,拉文德这才发觉自己身为米花市民的老毛病又犯了。
在米花,聊这种事情就和谈天气一样稀松平常,但在别的地方并非如此。
她在原来的世界翻阅卷宗时曾见过这样的手法,铃木家的二小姐差点因此丧命,因此她印象十分深刻,下意识联想到一起,话语中完全没有什么深层的含义。
“抱歉,只是随口一说。”她的语气中略带歉意。
训练有素的酒店安保人员给出回应:“您说的对,之后我们会把这个问题反馈给经理的。”
电梯继续匀速向上攀升,终于来到顶楼。门还没开,拉文德就换上了政客脸上常见的活力四射的假笑,准备开始今晚真正的战斗。
金碧辉煌的大厅内,宾客们早已到齐,看到今晚的主人公终于出现,纷纷鼓掌欢呼,迎接他们这位大获全胜的将领。
市议长,布鲁德海文市长,哥谭大学校董,政治说客,州议员,选举委员会成员,市政厅部长……每个人都急着想要和拉文德握手问好,再提几句刚才爆炸的事情,嘘寒问暖一下,今晚就算是混过脸熟了。
这样的客套拉文德已经十分熟悉,但饶是如此,想出应付五六十个人的场面话、同时又不能显得敷衍,也还是有些吃力的。
眼见她就要招架不住,安恩赶忙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麦克风,从缝隙中递给快要被人群淹没的市长。
众人看到这幅场景,知道拉文德有话要讲,纷纷让出道路,让她如摩西分海般走到最前面的站台上。
因为时间延误,拉文德干脆删去开场白中不必要的抒情部分,直奔主题。反正也没几个人有心思听。
“感谢诸位今天能出席这个庆功宴,与我一同分享这个属于我们所有人的胜利。在场的都是我的朋友,我们共同经历了一段充满挑战和奋斗的竞选征程,就让我们在今晚好好享受这个时刻吧!”
人们报以热烈的掌声。
能来参加庆功宴的都是混迹多年的经验老道之人,听懂了拉文德的弦外之音——对于相熟的人,她不会忘记功劳,对于不熟的人,她也愿意今后继续合作,人人都能分上一杯羹。
在这之后,宴会就有秩序多了。拉文德行走在一个又一个小团体之间,互相吹捧,介绍资源,并与他们合影留念。
部长的女儿想要申请斯坦福,而委员的妻子“恰巧”就是名誉校友,兴许可以写一封推荐信;州议员想要增加选票,“刚好”哥谭大学最近有一场颁奖仪式,可以请他到那里做演讲;布鲁德海文市马上也要开始市长选举,“巧合”的是有一位政治说客也在场,或许他们可以谈谈合作……
拉文德的遣词用句都是点到为止,提上一句大家就能心领神会,留给他们在宴会后自行去商讨。双方各取所需,又不至于到舞弊贿赂的程度,可以说相当巧妙。
她的记性也很好,不需要提醒也能记住这些事,因此她让她的副手们自由行动,去喝杯酒,聊聊天,找机会认识认识其他人的秘书和助理,兴许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情报。
只是,再怎么灵活的头脑,用多了也会感到疲惫。在应付完最后一波重要的“朋友”之后,拉文德拿上一杯无酒精鸡尾酒,悄悄退至角落,和全场唯一无所欲求的来客攀谈起来。
来客一词其实并不完全恰当。准确来说,雷妮·蒙托亚既是今晚的警卫总指挥,又是拉文德的老相识。
在拉文德还是市议员的时候,就是蒙托亚负责她的出行安全,工作一直尽心尽力。而即便昔日的旧识身居高位,这位清廉正直的戈登准接班人也没要求什么回报或者好处,态度一如既往。
小小的角落,竟是这偌大的宴会厅中唯一的容身之所。
拉文德靠在墙上,与蒙托亚低声耳语。在外人看来,这只是宴会的主办者在确认安保工作,不会惹人生疑。
“女王陛下的封爵仪式结束了?”蒙托亚开玩笑道。
“得了吧,我可不是什么陛下,顶多就是个媒婆。”拉文德语气疲惫,“说得更实在点,我就是个皮条客罢了。”
“打起精神来,你现在可是哥谭最有权势的人。”
“权势?说的是黑手党才对。你知道吗,雷妮,前任市长告诉过我,庆功宴的晚上就是我市长生涯的权力巅峰了。之后的任期里,我会被阿卡姆的超级罪犯,夜晚神出鬼没的义警英雄,无孔不入的□□势力,以及无休无止的刺杀搞得永无安宁之日的。”
“那你可要加油活久点,要知道你是哥谭二十年来生命力最顽强的市长了。说到这个,戈登局长想安排警员去上门找你听取爆炸案的证词,你什么时候有空?”
“不用派人来,我自己会去。公关经理建议我尽早去gcpd视察一番,告诉选民我将兑现竞选承诺、加强哥谭市治安,到时候把两件事一起办了吧。”
“那可太贴心了。gcpd很荣幸为您服务。”
蒙托亚话语里的真诚让拉文德也不由地真情流露:“雷妮,大概你们gcpd是唯一还在真心实意为市民服务的公共机关了。”
说到这里,她忽然间灵光乍现,想起一件事情来。
“对了,今晚执勤——”
她想问那在后街小巷执勤的两个警官是什么人,虽然没认出她这个市长,但还是特别亲切,想为此道个谢。
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被匆匆赶来的安洁莉卡打断:“拉文德,关于市长宅邸的安保问题——”
“滤水器被稻草人下毒?还是发现了小丑的预告信?”
“不……警官们在进行安全检查时,在墙壁里发现了十年前失踪的议员的尸体。恐怕你今天得住在酒店了。”
蒙托亚蹙眉道:“这已经是第五间有问题的房子了吧?市政厅还有多余的房产吗?”
“没有也无所谓。”拉文德耸耸肩,“实在不行我可以住阿卡姆精神病院去。”
安洁莉卡以为对方是在责怪警察办事不力:“拉文德,GCPD已经做了很多努力,还请不要——”
“我是认真这么想的。安洁莉卡,你知道市长官邸和阿卡姆的相同之处是什么吗?”
“……都是老建筑?”
拉文德掰着指头数数:“不止如此。它们都是韦恩集团投资开发的地产,都是市政厅的公有财产,还都有很多阿卡姆精神病院的罪犯们出入。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不直接住到精神病院去呢?那里的东西都是现成的,还能省下一笔安保费用。最重要的是,会有人想到市长官邸在精神病院吗,这不正是绝佳的思维盲区?”
拉文德的表情认真地像是在市长就职仪式上宣誓时一样,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蒙托亚拍拍呆滞住的安洁莉卡的肩,在她耳边小声安慰:“当市长的思维方式总会与众不同,你会习惯的。之前还有市长想聘任企鹅人当副市长呢,你们这位已经算是比较正常的了。”
在这之后,市长的智囊团和蒙托亚一齐上阵,从支持率及安全等角度逐一分析,才打消拉文德异想天开的念头。
劝谏结束后,蒙托亚想起刚才拉文德没说完的话:“对了,你刚才说执勤,是想说什么来着?”
“……这么一打岔,我也忘掉了,但应该不是大事。如果真有那么重要的话,总会有契机让我想起来的。”
这个契机很快便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