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刑房,一阵凉风扑面而来,吹散了满鼻腔的血腥味。
那种作呕的感觉这才散去不少。
五娘看见他出来,将发别到耳后,妩媚笑道,“问出什么来了?”
“没有,他要是能问出什么,恐怕我就要怀疑自己抓错人了。”书离冷声答道。
五娘眼珠一转,似乎想到了什么好主意,“既然骨头这么硬,也问不出什么来了,不如就把他的牙齿全都打碎?”
牙齿打碎,舌头拔掉,割去耳朵五官,只留下双手双脚,倒也不错。
五娘舔了舔嘴角,有些兴奋。
书离攥了拳头,将手收入袖中,“不必,若是如此,他到时候还怎么通风报信,成为我的利刃?”
其实并不影响,两人都知道,但是谁让书离是主子呢?
五娘可惜的叹息了一声,“那你打算如何,让我浪费了这么多时间,可不能就这样白白放过他。”
“梦对一个人来说,很重要吧?”书离松了口气,看向紧闭着的房门,“别让他闭上眼睛,也不要让他死。”
五娘怔了一下,随即扑哧一下笑出来,“公子你还记得啊。”
“当时不过是一句玩笑话罢了,没想到公子竟然记到现在。”五娘比划着书离,眼里满是怀恋和好笑,“当时公子有多大?十岁?”
书离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来。
他母亲的死,原来是这样一个玩笑啊。
“还记得那时候,公子吓得晚上都不敢闭眼睡觉咯,就连晚上,都是整晚整晚躺在床上,死死睁着眼睛。”五娘捂住唇,绘声绘色的描述那副场景。
她眼波流转,也难怪要这么对雷广,那种要疯了的感觉,可不是谁都能提出来的。
得亏书离自己经历过,才能想出这等折磨人的法子,那人一旦精神溃败,也许还能问出什么来着。
“那就谨遵公子吩咐了。”五娘弯弯膝,福身道。
书离点点头,转身离去。
入夜,书离躺在床上,又是没有睡意。
他想起来楼上几乎与他并肩的烟花,在天空之上,炸开了一朵又一朵,颜色绚烂。
他母亲就是在这样的美景下死去的,衣衫破烂,面容憔悴。
……
说实话,书离并不是很能记得自己父亲是谁,只是隐隐约约知道父亲有钱了,为了其他女子,就不要他和母亲了。
他缩在母亲怀里,歇在这座四面透风的破庙里。
破庙里还有很多人,全都像他们一样,身上挂着勉强能称为衣服的破布。
好冷啊,冬天怎么这么冷,他讨厌冬天。
书离抬头认真想了想,也讨厌秋天,因为就是秋天,娘亲开始带着他跑的。
书母知道儿子冷,又紧了紧儿子,轻轻摇着,“没事了,等明天,明天我们就到平安郡了,听说那里啊,有吃的,还暖和,我们再也不会挨饿受冻了,好不好。”
好,他冷的说不出话来,只能在心里答道。
“睡吧,睡着了就不冷了。”母亲温声道,闭上眼睛,似乎在喃喃自语,“睡醒了,我们明天就走。”
他听话的闭上眼睛,沉沉睡去,全然没有发现母亲冻僵了的四肢,又或许他根本发现不了,因为两人是一样的温度。
第二天天蒙蒙亮了,四周的流民们都站起来,陆陆续续的往前走去。
大家都是要去平安郡的,书离知道。
他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睁开了眼睛,从母亲手臂中的缝隙看向起身的人们。
他们要走了,平常这个时候,母亲也带着他要走,为什么现在不走呢?
他看向母亲的面容,却发现这人抱他抱的太紧,他挣不开,只能勉强看见母亲闭上的双眼。
她在睡觉,书离安静下来,那就让她再睡一会吧。
书离懂事的又缩在母亲怀里,可是这个女人再也没有醒过来。
第二天,他好饿啊,他挣脱了母亲的怀抱,跑到外面去,许是他生的实在冰雪可爱,有家老妇人不忍心,丢给了他一个馒头。
他喜不自胜的跑回去,爬到母亲旁边,“娘,我找到馒头了,你吃吗?”
书母直挺挺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那就是不吃的意思了,书离低下头,自顾自啃起了馒头。
有旁人不忍心,想要过来提醒他,却被拉住了。
一个老人摇摇头,“就这世道,他不知道也许更好。”
是的,也许他不知道反而会更好,也许雷广也不会像如今这么凄惨。
可是偏偏他知道了。
一个女人扭着水蛇腰,身后跟着一队侍卫,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踏进这方破庙,似乎怕脏了自己的脚。
庙里的男人都看直了眼,恨不得扑上去,却又碍于那几个身强体壮的侍卫,不敢上前。
书离直觉不对劲,将自己睡着的母亲挡在身后。
那女人好像一眼就看见了他,见到他这动作,妩媚的笑出来,撇开视线,抬起手指,绕了一圈,轻声道,“全都杀了。”
什么?庙里的人不明所以,但看着女人身上非富即贵的衣服,连忙下跪求饶,“小姐饶命,小姐饶命啊!”
“饶命?”五娘脚上穿了一双大红色镶金缀珠的柔软布鞋,她踏上跪在她面前那个老人家的背。
那个老人家一下垮下去,几乎能听见他脊骨断裂的声音。可他还是死死支撑着,用两只削瘦的手撑在地上,“求,求小姐饶命。”
他这把老骨头死了倒是没事,只要能护下他的女儿和外孙女就好。
人群里传来绝望的低泣,老人的女儿低低的哭,甚至不敢发出声音来。
“倒真是硬骨头,但可惜了,我最讨厌硬骨头。”五娘用扇子掩住脸,娇声道,她的脚又硬生生踩下去几分,“还不动手?”
几个侍卫对视一眼,拔出刀来,光在雪地里本就刺眼,如今更是像要刺瞎人的眼睛一样。
众人溃败而逃,四处逃散,可是一群饿了几天的难民,哪跑得过身强体壮的侍卫呢?
雪白的刀刃擦过一个又一个人的脖子和胸膛,染上鲜艳的颜色。
一具尸体倒在书离旁边,血蜿蜒的流下,在地上淌出一道小小的细流。
——并不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