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宣旨太监王公公凑近,手臂压着的拂尘掠过虞绾绾的衣摆,笑盈盈地看向虞绾绾。
“虞姑娘怎么不走了?可是日头太晒?”
虞绾绾赶忙收敛心绪回道:“日头还好,只是第一次进宫,心神雀跃,不免被这巍峨宫景震慑,驻足停留。”
说完便提了脚步,往前走去,王公公跟在虞绾绾身边同她道。
“虞姑娘巧思善觉,大多第一回进宫之人,可少有能停下来欣赏宫中美景的。”
“不过听闻开国时的孔皇后亦是如此,第一回进宫的时候,看着承天门高楼上的檐角雕龙时,也是说了同虞姑娘差不多的话。”
虞绾绾诧异:“未曾想还能同孔皇后有这么一段相似福缘,这可是绾绾之幸,可惜绾绾才学不佳,想来定然夸出来的话比不得孔皇后当年之言。”
宫内太监个个人精,王公公立马反驳,转瞬夸赞起虞绾绾旁的优点,虞绾绾看似含羞带笑,心里却暗道糟糕。
看来今日这半月簪也有些择选错误。
她本想以君为日,民为月,来表达虞父对大胤皇室没有不臣之心,但没想到便是她只想做壁上观,也会有人想拉她入局。
王公公的暗喻,是想让虞绾绾同大胤皇室结亲,甚至是新帝。
但就是不知授意王公公如此说的背后之人,是不是这新帝。
虞绾绾微顿,抬头看向孟戮的背影,却见孟戮似乎并没有听见她同王公公这段悄言。
虞绾绾心思沉了沉。
等两人被王公公领到紫宸殿时,虞绾绾鼻尖先是闻到了一阵浓郁的降真香气,同盛京最为出名的道观里的香味极其相似,却似更为清香一些。
王公公难得拦住了孟戮的脚步,脸上这回勉强挤出一点笑。
“孟大都督,圣上正在上香,还请二位稍等片刻。”
新帝只有在这时不许任何人打搅,但孟戮从前不信道,惯是我行我素,新帝皆会避开孟戮要来时上香,也不知今日怎么突发奇想在此时上香。
新帝脾气柔顺,倒不会对他们这些宫人如何,只是会自我折磨,觉得自己不够虔诚,折腾着身体估摸着又是一夜手抄经书。
好在孟戮听完王公公的话,并没有强闯,只是目光看向殿内背对着他的那道身着明黄色龙袍的背影。
虞绾绾也顺着孟戮的视线看了过去。
虽早闻新帝信道,真正实见时却还是颇为吃惊,空阔的殿内有着三座异常高大的神像,虞绾绾去过道观,知晓这三座神像分别是——
玉清天尊,上清天尊,太清天尊。
前面摆着一张长约六尺的红色案台。
其两边摆着红烛,供奉着三堆被高高叠起的水果,中间则是一座四角香炉。
新帝正跪在蒲团上。
过了会,新帝起身将手里的三支香插.进了香炉里。
也是新帝动作刚起,孟戮便跨入了紫宸殿,虞绾绾紧跟着进入。
永景帝回头之时,倒是被吓了一跳,年轻的面容上露出明显的惊诧:“孟都督何时来的,朕竟然未察半分。”
“来人,快些赐座。”
“这位……”永景帝注意到了孟戮身后的虞绾绾。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拍脑门道:“对,朕今日差王鸣去都督府上请虞姑娘进宫。”
“这位便是虞大将军的爱女吧。”
虞绾绾行了一个标准的礼,唇角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道:“臣女虞绾绾见过圣上。”
永景帝今年十五,声音似刚进入变声不久,已然是公鸭嗓的雏形,但未有一人敢耻笑永景帝。
虞绾绾心里掂量着先前王公公的话,倒是偷偷关注起了永景帝,只见永景帝将两人另引到内殿,他刚坐下还没说话,倒是孟戮先开了口。
“早些时候,祠部尚书明宜学在两仪殿上,上奏圣上既已重临盛京,选立皇后之事也该提上日程,不知圣上意下如何?”
虞绾绾微愣,余光瞧着坐他左侧的孟戮。
还以为他没听到她同王公公的对话呢。
永景帝身旁的王公公也是一愣,但很快他脸上的笑容便有些没能挂住,整个人肤色有些苍白。
永景帝怔怔眨了眨眼,然后道:“孟都督觉得呢?”
孟戮神色淡淡:“这事,臣想听听圣上自己如何想。”
永景帝眼神游移了片刻,袍袖下的手似抓了抓软垫,他道。
“朕…还是如同早先的回答,朕现在年龄尚小,外又有大…程靖庚的虎视眈眈,朕理应先以国为重,先处理内乱之事,再论选后之事。”
然后永景帝看向孟戮,神色明显有些小心翼翼,等孟戮答了一声。
“圣上英明。”
永景帝才微松了口气般。
虞绾绾心里的大石也落下一半,看来不是皇帝的意思。
不过看着隐隐回护她的孟戮,虞绾绾心尖越发复杂。
此时,永景帝独特的声音再次响起。
“听闻虞姑娘先前于寒玉寺受了贼子惊吓,眼下身子可还好?”
虞绾绾拱手答道:“谢过圣上关心,臣女身体已然大好。”
永景帝又关心了几句,虞绾绾皆是答的得体。
只是下一句却让虞绾绾惊了神。
“虞姑娘已是适婚之龄,不知盛京哪家儿郎可有这般荣幸,朕可以为你指婚。”
虞绾绾还未答,先是感受到身边的孟戮唇角骤然垂下。
而永景帝好似毫无察觉,竟还是一脸期盼地看着虞绾绾。
为了永景帝的安危,虞绾绾忙道:“臣女暂时没有心悦之人,谢圣上关心。”
永景帝却没有停止这个话题的意思,摸着下巴道:“这样啊?那你要不说说你心悦怎样的人,朕帮你参谋参谋?”
虞绾绾本以为孟戮唇角又要下垂,可这回他却只是顿了顿,其后头微转,也看向了虞绾绾。
眼前两张脸,四只眼睛都盯着她。
空荡荡的内殿里,虞绾绾似乎听到了自己清晰的心跳。
虞绾绾避着孟戮的目光,只看向永景帝道:“臣女心系父兄,暂时无心想这些事,亦是效仿圣上,国未定,何以为家。”
说完,虞绾绾又走到内殿中央,跪了下来,整个内殿回荡着虞绾绾软绵的嗓音。
“臣女父亲曾对臣女说过,圣上心慈宽厚,有圣上庇佑,是臣女之福,百姓之福,只是臣女父亲年事已高,偏安关中,又有西戎骚扰,臣女哥哥不得不驻兵防守,臣女父亲也担心臣女哥哥一人无法抵御,二人这才未能归京,臣女忧虑挂念,便想着在家中安置道场,为父兄祈福,亦为圣上祈福,为大胤祈福。”
话音稍落,永景帝另一边的柴尚甩着拂尘,泛有些微皱纹的眼微微眯起。
传闻中,虞家这位嫡女,其智不敏,才学欠佳,被其前未婚夫林潮生所嫌弃,盛京有名的木头美人,偶也是众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可眼前这位规矩跪在内殿的女子,却用一句话,捧了新帝,又替虞家父子找了挑不出毛病的借口,还用自身为人质留在盛京为虞家父子担保没有不臣之心。
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完美话术,便是圣上要让虞绾绾写信召回虞家父子,谋取虞家军,眼下也不是个好开口的时机。
看来他早先的计划,还需重新筹谋。
而就在柴尚思索时,却听见了一道凌厉的声音。
“起来。”
虞绾绾身未动,余光有些诧异地看向出声的孟戮。
而孟戮见虞绾绾不动,起身朝她走去,暗紫色的袍袖垂落在她臂旁。
他扶起了她。
然后转身,看向主座上端坐的永景帝,冷声。
“圣上劳累,臣不便打扰,先行退下。”
说完,便拽着虞绾绾的胳膊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