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真源猛然振臂高呼：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不推翻仙盟，整个天垣大陆将永无前途可言！”
顾长风默然不语。
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这句话。
第一次，是在冥界中听凌云子所说。
凌云子、陆真源，代表的是凡人的利益。
天云子等人诛杀陆真源的弟子门人，也就代表着……
他们没有放弃对凡人的警惕和仇恨。
修士和凡人间矛盾之尖锐，竟到了如此程度？
只能以一方的被消灭为代价，才能换取矛盾的终结？
修士和凡人，真的不能和谐相处？互利共生？
他沉默了很久，这才问向陆真源：
“陆宗师，你就这么恨修士、这么恨仙盟吗？”
不料，陆真源却缓缓摇头：
“我不恨修士，也不恨仙盟，更不是恨具体哪个或者哪几个人。”
“我恨的，是这个世道！”
他看着顾长风，忽然笑了起来：
“有兴趣听听我的故事吗？”
“顾掌门？”
顾长风脸色沉重，点了点头。
他知道，这必定又是一段凄惨的故事。
陆真源的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容：
“我的父母是谁，家里是做什么的，全都忘记了。”
“只记得兄弟姐妹很多，吃不上饭，天天饿肚子。”
“四岁，也许是五岁那年吧，我和哥哥一起，被父母送给了别人。”
说到这里，他哈哈大笑起来：
“也许是因为我太能吃了，在那家只呆了两天，就被赶了出去。”
“于是，我开始沿街乞讨为生……”
“当过乞丐，也当过小偷，还抢劫过。”
“而且……”
他得意地笑道：
“还在妓院里，当过龟公！”
“那些书里的内容，可都是我亲眼目睹、亲耳所闻的事情。”
“所以才能写得那么栩栩如生！”
顾长风呆住了。
他万万没想到，陆真源这个大乘宗师，居然有这么丰富的人生经历。
在妓院当龟公的经历，成了写小黄书的素材？
他想笑，却笑不出来。
陆真源继续道：
“我受过无数的白眼羞辱，也挨过不少的打。还有很多次，差点没命。”
“没办法！”
“为了活下去，只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逢场作戏、察言观色、见机行事，这些都刻在了我的骨子里……”
说到这，他叹息了一声：
“可惜，我终究是良心未泯。”
“有一次，妓院里新买了几个小女孩。最大的只有十三四岁，最小的，也只有六七岁。”
“我看她们哭得可怜，更知道她们的结局会是怎样。终于忍不住，趁半夜没人的时候，把她们全放了。”
他摊手耸肩：
“我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哪知道最后还是被查出来了。”
“然后被揍得差点没命，接着被扔到了乱葬岗。”
顾长风低下了头。
陆真源淡淡一笑：
“从那时起我就明白了，这世道……”
“容不下好人”
许久的沉默后，他接着说：
“就在我九死一生之际，师尊凌云子救了我。”
他似乎瞧出了顾长风的疑惑，淡淡道：
“你是不是也在怀疑，师尊出现的太巧合了？”
“的确！他早就注意到我了，就是在最后一刻、就是在我对这个世道彻底绝望的时候，才肯出手救我。”
他自失地一笑：
“若非如此，我又岂会死心塌地的跟随他？”
“而且，我并不怪他。”
“换成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顾长风没有说话。
也许，这就是凌云子的那些弟子，对他如此忠心耿耿的原因？
陆真源道：
“那时的师尊还没有下定决心，要推翻仙盟。而是成立了一个名叫南华宗的小门派，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
“后来师尊假死离开，再后来，我们的门派惹上了强敌，被对方灭门。”
他淡淡一笑：
“骨子里的求生本能，救了我。”
“整个门派，一百多名师兄弟，只有我活了下来。”
“再然后，师尊安排我进入了别的门派。”
“也就是从那时起，我才知道，在修士眼中，凡人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他伸出三根手指，捏在一起：
“就是蚂蚁。”
“他们不会刻意去欺压凡人，当然了，就算偶尔杀个凡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甚至杀了修为低的修士，也不算什么事情。”
“修士和凡人，就像是生活在不同世界的两个物种一般。”
顾长风“嗯”了一声。
这些话，陆真源曾经和他说过。
但是现在再听，心中的滋味却完全不同了。
陆真源凝视着他：
“真正让凡人受苦的，是修士的凡人亲属。我们称之为，二狗子。”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修士的凡人亲属，比修士更凶狠、更贪婪、更会欺压凡人。”
“就算初代的二狗子，还顾念自己曾是凡人，不会做得太过火。”
“但很快第二代、第三代……”
“他们的子孙，就完全沦落成了为祸一方的恶霸，土皇帝！”
他淡淡一笑：
“修士一心向道，不去管理自己的亲属。”
“其他修士，也懒得去管。”
“二狗子们仗着有修士老祖撑腰，就越发的肆无忌惮，胡作非为。”
顾长风心知对方说的，多半没错。
那么……
自己重新反转天罩，真的是做错了？
他陷入了深深的怀疑。
陆真源飘至他面前站住，神色肃然：
“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
“顾掌门！我并不像师尊那样，一定要求个平等不可。”
“但是，天云子、仙盟既然是这天下的主宰，那么他们就有义务承担起责任，让天下人过得更好！”
“最起码，要让凡人能够生存下去。”
“倘若连这最低的要求都做不到，那这样的统治者，是不是应该被推翻？”
顾长风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天云子是渡劫修士、麾下修士何止百万？
谁能颠覆仙盟？
凡人？
还是修士？
他有理由相信：天下绝大多数的修士，完全看不到凡人的真实生活状态，就算知道了，也是漠不关心，更不会为此而与仙盟为敌。
凌云子、陆真源、陈良……
这些修士中的叛逆者，是极少极少数。
而且他们苦心谋划了数千年的大计，还被自己亲手击败了。
就算可以用抵抗天外强敌的理由来辩解。
可现在呢？
天垣大陆还在内乱。
完全看不到任何团结起来、一致对外的迹象！
他第一次对天垣星的前途，产生了悲观的心理。
想到这里，他抬起了头：
“陆宗师……”
“你，是想让我成为第二个凌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