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洛文德:
入学典礼的时间到了。
我现在坐在梳妆间的椅子上给你写信。我已经坐了快一上午了。珊迪那边显然已经顾不上我了,她们又要化妆,又要盘发,忙碌得不行。
一切都是因为葛罗瑞亚说,要有仪式感,衣饰统一,头发长的要把头发盘起来,最好每个人再化个妆。
我想起早上的惨状。男人们被女人们拉进来,希拉瑞莉咯吱挤出一大滩洁面乳分别糊到他们的脸上,逼迫他们再清洁一次面部。
“亲爱的,我觉得我用清水洗得已经够干净了。”
米尔顿委委屈屈地,拉着珊迪的衣角小声嘀咕。
而珊迪则是叹气,不停地叹气。“哎,听她的吧,哎,一年也就这一次,哎……”
接下来的流程我就不详细说了。因为我也看不懂她们的手法,以及那一瓶又一瓶的长的短的,一支又一支的毛刷,还有大小不一的粉饼。我必须承认,我至多叫出一个大概的名字,至于怎么用……嗯,不在我的学习范围。
总之,在她们的巧手下,第八号的男人们确实大变样了,甚至变得有点过头。
哈哈,你一定想不到马赛勒斯变成了什么样。这几个负责化妆的人里面,希拉瑞莉的手艺最好,下手也最狠。其实,马赛勒斯本身底子就不错,不用怎么矫饰就很好看了。
可能是为了报上次小黑的仇,就是前天马赛勒斯的第二人格小黑差点对我和希拉瑞莉不利,你放心,最后我把他解决了,他再也不会跑出来捣乱了。
可能就是因为如此,希拉瑞莉把马赛勒斯的眉毛修得又长又细,脸敷得好白好白,嘴唇涂得红艳欲滴,像个古代的面首。
“茜茜。”
这是对希拉瑞莉的昵称。马赛勒斯又无奈又哭笑不得地对他的茜茜说:“我还要作校长发言,你把我弄成这样,待会我怎么上台?”
“不好看吗?小沐!”希拉瑞莉把马赛勒斯的头扭过来给我这个闲人品鉴,“你觉得呢?好看吗?”
我一边偷笑,一边说:“好看,好看。”
“有品位。”希拉瑞莉满意地点点头,又提着马赛勒斯的头去给和我一样的闲人泰贝莎评价。泰贝莎也做出了同样的回答。
这下,希拉瑞莉是彻底满意了,而马赛勒斯是彻底郁闷了。他现在蹲在角落面壁,阴郁得能种蘑菇。
剩下的,我看了看,米尔顿有珊迪手下留情,没多大变样,看上去更精神了些。琳给汤普森去了胡子,肤色提亮了几个度,头发也整理过了,嗯,我现在开始相信那个他床头相片上的美少年是他了。
多恩反倒是最没变化的那个。听她们说,葛罗瑞亚对着他的脸左看右看好一会,觉得没必要再往他的脸上做什么,于是多恩是唯一被保全的。
虽然其他女人们谴责葛罗瑞亚偷懒,但我觉得葛罗瑞亚没做错,多恩确实没必要再多此一举。
我想我从来没见过像多恩这样的人。
他有着像天使一样完美动人的面容,有着一种介于孩童和成人之间的感觉。这种感觉有个专有的名词,叫……少年感,对,就是少年感。他的少年感好纯粹。他感觉就像是个没有被这世界的纷扰,复杂和污秽沾染过的少年。
他总是真挚地笑着,认真倾听你的每一句话,对你提到的每一个要求都全力以赴,尽可能地为你排忧解难。
他是十足十的良善人。只是有一点美中不足的是,大家说他不太聪明……好像约莫只有十岁孩童的智力?
但或许,这样对多恩来说,并不是什么问题。在他的眼里,这世界永远保持着最初纯真的模样吧?
哦,我想我得离开一会了。我看见珊迪朝我招手了。
我回来了。
你一定想不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我想,我要先喝口水,然后再慢慢把事情讲给你听。不过,等我讲完,有可能你会觉得……就这?嗯,好吧,确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想稍稍激起你的兴趣,设置个悬念。
首先,讲一下刚刚我去做什么了。也不是怎么特别的事,就是珊迪喊我去化妆,因为相较于其他人来说,我觉得我应该比较省事,所以她们把我放到了最后,但事实上我完全想错了。我居然是最麻烦的那个,因此我被她们放在了最后。
我其实蛮不解的,哈哈。我觉得我也不用做发型,然后妆只要按照其他人来就好了,没想到竟然变成了她们认为最棘手的那个。接着,我就跟她们提出了我的想法,差不多就是上面我跟你说的那些。我觉得没必要那么麻烦吧?然后,她们反驳了我。
希拉瑞莉和我说:“哦,不,亲爱的,你不能这么想。适合其他人的未必就适合你。每个人的眉眼,脸型和皮肤等等都不一样,所以必须在认真考量以后,跟着决定今天给你画什么妆。”
“这个,交给你们来就行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妆合适,你们专业,你们来,你们满意就好了,不会错的。”
“哦~~no!亲爱的,不止要我们满意——”希拉瑞莉把手搭在我的肩上,“你满意,才是最重要的。”
接着,她拍了拍手,道:“好了,伙计们,我们开工吧。琳,把已经搞定的男人们赶出去。珊迪~麻烦帮我拿一下妆容样式册,谢谢。喔,葛罗瑞亚去哪里了?我需要她的魔法试妆水。”
琪琪回应她道:“喔,她去拿假发了。”
“喔。”
这是我说的。我比了一个把假发戴在脑袋上的动作。
“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希拉瑞莉对着我笑眯眯:“喔,是你想的那样。”
“哇,不用做到这种地步吧?”
“别人呢,是不用。可惜你遇到的是葛罗瑞亚。”希拉瑞莉一边整理先前弄得七零八乱的用具,一边挑选着接下来她要使用的,“她可是个不好对付的狠婆娘。她的要求很高的。开学典礼作为她负责的一部分,她是绝对不允许有任何不完美的地方出现的。包括——你的头啊!”
她拍了拍我的头。
我下意识抱住了我的脑袋。
珊迪在一旁笑了,她帮我把手拿下来,对我说:“你不要紧张。葛罗瑞亚只是有一点强迫症。我们大家都把头发盘起来了,并佩戴了相应的头饰,而你却是一头什么装饰都没有的短发,对于葛罗瑞亚来说,她会有点难受。”
我看看她,接着又看看其他人。心里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那么,多长的头发会让葛罗瑞亚觉得合适呢?”
“这个,只要能盘起来就好了吧?”
“盘起来么。”我装作若有所思的样子,而后对珊迪神秘一笑,“珊迪,可以请你帮我拿一下梳子吗?”
“梳子?”珊迪有些疑惑,转身找出梳子递给我,“你要做什么,小沐?”
“没什么。”
我接过它。
“我只是需要用它——”
我把梳子插进头发。
“梳一梳头。”
正如我所想的那样,一阵细小的惊叹声在那个梳妆间蔓延开来。在珊迪难以置信的眼神里,我问她:“盘发的样式有讲究吗?”
她一时不知道讲什么话,只是木然地摇了摇头权做回答。
“我知道了。”
我打算依照他人的发型做参考,便顺带环顾了四周围女人们的脸,惊讶地发现她们从来没有那么美过。每个人脸上的妆都是那么细腻,那么熨帖,那么地恰到好处,从少到老,尽显着每一位女性的美态。
真好啊。
阳光打在她们每一个人的脸上,像是为所有人上了一道细闪的高光。在那和融的光里,他们的身影渐渐地失却了,另一群人的面目在我眼前浮起。他们是昨天我和其他人在门口接见的那批朝圣者,以后他们将是阿尔贝里的学生。
他们站在阳光下,像是春天从土里抽芽的植苗,含着破开寒冬的热气,炽热地,热烈地生长在这世间。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这么鲜活的躯体。这种感觉很奇怪,洛文德,你知道吗?我不知道我自己为什么要说鲜活的,我不知道为什么要那么强调他们是热的。
我回问自己,难道文斯杜的人就是冷的吗?
并没有。琳是冷的,因为她是僵,这是出于她自己身份的限制。但珊迪,琪琪,葛罗瑞亚……她们,她们都是热的呀。珊迪的手很热,她曾经用她那火热的手温暖过我冰凉的手。
可我为什么……
我不懂,也不明白。你知道吗,在前天,葛罗瑞亚给我送衣服,她调侃我着如果我不去任职刺绣课的老师,所有人,都得死。
我落泪了,因为那句所有人都会死。
我落泪了,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是一个劲地,不住地往下流眼泪。
你能告诉我,这是因为什么吗?
还有,那些学生在门口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他们的未来时——
我莫名地心悸了。
未来。
这个遥远的词。
在写下这个词的时候,我又不由自主地留下泪来,思想像是断了层,一片空白,隐隐作痛。
我好像应该记起什么,却又什么都不记得。
到底,我们原本的世界发生了什么?
我唯一能寄托希望的人,只有你。如果连你也不知道,如果连你也不记得……那我就真的没别的办法了。
本来,玻在我的脑子里,她能告诉我一些事,但是,现在她因为某些原因沉睡了。我是实在找不到一个人能倾诉这些事……
对了,你能不能告诉我,或者你知不知道,怎么样把一个特殊的精神体拿出来?或者怎么样给一个特殊的精神体匹配一个同样特殊的躯体?
我今天早上,在物品栏里发现了一张纸条,是很标准的字体,看不出是谁的手迹。我以为是玻醒了,兴冲冲跑过去一看,依旧是她还在沉睡中。
而那张纸上写着“如果要她醒来,请把她拿出来;如果要得知真相,也请把她拿出来”。
我猜到这半句的大概意思,就是让我和玻分离,然后给玻找一个躯体。但是,希拉瑞莉跟我说过,她当时举的是小黑的例子,但是小黑和玻差不多,都是特殊精神体。像这样的特殊精神体,能承载其的必须也是特定的躯体。如果强融,只会使承载精神体的躯体逐渐死亡,而在躯体死亡后,精神体也会跟着一起消亡,除非再找下一具。
首先且不说承载玻的躯体到底有没有,就算有,难道要强行剥夺躯体原本的意志,再让玻和那具躯体强融,最后躯体衰亡,再找下一具?这种害人的事我是不想做,玻也不同意我做的,也更不会同意使用这样强夺来的身体。
所以不可能,只有让她先在我的脑子里。
可是后半句……我真的很不明白,之前的那个我究竟在搞什么鬼?
……没错,我认为写纸条的那个人就是我自己。
我真的想了很久,到底是谁。
没有人知道我的物品栏,没有人可以进我的识海,没有人能在这样的一个空间里还留下东西给我。就连玻也不能,她想使用,也必须在我的许可下。
所以,有且仅有,唯我一人。
我真的不知道我自己在搞什么。我有好多好多问题想问我自己,我想问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我又是怎么进来,来这里到底做什么,为什么就不能明着来,又是把玻塞进我的脑子里,又是,又是,总之一团乱麻,我解也解不开,剪又剪不断……
心烦意乱。
这次就到这吧,麻烦你了。
致以十二万分诚挚的谢意。
感谢你听我胡言乱语。
落款:沐鸢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