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满环

因府中闹鬼,全府上下人心惶惶,除了焦急地寻找诛邪师外还忙不停歇地筹备着婚礼。

姜以禾被关了一天又一天,知道自家儿子徇私枉法想放走她,于是老夫人连他也一并禁了足。

这下彻底孤立无援,姜以禾感叹自己这一生不会又要潦草收场吧?也许是快关疯了,她竟想起楼止来……

随后又立马打消了自己的念头。

“不行!两头都是死,死在床上总比死在荒郊野岭的好吧?”

又到了某日,下人就如往常一般来送吃食,只是今日这菜倒是有所不同。

“府上可是发了横财?”

看着食盒中不同于寻常的鲍鱼海参,姜以禾只觉蹊跷。

难不成……这是最后一顿啦!?

“姑娘说笑了,明日便是大公子生辰,大夫人特命操办地隆重些。”

“明日?这么快!那我岂不是就要嫁给他了?”

婢子笑而不语,放下东西便转身离去。

这下,姜以禾更慌了,似热锅上的蚂蚁左右踌躇个不停。

“完了完了完了!马上就要被赶鸭子上架了!”

迫不得已她只能放手一搏将机会放在了明晚的生辰宴上。

杨家大少的生辰少不了的便是声势,一大早天都还没亮,姜以禾就听见各种忙活儿的动静。

又是吹锣又是打鼓,这不知道还以为谁家过百岁大寿。

而眼看天色沉了下去,从墙外辉映着张灯结彩的

异光无不在彰显着外面的繁闹。

姜以禾趴着门缝看去,门外的看守果然少了不少,趁着人多眼杂,正是她偷溜出去的好机会!

“哎呦!我的肚子!我的肚子好疼啊!我要死了!”

姜以禾赖在门前满地打滚,哭天喊地地叫唤果然引得外面人的注意。

为首的下人开了锁,瞧着她这幅生不如死的模样一时间内没有过多的怀疑。

“快去叫人来!这要是出了事我们可担待不起!”

另外两人人立马爬去叫人,眼看只剩下一人看守,姜以禾当机立断拿起手边的木棍朝他敲去。

“咚——”

男人应声倒地,确认他还有鼻息,姜以禾立马提裙闪人。

杨府此番宴席操办的确实声势浩大,不仅处处灯火辉煌,形形色色的宾客也是络绎不绝,歌舞升平、钟鼓鸣天,好不气派。

为了避免被认出来,姜以禾在脸上蒙上面纱,低着头快步而驰尽量让自己看起起来不起眼,但还是被半路拦截。

“花娘你怎么还在这儿!”

浓妆艳抹的簪花女人恨铁不成钢地嗔怒于她,拉着她的手就往另一处走去。

“这杨家花了大价钱让我们来伺候这群纨绔可不是让我们来玩的!要是伺候不好你这脑袋也别想要了!”

“等等等等!你认错人了!我——”

“我什么我?你不就是想离开花满楼嘛,老鸨说了,你债务已清,干完今日,就派马车送你出城,届时你想去就去哪儿。”

刚想澄清误会的姜以禾忽地愣住,又问了一遍。

“真的?只要干完今晚就让马车送我离开?”

“对哇,她还说了,你今晚是青牌,不接客,只要端端茶送送水,不惹火上身就好!”

姜以禾彻底放弃反抗,这不是老天追着给活路嘛!

但随她进了屋,姜以禾觉得自己似乎又被耍了,也没人告诉她伺候人要穿露脐装啊!

窗外送进一阵风,少女薄纱的衣裳浸润在清冷的月色下,玉白的肤色若隐若现。

她着一身水色轻纱羽衣,长发挽起,玉钗松松簪着,纱织的腰带轻系,随风飘动 ,衬得腰肢盈盈一握。

唯一庆幸的是,这花满楼向来不已真容示人,都面覆轻纱,蕴意朦胧之美。

“我们当真要穿成这样?”

姜以禾不自在地将衣衫拢紧了些,却被簪花美人一把打开。

“那当然啦!这要是被哪位爷瞧上,说不定你还能捞上一些盘缠呢!行了,你收拾收拾去前堂伺候着吧,公子们都在那儿,你就老老实实候在一旁就好。”

留下姜以禾一人,她犹豫自己要不要跑,可眼下人生地不熟她还身无分文的有哪可去?

只能冒险一试……

看着镜中的自己,怎么看怎么招摇,她拿起胭脂水粉往脸上一顿折腾,硬是将脸画得鼻青脸肿才觉得安心些。

随着其他几位同行来到前堂,姜以禾可谓也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酒池肉林。

因着是杨三牧的舞象之礼,大夫人请的也尽是些与他年纪相仿的世家公子与小姐,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虽没什么出格的事但也着实闹的很。

“来来来!再喝一杯!”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啊!”

“……”

姜以禾巡视了一番,总算看见了这场宴会的主人公。

可杨三牧此时已喝昏了头,与几个好友划拳对酒笑得那叫一个灿烂。

她本还想让他帮帮忙,但眼下看来还是别去招惹的好。

她特意选了一个偏一点位置,正巧有几位公子正比赛射箭。

“赢了罚酒也太没意思了些。”

“是啊,不如换个赢法?”

“换什么?”

高个子环视一圈,视线蓦地落在候在一旁的奴婢身上。

他摇摇晃晃带着一身酒味靠近,不怀好意地坏笑着将几个瘦小的女婢吓得直哆嗦。

“我看这个就不错!”

“几个女婢,难道张公子也看得上?”

“你们懂什么,这杨府的女婢向来调教严苛,也不知是不是传言中那般有滋味。”

几人一听,纷纷来了兴趣,恰逢正欲上茅厕的杨三牧,他便开口问道:

“杨兄与我几人比试一番如何,就拿自家女婢为注。”

杨三牧挠挠头,也不知这换来换去的有什么意义,直言不讳道:

“你家要是缺下人就让你娘多买几个。”

“呵,区区试箭杨兄却推三阻四,是舍不得这下贱的婢子还是根本就不会啊?”

此话一出,一旁众人皆笑出声来,杨家大公子绣花枕头的称号可是无人不知啊。

杨三牧被气上头,顿时酒醒了半截。

“来就来!谁怕谁!”

而姜以禾则在心里默默祈祷他可千万要赢,因为就在刚刚他几人同意后,她也被划为了赌注的棋子!

结果祸不单行,杨三牧在连输五箭后彻底败了心态。

他恼羞成怒,当即扔下了弓箭,“什么破箭!尽乱我心绪!不过几个女婢都送你罢!”

而姜以禾则是心中一惊,不是哥儿,比赛还没结束呢!

“哈哈哈哈好啊!那这几人我便全要了,多谢杨兄抬爱!”

“慢着!”

清冷的声音打断了几人的思绪,一道青影闯入众人的视线,只是这面纱下若隐若现的“花容月貌”倒是让众人不敢恭维。

“既然这赌注有我,便由我来与公子比,如何?”

张公子嗤笑一声,似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般语气间尽是嘲讽。

“都说杨家女婢不同,今日一见,果然不错哈哈哈!”

不仅他,但凡在座听闻之人也都嗤之以鼻。

“怎么,公子不敢?”

“呵,有何不敢,你想如何赌?”

“剩下六箭,要是公子赢了,我任凭处置,但要是我赢了,在场所有女子你休想带走一个。”

在一旁看了这么久,对于几人的实力她也有了个大概,与他比,绰绰有余。

听着一个女婢在自己面前大放厥词,杨公子倒是好脾气地没有当场发怒。

他上下打量着她,虽这位娘子其貌不扬但身材倒是不错,眼中戏谑愈加。

“好啊,那就让这位娘子与我们一同玩玩吧。”

一区区女婢竟也敢如此逾矩,不知天高地厚的韧性倒也引起了众人的兴趣,他们纷纷探头观望,想看看这个地位底下的奴婢到底有何本事。

“怕娘子用不来这玩意,我先给你打个样。”

只见他利落地拉弓、放箭,须臾间,箭已正中靶面。

这下,看客们更鄙夷地看着她的笑话。

姜以禾接过递给她的弓箭,紧握着弓试了试手感,还未等杨公子出口教她该如何使,便动作稳健而熟练地拉开弓弦,瞄准目标,然后释放出箭矢。

箭矢破空而过,直奔目标,正中靶心。

“中正!”

四起喧哗一片,再看向她时竟将那俗不可耐的妆容都看的顺眼了起来。

“我赢了,七比一。”

她眉稍一挑,尽显自信张扬。

又是你一弓我一箭的前后追逐,穿刺声响应不绝,明明正是华灯初上之时,却也渐渐月息人静,众人思绪犹如已被架于弓弦之上,一次次跃于皓空,再一次次悄然落地。

“正中!”

整整十九支箭,奇迹地将大比分拉为一分之差,不仅在场人傻了眼,就连醉了一半的杨三牧也是猛地醒了神。

“快平了?快平了!哈哈哈哈快平了!”

杨三牧兴奋地拉着姜以禾的手,眼中明晃晃的震惊与期许却惨遭她嫌弃地避开。

“杨公子的射技还需加紧才行。”

“你?算了算了!只要你能赢我就给你个大婢女的称号!”

呵呵,那我还得谢谢你……

一旁的张公子彻底失去了势头,交头接耳的细语渐渐传来,他怒不可遏暗暗咬牙,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最后一箭,我们换个玩法。”

张公子命人撤去了靶心,反而抓来个瘦弱的小姑娘。

“把马步横扎着!”

他恶狠狠的语气将小姑娘吓得不轻,哆嗦着身子乖乖照办,只见几人又在她的头顶、肩头、大腿上依次放上大小不一的果蔬。

“只要射中她身上的果子便可得分,果子越小,环数越大。”

他恶劣地笑着,一副胜券在屋的姿态,如今她虽只落后于自己一分,但只要他夺了那九分便是满环,而她则要射中那最高最小的果子才能险胜而过。

至于能否射中?

哼……作茧自缚罢了!

“怎可拿活生生的人做靶心!”

还未等姜以禾开口说话,杨三牧便急了起来,头一次壮了底气拦在了他眼前对峙着。

“怎么?杨兄这是不想比了?我们射的是果子又不是人,可不是每个人都如杨兄般箭术如此了得。”

他字里行间尽是对自己的嘲讽,杨三牧气得当即涨红了脸,刚想动手却被姜以禾拦下。

“我答应,不过得再一个赌注。”

“什么?”

“向我家公子道歉。”

“呵,你们倒是主仆情深啊。”

杨三牧还沉浸在感动中,他便率先拉起箭弓轻而易举地射中了小姑娘肩上的果子。

如此一来,她必须得射中她头上那颗不足掌心大小的绿果了。

看着被吓得只打颤的小姑娘,姜以禾一时觉得手中的弓箭其重无比,她抿了抿下唇让自己重整旗鼓,架着臂膀拉起弓弦的那一刻,她还是心神不宁起来。

毕竟,那可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啊,一旦失手,后果不堪设想……

拉弦已久,她的手臂渐渐发酸,被勒疼的手指似也在缓缓脱离弦线。

她一遍遍深呼吸,可视线却越来越晃。

她在心中与自我博弈,众人也对最后的结果翘首以盼,就连不速之客的闯入也未曾察觉不对。

寂夜无云,星朗月明,凌霄花缠在墙头上,花朵迎风招展,空气里都弥漫着淡淡的香味。

晚风吹起屋檐的风铃,细碎的、清脆的、愈发清晰的……

“叮叮——叮叮——”

裙摆扫过银铃,步步生莲,声声清响,带着与花香截然不同的味道一同拨动心弦,似在干涸时溺水,让她进退两难。

刹那分神间,指间的弓箭渐渐脱了手,在她回过神时,紧绷的手已蓦然被另一人覆盖。

他稍稍使力,不仅拉紧了弓箭,也握紧了她的手。

后背霎然席上的凉意犹如毒蛇攀爬而上,她几乎忘了呼吸,思绪骤然远去,直到温热的呼吸洒在耳畔,她才恍若隔世般再次聆听见世间的喧闹。

“静屏气动方息,凝神心自灵,“

“姑娘,你心乱了。”

明明是清冷如山泉流动的嗓音,却让她倏地听出几分无可奈何的笑意来。

她僵着身子不敢动,属于他人的气息渐渐将她笼罩,他微微俯身依附于她,效仿着她的动作,将拉开的弓箭和她一并锢于手中。

“有我在,你不会输。”

万籁无声,她于风中迟疑,惊飞的箭羽亦如一只晚莺的绝弦之心,乘云破风,剑指而去!

“满...满环!”

离弦之箭势若破竹,分毫不偏,正中果心。

这场比试,是她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