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下课后，林听背起书包迅速离座。
付闻语收拾东西慢了一步，最后铆足劲跑到车棚找林听，气还没喘匀就开口：“林，林听，我妈让我跟你说一声，她让你这几天先去我家吃饭。”
虽然付闻语不是很明白付母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并不抗拒这件事，因此乖乖照办了。
林听将车牵出来，面对面看着付闻语笑了下：“是吗？阿姨真好，麻烦你帮我说声谢谢噢。”
“但是吃饭就不用了，这几天我自己可以应付一下，阿姨的好意我就心领了。”
“行，随你。”付闻语没有坚持问拒绝的理由，得到准备答复后便转头离开。
林听看着他走远，若有所思地偏了下头。
回到家后，林听还没进门就听到电视那震天响的动静，男人最爱看的节目正在上演着。
林父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听到有人走动的声音，眼皮都没有掀一下。
林听将书包放下，站在他的对面，面无表情地开口：“爸，你怎么又打我妈？”
“老子打自己的女人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她吃我的住我的花我的，我打一下怎么了？”
冷不丁遭到质问，林父两条粗眉狠狠皱起来，用力甩掉遥控器暴躁地大声嚷嚷：“你又是怎么回事？老子花钱供你读书，你他妈一回家对老子就是这个态度？果然女的他妈的全都是赔——”
“那你知不知道，今天如果不是邻居刚好路过，你可能就不是打一下而已，而是过失杀人。”
“......”脏话说到一半的林父卡了壳，然而心虚一瞬过后又理直气壮起来，“她这不是没死吗？谁知道她那一身贱骨头说摔就摔，我还以为她是躺地上装死。”
“还有，你发的那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邻居可能知道我家暴了？怎么就不能是那贱人自己从楼梯上滚下去的？隔壁那女的敢乱说我就打死她！”
林听看着他猖狂无畏的模样，淡定地坐了下去。
“她今天送妈去医院做了检查，你也知道你下手总是没轻没重，伤口很容易就查出来。”
“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她起疑心，是因为她试探我，问我需不需要律师。”
“他妈的这个臭婊子管得真宽！！！！”林父愤怒一拍桌，作势就要冲出门去。
林听没有动身，只是接着往下说：“我拒绝她了，毕竟我们家的事情一个外人怎么配插手。”
“但是爸，我跟你说这些事，并不是气你打我妈，而是不爽这件事被邻居看到了。”
“你知不知道邻居送我去医院的路上，跟我说这事得时候，我真的丢脸丢到想死。”
她目光沉了沉，在这一刻仿佛成了一个真正的男性。
“你也知道男人在外最需要的就是脸面，关起家门发生什么事情那都无所谓，可这家里的破事被一个外人给看到了，男人的脸面还往哪儿搁？”
“爸你之前明明不会这么大意的啊，这要是让别人知道你一个事业有成的大男人，在家为难自己那没什么用的老婆，你觉得别人会怎么看你？又会怎么看你唯一的儿子我？”
“今天她女儿也在车上，也知道了这事，你儿子我在学校一堆女生追着捧着，万一明天她女儿到处乱讲，这打得不单单是我的脸，同样也打了你的脸啊！”
视脸面为命的林父终于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咬牙切齿地坐回去。
“都怪那臭娘们，躺哪儿不好，偏偏躺在门口，真他妈晦气！”
“......”林听嘴动了一下，将可有可无的真正原因吞了回去，毕竟对方总会有千万个理由来为自己辩解。
“所以爸，只要咱们咬死不认，以后眼不见为净少动点手，妈肯定没胆子对外乱说，那邻居就算再怀疑，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但她老公还算有点东西，是个专打经济犯罪类的律师，我们没必要去惹他。”
“而这种毫无证据的事，只要花一点对你这个大老板来说微不足道的钱，用来跟邻居交好一下，那基本就没什么大问题了，以后有什么事不还都是你说了算嘛。”
林听皮笑肉不笑地出主意，面上满满都是为了林父好。
林父对她的话没什么异议，但跟一个女人弄好关系他是万分不屑的。
“行，我转五千给你，你买点东西堵上那个女人的嘴。”
“爸，五千可能不太够。”林听为难地摇摇头，“邻居那女的随便开的车都小几十万，她身上穿的衣服也都是一万来块，今天戴的项链我也有点印象，名牌店里卖五六万块。”
“而且，我感觉她可能有点看不起咱家.....”
“你这话什么意思？看不起老子？她算什么东西？”林父又被挑起了火气。
“她让我这几天都上她家里吃饭去，这意思不就是我妈不在，我就吃不起饭的意思吗？”林听佯装不满，冷冷笑了一声，“她老公一个当律师的都能请得起保姆伺候，爸你一个开公司的大老板，家里连个保姆都没有，她喊我去吃饭不就是打你的脸吗！”
“他妈的岂有此理！！”林父胸膛气得剧烈起伏，一脚踹倒了旁边的富贵竹，“亏老子之前还觉得她有几分姿色，原来也是个狗眼看人低的贱女人！老子那是请不起保姆吗？我是懒得请！！”
“就是啊，女的就是眼皮子浅，哪里懂男人的辛苦，我爸在外面久经商场，花钱都花在刀刃上，哪里顾得上这些鸡皮算毛的小事啊？可笑！”林听说着说着人有点麻，开始套起了没有灵魂的吹捧公式。
“哼，还是你懂事点。”
“不就是请个保姆而已，我钱转给你，你一起处理一下，真他妈烦。”
林父被捧得稍微舒服了一点点，大手一挥就转了三万给林听。
“好的爸。”林听站起来看着他走出门去，脸上的笑渐渐消失。
辛苦的爸爸。
没用的妈妈。
多管闲事的邻居。
还有你儿子我。
一场彻底出卖自己的谈话，她得到了三万，得到了保姆，断了林父对邻居阿姨的觊觎，还减少了林母挨打的概率。
看起来好像只是抛弃道德，迎合恶鬼，动动嘴皮子，很简单的事情而已。
可她却感到深切的无力，整个人的灵魂像是从中间被劈开了一般。
一半烈火灼烧，一半如坠冰窟。
但她又很清楚，在大多数诸如此类的情况下，她已经算是奇迹般地赢了。
林听单手撑着听说花了五十万买的木桌，深吸了好几口气。
纠缠在一起快要绷断的神经被她一根根捋顺，狂跳的心脏也慢慢平静下来。
重新直起腰后，她依然是一副看起来没有恐惧，没有心理阴影牵绊，目的明确且熟识人心的模样。
可作为一个正常人，又怎么可能真的，毫无恐惧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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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听将林父转账过来的钱，又悄悄转到了另一张专属于她的储蓄卡里。
看着卡上的余额在她一次次违心的乞讨下越变越多，躁动的灵魂才勉强归于安宁。
她很明白自己现阶段需求的东西是什么，所以乞讨这个字词对她来说，只要结果符合本意，过程所遭受的践踏和伤害都不算什么。
倒也不是她很能忍，是因为她知道，她来日睚眦必报。
指针快要走向十点，林听抓紧时间给陈姨打了个电话。
她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希望由陈姨来当林家保姆。
“陈姨，你很清楚我家的情况，客套话我就不跟你说了。”
“工资一个月给你开六千，每个月额外多给两千买菜钱，提供食宿，你平日里只要准备一下三餐，正常做做卫生，其他的时间.....多陪陪我妈就够了。”
陈姨年轻时遭人欺骗，未婚产下的孩子儿时又意外身亡，此后便在这个小城镇里定居下来。
现在的她上无父母下无幼儿，五十岁了孑然一身，若不是她因为忍不了上一家男主人对劳动人民的轻贱，从而愤怒离职，否则像她这样的大漏，林听还不一定能捡到。
“好啊听听，阿姨这边没问题！那我明天早上过去家里给你做饭。”
“不用陈姨，这几天你先照顾好我妈，吃饭的事情我自己可以解决。”林听一边和陈姨通话，一边在网上翻看着服务合同的模板，“明天中午我会去医院一趟，把合同拿给你签字。”
沟通结束后，林听将合适的模板下载到电脑里，她仔细地查找到到各种相关资料后，把合同条例悄悄修改得偏向于乙方一些。
忙完合同的事情差不多快十一点了，疲惫的林听上床滚了一圈，没多久就睡着了。
第二天她正常起床锻炼，简单吃个面包喝杯牛奶后，毫不受影响地去上课。
中午去医院让陈姨签完两份合同后，林听见林母精神头还不错，才放心地去吃饭。
下午放学，林听没有急着回家，而是有意去附近死贵死贵的进口水果店里，买了几袋当季的水果。
水果的分量提溜起来没那么重，掏钱的时候却被收银员抢走了七张红票子。
净赚两万九千三的林听并不感到肉痛，差不多等到高中生饭点过了后，才脚步轻快地去往隔壁付家。
付母开了门，看见提着大袋小袋的林听愣了下。
“阿姨好，很抱歉我现在才过来表达我的感谢。”
“昨天真的很谢谢你帮助了我妈妈，如果不是你恰好路过，我都不敢想象后果会怎么样。”
“我想来想去，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只能够去买一些水果过来，这份小小的心意请你一定一定要收下，不然我就只能够给你跪下了。”
林听能够感受到对方下意识推却的动作，狡猾的她膝盖微微一屈，吓得对方连忙接过了水果。
正在玩钢琴的付闻语打了个哈欠，对着林听那万分熟悉的操作翻了个白眼。
“你妈妈现在怎么样了？”付母将林听带进客厅坐下，出于好意询问了一声。
“还可以，医生说修养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那就好.....”付母的话并不多，但她头一次在身边遇见这种事，总忍不住稍稍越界，“昨天阿姨在车里跟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吗？有任何需要，你可以尽管说出来的，有些事情越容忍只会越糟糕。”
林听没有马上接话，而是微微笑着看了一眼跟前这个保养得当的女人。
“阿姨，我试过了，没用的。”她垂眸摇摇头，不愿详谈过去的事，“或许等我长大了，不再缺钱了，才能够真真正正保护好我妈妈。”
“你也别再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了，我爸他.....我不想牵连到任何人。”
“......”付母抿了抿唇，第一反应就是觉得林听虽懂事，却幼稚而天真。
但她本就与对方关系算不上有多深厚，既然林听当面表示拒绝，她自然犯不着再多管闲事。
不过偶尔帮衬一下可怜的孩子还是可以的。
猫在旁边努力缩小存在感的付闻语，即便默念着听不见，也还是都听见了。
发现人人称颂的天之骄子也有无能为力的一面，他的心情控制不住变得复杂。
可他不会去同情林听。
因为如果她是一个需要靠获取同情活下去的人，那她在学校里就不会是那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告别付母，林听看着红透半边天的晚霞吐出一口浊气。
所谓的天真，所谓的隐忍，所谓的懂事。
她眼皮轻轻一掀，便全都消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