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夜确实是个真正的问题。
诺亚有好几条毯子,找块稍微平整点的地方裹上毯子就是一夜,但劳瑞娜呢?她显然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贵族小姐,可这也未免太过寒碜了。林间的空地凹凸不平,满地石头,有些还很尖利;草丛间,灌木间,树上,石头背后,到处都是各种虫子;别看现在天气正热,夜晚的山林可是很冷的,足够使人浑身发抖。
这些对自己来说忍一忍就过去了,她肯定不行。再怎么厉害,女孩子也是女孩子。诺亚一时没了主意。
“不用担心,”劳瑞娜握住了他的手,“这种事我不是第一次遇到了。我会把你照顾得舒舒服服,有顿热乎乎的、可口的晚饭吃,还有个好觉睡的。”
“我没有担心,”她手的触感太好,诺亚有些飘飘然,“毕竟现在才上午,旅行诗人一向不会担心那么遥远的未来。”
他们继续前行。或许是心理作用,走了很久他也不觉得疲惫,劳瑞娜则更不用说。一路上他唱了好几首歌,包括之前的《夏日的美少女》,除此之外的时间里,两人的聊天一刻都不曾停歇。
虽然活泼开朗,劳瑞娜真正说的并不多,大部分时间是诺亚在说而她在听。她是个无比出色的听众,诺亚最喜欢的那种,从不会突兀地打断你说话,不会为了显示“渊博”而发表不着边际的见解甚至故意抬杠,就是赞同也不会简单地附和。
而轮到她的时候,说出来的观点和看法像是能看得到诺亚脑子里在想什么,不然就是引经据典旁征博引,精辟得不像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当然,偶尔——这个偶尔可能太过频繁了一点以至于都没那么偶尔了——毒舌起来,又每每让诺亚要怀疑人生。
就像是这山林间吹拂的风,清凉,舒爽,毫不猛烈,在这炎炎夏日里令人无比舒畅,又不灰使人患上感冒。诺亚不是没想过问她几个问她,比如是哪里人,跟谁学的剑术,为什么会在那样的小旅店里当女招待,等等。
但他没问。如果方便,她自然会告诉我;既然她没有主动说出来,那问了也只是增加困扰,对她是,对我也是。
何况根本不缺话题。身为旅行诗人,虽然年纪不大,但诺亚去过的地方着实不少,有足够的见闻。不止艾格兰,贝鲁尼,塔利公国,还有诺德尔自治领统统留下过他的足迹。之所以会去诺德尔那种教廷所在地,是因为他在书上读到过,无论什么时代,最富有的人中总少不了僧侣。
事实证明多读点书没坏处,那一次诺亚收获颇丰。把这件事和劳瑞娜分享,她高兴得手舞足蹈,问她为什么,又不肯说出来。诺亚没有深究下去,毕竟对教廷没点抱怨的人,通常只有还没和教廷打过交道的人。
中午他们分着吃了从尼雅母亲旅店里带出来的面包,外加一瓶强盗营地的葡萄酒,劳瑞娜还拿出了一小块有柠檬和奶油夹心的蛋糕。带在包里走了这么长的路还跟人打了架,蛋糕拿出来时居然还是完好无损的,味道和口感也丝毫没有受影响,香甜,松软,诺亚很少吃到这样的好东西。
饭后继续赶路,下午两人又开了一瓶葡萄酒,外加两个小圆面包作为点心。山林里天黑得早,傍晚时分,诺亚发现了一小块林间的空地,平坦,干燥,稍远一点的地方还有一小段瀑布和一个不大的水潭,一条小溪从水潭缓缓流出。
不能更完美。于是他们不再赶路,转而为过夜做准备。一整天下来两人都是汗流浃背,诺亚告诉劳瑞娜坐下休息,他则先去小溪边把水袋灌满。当他带着两只饱满的水袋回去时,劳瑞娜已经生起一堆篝火,正在用诺亚的短剑削树枝。
诺亚盯住篝火看了好一会。树枝与石块的摆放找不出半点毛病,没有相当的经验绝对做不到这个程度,而且自己灌水没用多久,这么短的时间她居然就找来这么大堆能用的树枝和石头。回想她的身手,似乎也不值得惊讶。
一根差不多一人高、手臂粗细的树枝忽然被她抛上半空,短剑如电光般在眼前晃了几晃,那根树枝落了地,上面多余的枝桠和树叶已经被清理干净,四下散落。
好吧,还是值得惊讶的,诺亚立即推翻了刚刚的想法。
“不好意思,”她停下手里的活,夕阳为她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色,即便如此也掩盖不了那双闪亮的蓝眼睛,“你带毯子了吗?”
诺亚把所有的毯子都交给劳瑞娜。她自己也带了几条,再加几根用树枝临时加工成的木棍,顷刻间一座小小的帐篷支了起来,毯子正好还余下两条。
帐篷很小,大概勉强可供两人容身,但此时此刻,连这样简陋的帐篷在诺亚眼里也变得诱人起来,至少总比什么都没有强。等等,他忽然意识到,难道她是打算两个人挤在一块过夜吗?
不行,仅仅是想想都叫人面红耳赤。那边劳瑞娜已经用树枝在篝火边搭起简单的支架,又从行李中拿出了培根、香肠、面包皮、奶油、黄油和盐,最后是一口不比她手掌大多少的铁锅。她把各种吃的东西连同半袋水一股脑倒进锅,再把铁锅挂上支架。篝火的烧烤之下,没多久锅里就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她上身前倾,嗅了嗅,立刻又缩了回来。“希望你喜欢,”她说,“虽然答应了你可口的晚饭,但煮汤这事我实在不擅长,尤其是现在这种汤。”
“哪儿的话。我一向觉得,对别人的劳动始终应该抱有敬意。”
诺亚打开了剩下的两瓶葡萄酒,又拿出几块饼干,那是他为了某些吃不上饭的特殊场合而准备的。汤很快煮好,劳瑞娜盛好满满一碗,双手捧着递给了他。
不管味道如何,诺亚都准备好了感激的话语。不过感谢诸神,更该感谢劳瑞娜,让他免于违心的恭维。味蕾、口腔、胃乃至全身都得到了充分的满足,对于一个劳累了一天又要在山林的帐篷里过夜的人来说,能有这样的一碗热汤实在是意外之喜。
“你说你不擅长煮汤?”他忍不住调侃,“难怪你说你擅长开锁哩。”
“啊?”她斜睨着他,“那还真是对不住了。既然如此,就委屈一下你吧。”
还在思忖委屈是什么意思,劳瑞娜端起汤锅,把剩下的东西都倒在了他的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