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亚睁开眼睛。海洛伊丝一动不动地伏在地上,一小团尘土正在她身边渐渐飘散。
奈辛爵士捏着指节:“不用太紧张,安吉洛先生……不,该叫你诺亚先生才对。她没多大事,我可不敢杀了她,至少目前还不敢,伊利昂大人现在还得听命于戴蒙殿下。老实说,”他从地上捡起七弦琴,“我喜欢你的歌,杀了你确实于心不忍。但你实在是个麻烦的家伙,诺亚先生,我不能再让你弄出什么乱子来。所以……”
七弦琴塞了过来。“你有一首歌的时间,”骑士道,“随便想弹什么都行。这是你的最后一曲,可别太敷衍了,谢幕要是不完美,人生也会留下遗憾的。”
“你……”诺亚回想着戴蒙王子那些关于海洛伊丝的可怕想法,“然后呢?”
“然后?”骑士笑了笑,“放心,不会很疼,只用一瞬间,你就会永远睡去。永远。”
“这可真遗憾,”诺亚拨动七弦琴的琴弦,“赫拉斯陛下最后的愿望也没能达成。”
骑士望向倒塌的木屋:“他的最后愿望是什么?”
“不要死于宵小之手。”
“东拉西扯拖延时间是没有用的,诺亚先生,”奈辛爵士道,“允许你最后再唱一首歌已经是我的特别优待。在我改变主意之前,快点开始吧。”
诺亚垂下头,看着自己的七弦琴。选择什么来作为我的最后一曲?他抬头看向天空,然后目光又落到海洛伊丝身上。她仍然静悄悄的,像是睡着了一样。
谢谢,他闭上眼睛,《夏日的美少女》的旋律开始在指尖萦绕。你是艾格兰的公主,将来的女王,我却是来自法外地的小小旅行诗人。若不是那次巧合的相逢,我们本来是绝对不会相交的两条平行线。
我一点也不后悔认识你,真的。在这生命的最后关头,诺亚惊讶自己竟能这样平静。尽管只是短短一个月,你为我人生的旋律添上了绚丽的音符,我之前从没有过得像这几天一般充实,每一天都是一首崭新的、动人的、波澜壮阔的歌。
现在,能把最后一首曲子献给你,我感到心满意足。如果可能的话,真希望把我的一切都献给你。在法外地,大家都说人死后会升上天空,如果生前做了些了不得的事,还能变成星星。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变成星星的殊荣,说真的,光是和艾格兰的公主殿下接吻恐怕还不够格。但不管怎样,我在天上都会注视着你,永远保佑你。话说回来,你的话,大概也不稀罕我的保佑吧。
所以,请你一定要从你哥哥手里逃出去,然后好好活下去。要说我还有什么希望的话,就是你将来老了以后,偶尔能跟自己的孙子说起,在你年轻的时候,有个还算英俊的旅行诗人为你而死。虽然我猜,到那个时候,你一定记不清我长什么样了。
那样也好,因为我真正的、唯一的愿望,是你尽快忘了我,望了那个愿意为你付出一切的傻子。
好了,曲子已经接近尾声,我的生命也是,到说再见的时候喽。诺亚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不是因为对死亡的恐惧或是对生命的留恋,纯粹是因为他忽然感到了深深的疲惫,拨动琴弦也成了相当劳累的行为。
辛苦了一整个晚上,累也是正常,这是一辈子最后一次弹七弦琴了,他不希望留下任何遗憾。他打起精神,支撑着弹完最后的几个小节。
终于,最后一个音符的余音也消失在空气中,诺亚如释重负。“久等了。”他自顾自地说了句,仰头望着星空,记起自己曾经和她的约定。对不起了,成为别人的神话这件事,要靠你一个人了。
奈辛爵士凝视诺亚。“真叫人为难,”他说,“杀了你着实可惜,你竟然仅仅凭着音乐就让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骑士叹了口气,“不过,我终究不能为这点事就给伊里昂大人留下隐患。诗人,你必须死,不过你能让我有这片刻的犹豫,也足以感到自豪了。”
诺亚不屑地瞥了他一眼,随后整个人就此呆住。这怎么可能?
奈辛爵士注意到了他的异样,于是转过身顺着诺亚的目光望去。
是海洛伊丝,她又一次站了起来,朝着他们走来。
即便背对着自己,诺亚也能感受到奈辛爵士发自心底的震惊。海洛伊丝浑身血迹,一瘸一拐走得极慢,但骑士没有出声。和诺亚一样,他只是默默地看着她拖着身子,深一脚浅一脚地缓缓靠近。
她停在了奈辛爵士身前触手可及的距离上。诺亚的心抽搐了下,她伤得不成样子,但湛蓝的双眸依然绽放着夺目的神采,清澈而坚定,见不到一丝一毫的动摇。
啪,啪,啪,骑士伸手鼓了几下掌。“太让人钦佩了,殿下。我真要怀疑您究竟是不是血肉之躯了,”他半是调侃半是疑惑,“我以为您至少得睡到明天早上,没想到这么快就爬起来了。”
不只是爬起来,诺亚立刻就察觉到,她的灵能也完全恢复了,甚至比起先更为强劲。不,还不只是这样,现在灵能不再固结于某处,而是像风一样在她体内来回盘旋,像风一样无孔不入,像风一样轻柔又无法企及。
“抱歉了,我就是这么结实,”海洛伊丝擦拭着额上的血迹,“诺亚,我对你只有一点不满。”
“呃?哪一点?”
“不要总是胡说八道!刚刚绝不是你最后的曲子,我们的约定,我也不会一个人去完成的。不是说好了吗,”浑身的鲜血此刻仿佛都成了妆容,她的笑无比灿烂,“我们要一起成为别人的神话。”
什么?我通过琴声传达的想法,她都明明白白、正确无误地感受到了?怎么可能?她刚刚明明还昏迷不醒呢。
“您这是什么意思?”奈辛爵士狐疑地打量着她,“您该不会还想再……”
海洛伊丝深深吸了一口气:“适应,”她握紧双拳,“克服,”战斗的姿态已然摆好,“然后是超越!来吧,大块头。”
奈辛爵士耸耸肩:“看来,我只能把你另外一条腿也打断了。”
他沿用了方才的策略,虚晃一拳,起腿侧踹海洛伊丝受伤的膝盖。这个战术简单又无耻,对奈辛爵士而言是毋庸置疑的最佳选择。
可这一次却发生了意外。海洛伊丝轻轻跃起,奈辛爵士的踢击落空。过于轻敌的他上身的防御洞开,她的拳头挥去,奈辛爵士躲闪不及,脸颊上重重挨了下。
他顿时跌跌撞撞倒退出好几步,险些仰天倒下。好容易稳住身形,这边海洛伊丝落了地,左脚支撑、右脚虚点,站得稳稳当当。“怎么样?”她露出一点尖尖的虎牙,“现在再来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