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芙洛无意间说出的话与薇卡只字不差。“你们两位就别再谦虚了,”戴维伯爵也举起杯子,“要不是两位殿下,巨马城,不,所有北方六城这会恐怕都已经陷落了。”
大家一起喝下一轮。放下杯子时,薇卡忧心忡忡:“可就算这样,假如蛮族大军现在出现在巨马城下……”
“您请放心,”公爵第三次把酒杯倒满,两撇小胡子不住颤动,“哈罗德和埃德瓦他们一定能把泰伦特给彻底解决了。我已经吩咐他们,”他抬起右手,在脖子前比划了下,“现在是非常时期,凡事都要果断些。哦见鬼,怎么吵吵闹闹的?”
孩子的哭声和成年男性的喝骂声传来,艾芙洛险些错觉蛮族已经打进城里。卡佩出现在餐厅门边:“请原谅,两位殿下,各位大人,街上的卫士似乎遇到了点小事。艾芙洛殿下,您昨晚睡得可好?晚上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动静?哭声令她不安,越听越像是昨夜那个男孩。她起身离席,快步向外走去:“怎么了?”
卡佩压低声音:“昨晚有人行窃。”
“行窃?”
“是的。不过您不用操心,这点小事交给我们就好……”
“不,”艾芙洛打断了她,“带我瞧瞧去。”
她们来到院子里。昨夜的那个男孩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他的身前摊放着几副刀叉和三个银盘。四个士兵警惕地站在男孩身后,见到艾芙洛,他们一同跪下行礼。
“不用客气,快起来吧。这是怎么了?”
男孩拼命磕头,嘴里一个劲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一个士兵解释道:“我们在这个孩子身上发现了这些东西,相信是属于这座屋子的,没想到却打扰了巨马城的英雄。实在抱歉,我们这就把他带走。”
“你们的意思是,他偷了这些餐具吗?”
“是的。每样东西上都有标记,再说这么个穷小子家里也不可能有这样的好东西。刀叉是银子做的,盘子边缘包了金,还嵌了碎宝石。您放心吧,我们不会弄错的。”
艾芙洛望着男孩。要说完全不生气那是不可能的,我对他该算是仁至义尽了,金币被抢走又不是我的错,他却恩将仇报。
男孩别过头去,不敢与她视线相接。他在想些什么?愧疚?自责?后悔?无论如何,一个偷东西的孩子都该好好管教才是。
是吧,应该这样做。艾芙洛长长地叹息了声,向士兵们走去。她听到自己说:“对不起啊,但是你们弄错了。”
“哎?”一声惊呼同时从在场另外六个人口中发出。卡佩,四个士兵,外加男孩本人。
“这些盘子和刀叉是我送给他的。”
“这,”士兵不知所措,“真的?可这也太……啊,抱歉,我不敢质疑您的说法,但这样太叫人难以置信了。”
“公主殿下说是怎样,事情就是怎样。”卡佩帮腔。
士兵们纷纷道着歉,退出了院子。待他们离开,男孩哭着过来抱住艾芙洛的双腿:“您,您就是艾芙洛殿下,我不知道,您救了巨马城,又对我那样好,给我金币,给我和妈妈食物,我却,我却反过来偷您的……”
“我说啦,那些是我送你的。”虽然东西不是我的,不过问题不大,将来找个机会问问屋子主人是谁,买下来就好。
“您,您真的是天使,”男孩上气不接下气,“谢谢您,我……不……我辜负了您,我背叛了您,请您惩罚我吧!”
“惩罚你吗?让我想想。啊有了,”艾芙洛俯下身去,搀住男孩的手,“就请你担任我的侍从吧。可以吗?”
男孩仰头望着她,仿佛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她为他擦拭眼泪,沾到了一手黑糊糊滑腻腻的脏东西。“别哭啦,就这么说定了,”艾芙洛转向卡佩,“医生,剩下的交给你好吗?这孩子需要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对了,记得帮我去问候下他的母亲,可能的话,为他们安排个住处。城里疏散了很多人去橡木城,我想应该有不少空屋子。啊对了,”她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以上支出,请先让戴维伯爵垫付。”
“谨遵您的吩咐。”
事情得到了圆满的解决,艾芙洛心满意足地朝屋里走去。卡佩无声无息地赶上来,在她耳边悄声发问:“您为何要这么做呢?现在是战争时期,按理说,一个小偷不值得您如此关心。”
“这可事关一个孩子的未来,”虽然很奇怪为何卡佩会关心这个,艾芙洛还是认真给出答案,“万一因为我的这次犯傻,他的人生就走上正道了呢?”
“像他这样的孩子还有很多,很多很多。请恕我僭越,您所做的,就好像是把海滩上搁浅的一条小鱼放回大海。而在这海滩上,还有成千上万条搁浅的鱼。”
心被小小地刺痛了一下。这不光是戴维伯爵和布尔加宁公爵的错,同样也是我的错,薇卡的错,甚至海洛伊丝、戴蒙和父亲的错。“是啊,还有成千上万的小鱼,但至少这条小鱼是得救了。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强吧?”
“我明白了。”
女医生行过一礼,转身去招呼男孩,艾芙洛自个回到房子里。餐厅里的交谈没有因为她的离去就变得冷清,公爵他们的讨论正热闹。不,用热闹还不准确,他们的讨论呈现白热化,杯子盘子在餐桌上跳跃舞动,除了薇卡以外的每个人都面红耳赤。就是薇卡,脸色也现出不正常的红润。
奇怪,他们怎么吵了起来?而且看情形,竟然是三个北方人再加斯瑞普在围攻姐姐。这怎么可能?艾芙洛诧异地坐下:“你们几个……在做什么?”
“艾芙洛殿下,您一定要阻止薇卡殿下,”布尔加宁的两撇小胡子颤动得无比激烈,他气得七窍生烟,“您姐姐疯了!啊诸神,原谅我的失礼。我告诉你薇卡殿下,我哪怕叫人把你绑上,也决不允许你再朝北前进一步!”
“朝北?朝北到哪里去?”艾芙洛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去绝境要塞。”薇卡平静地回答。
嘴里的酒喷了出去:“你真的疯了!去那里做什么?”
“侦察。”薇卡一边拿起餐巾擦脸一边说道。
“这种事需要你亲自去吗?”
“蛮族大军聚集在绝境要塞,泰伦特商会又在背后捣乱,北境很危急了,对吧?公爵大人和伯爵刚刚说了,他们派出的好几波斥候都杳无音信,蛮族在做些什么,我们一无所知。战场上弄清楚敌人的动向很重要,我读的每本书上都是这样写的。这种事,我应该可以帮上忙。”
姐姐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啊?就算不懂军事,也有太多的话可以反驳她的胡说八道,艾芙洛一时反倒不知怎么开口。“就是因为情况危急,所以我们需要的不是斥候,而是那种即便什么都不做也能让人感到安心的……”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一阵号角突然响起,屋子里的每个人都安静下来。这是什么意思?艾芙洛望向布尔加宁公爵,公爵却望向戴维伯爵。
戴维伯爵从桌边站起,瘦小的身子摇摇晃晃。“薇卡殿下,我们不需要再侦察蛮族的动向了。按照约定,”他说,“这号角的意思是,他们已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