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遥远的琴声(2)

艾芙洛走到树影下。劳瑞娜双肩抽动,正在小声啜泣,老人停止了弹奏,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往往多愁善感,为一首忧伤的曲子哭泣没什么好奇怪,这事在薇卡身上也发生过,为此艾芙洛取笑了她好久,两人还打过不止一架。可老人毕竟是个陌生人,在他面前哭成这样好吗?

老人的表现就更不寻常了。他满脸关切,艾芙洛阅人无数,那副慈祥中带着担忧的神态是绝对假装不出来的。他对劳瑞娜的关怀发自内心,无可置疑。他和劳瑞娜明明才认识没几分钟,连她的模样都没见过呢!

而且还非常非常耐心。老人就这么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丝毫没有厌烦与不耐。

“对、对不起,”劳瑞娜的声音断断续续,“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不该哭的,可是,听着您的琴声,眼泪,眼泪自己就跑出来了!”

“啊,”老人舒了口气,“像你这个年纪的孩子,哭泣可没有什么该与不该呀。想哭的时候能大声哭出来,想笑的时候才能笑得开心。是我的琴声让你想起了些什么吗?”

劳瑞娜点了点头。“我……我有些不太好的回忆,我曾经失去过很多……身边没有可以信任和依靠的人……一直都是一个人面对一切……对不起,跟您说这些,还说得这么模模糊糊的,您一定要觉得无聊了。”

“没那回事!可怜的孩子,”老人垂下头,艾芙洛觉得他也快哭了,“一直都是一个人面对一切,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可是一定很辛苦吧?唉,我,”老人的手搭在了劳瑞娜肩头,“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不过至少,你哭的时候我可以一直陪着你。”

说完,老人真的放下七弦琴,在劳瑞娜身边坐下。身后有动静,艾芙洛回过头,又是刚刚那个年轻人。他在一棵大树后探头探脑,两人的视线相接触,艾芙洛先向他耸了耸肩,对方则向她摊了摊手,接着两人又一同无奈地摇了摇头,再一起轻轻笑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劳瑞娜止住哭。老人爱怜地在她后背上轻拍两下。“你不用着急的,”他说,“小孩子哭就要哭个够。”

“已经哭得太多了。”劳瑞娜举起手来想揉眼睛,可惜隔着面甲无法如愿。

“那边那个是你姐姐吗,孩子?”老人问道,“我看到你们从酒馆里出来。你们是来喝酒的吗?时间已经不早了,喝得差不多就早些回去吧。喝酒是件高兴事,但酒终归不是什么好东西,喝得太多不光会耽误正事,对身体也有害处。还有,好望港来来往往的水手很多,或许有些水手老实本分,但更多的粗鲁,野蛮,狡猾,没有教养,唯利是图。许多船长和水手干着走私的勾当,这已经是其中道德水准较高的了。他们过的是没有昨天与明天的日子,为了一盒香料、一袋金币就能出卖朝夕相处的同伴。一旦有了钱就花天酒地,在酒馆和妓院里花掉身上最后一个铜板,没钱就去偷窃,抢劫,甚至杀人。对一个常年在海上讨生活的人而言,这些不过是家常便饭。女孩子应该离他们远一点,尤其是那些劝你们喝酒的。哦等等,你们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那么你们是来旅行的吗?你们的父母呢?怎么能放心两个年轻的女孩到这种地方来?”

真可谓是喋喋不休呀。话说回来,这位老人自己也带着浓浓的南方口音,应该不是本地人。“那些水手有这么可怕吗?”艾芙洛忍不住问。

老人淡漠地瞥了她一眼,看起来根本不屑回答。不过劳瑞娜也这么问道:“是啊,他们有那么可怕吗?”

他立刻变得无比耐心:“有的。相信我,他们就是这么可怕,甚至比我说的更糟。你如果和他们打过交道,就会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孩子。”

“可我正要和他们打交道——明天中午,一条叫‘野云雀’号的商船会载着我和我的朋友们出发,目的地是亚尔提那港。”

这么在街上把我们的行程说出来好吗?艾芙洛很想提醒一句。就算好望港暂时是安全的,这么做也太大意了。可望着劳瑞娜和老人,她总有种插不上话的感觉。他们俩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默契,很温馨,很牢固,可这种默契来得实在有点儿莫名其妙、不讲道理。

“‘野云雀’号?”老人沉默了片刻,“那条船的名声似乎不太好。即便名声好,从好望港到亚尔提那也得十到十二天呢。你和你朋友都是女孩?那你们很可能是那条船在航行过程中仅有的女孩,”他又一次问道,“所以,你们的父母呢?为什么会让你们单独出来旅行?”

劳瑞娜支支吾吾,半晌都答不上话来。老人仰天向着星空长叹一声,随后按住她的肩膀:“对不起,我不该提起的。祝你们旅途好运。还有,你说那条商船明天中午起航,那你们上午就得动身。时候不早,你们该回去休息了,年轻的时候不注意身体,到我这年纪就该后悔了。”

“您说得对,我们这就回去。”劳瑞娜恭恭敬敬地向老人躬身行礼。

并肩走出老远,艾芙洛回头张望,还能看到那位老人站在树影下向她们挥手。不,准确地说是向劳瑞娜挥手。她没有问老人的名字,老人也没有问她的名字,今晚过后,相互之间大概不会再有任何交集,彼此成为对方人生中的过客。

一对怪人,艾芙洛下了结论。

当天晚上,她睡得格外深沉安稳。而且次日清晨,认识之后的第一次,她醒来时发现劳瑞娜还没醒。只是她没有睡在床上,而是趴在床边的地下,用自己的胳膊当枕头,看样子睡得正香。

这孩子,准是为了怕挤到我才到地上去睡的,而且穿着铠甲睡觉,不也太难受了吗?艾芙洛趴在床沿看着她,不禁有些心疼。曾经失去过很多,身边没有可以信任和依靠的人,一直都是一个人面对一切,她是对老人这么哭诉的。昨夜被麦酒弄得晕乎乎的,艾芙洛听到时没有在意,此刻回想起来,实在没法就这么忽略过去。

她的出现实在是个谜,她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往?她的父母是什么人?教她剑术的又是谁?其实所有的问题可以归结为同一个——她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