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您所见,殿下,”斯瑞普啃了口艾尔西带来的面包,“您妹妹伤得不轻。我已经为她用神术治疗过了,但我竭尽全力也只能勉强稳定她的伤势,无法让她的情况好转。”
“最近真是让您受累了,”戴蒙理解地点了点头,“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恐怕需要好几个小时。老实说,娜塔莎大人的那几个学徒下手有些太狠了。您要我把她弄醒吗?”
“不,让她睡,她养足了精神会更好。娜塔莎那边你不用操心,她清楚我的想法,知道该怎么去做,也懂得把握分寸,”蜡烛的火光映照下,王子的脸一半阴暗一半昏黄,“她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斯瑞普闭上了嘴,向王子欠了欠身子。艾尔西虽然很想知道戴蒙的想法究竟是什么,但眼下就是傻子也知道,沉默才是明智的选择。继续待下去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他开始考虑该怎么向王子告辞。
不过接着他就发现,自己无需为这个问题再费心。戴蒙拉过毯子,重新为薇卡盖上。“她就劳烦您多费心了,我明天再来,”王子吩咐祭司,接着又转过脸面对着他,“艾尔西先生,我现在要回去了,许多事情还等着我去定夺。和我一起走吧?”
“当然好,”艾尔西急忙点头,“我是说,遵命,殿下。”
戴蒙或许看出了什么?怀着忐忑的心情,他跟在戴蒙身后走出牢房。两人默默地走在阴暗的通道中,他们经过了一支又一支燃烧着的火把,影子在脚下渐渐拉长,又突然缩短,接着再拉长。这样的景象重复过四五次,王子突然问道:“你看到了吧?”
艾尔西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看到……什么?”
“我妹妹的伤。她伤得很重,是吧?是我下令拷打她的,我自己也动手了,到今天已是第五天了,”戴蒙的声音在长长的通道里回荡,听来有些瘆人,“虽然我确信这世上没有比我更痛恨她的人,但也必须承认,她确实很英勇。”
“是的,薇卡殿下……勇气可嘉。”又一次,艾尔西暗暗松了口气。虽然不清楚戴蒙为何突然说这些,但他并没有怀疑自己。
“卡拉尔信誓旦旦对我说,最多两天时间,她就能叫薇卡开口。卡拉尔担任诺顿监狱的典狱长已有二十五年了,在王都,父母经常用她的名字来吓唬哭闹的小孩子。据说,就是一块石头也无法在她面前保守秘密。不过呢,”戴蒙笑道,“后来的结果我们也都看到了。其实她如果真的做到了,我反倒要失望的。”
仔细想想,我也是——至少这一点上,艾尔西完全赞同王子的看法。
“卡拉尔向我请罪,我当然原谅了她。从她给我的报告上可以看到,她的确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努力到了没有任何可指摘之处,”戴蒙继续说道,“但这不是我原谅她的全部理由。”
典狱长的努力就意味着她的痛苦。而努力到了没有任何可指摘之处……薇卡那铁链缠身、遍体鳞伤的样子仿佛又在眼前浮现,艾尔西只觉得戴蒙的话里掺杂着浓浓的血腥气味。“这个理由还不是全部?您还有其他的理由吗?”
墙角的火把映照下,王子翘起的嘴角显得格外细长,笑容带上了恐怖与扭曲的兴味。“是啊,”他叹了口气,这种叹息是孩童在吃到心爱的零食后时常会发出的,“就是因为她失败了,才会轮到娜塔莎大人出场,这意味着我妹妹的痛苦将会更加持久、更加深重,所以我当然要原谅她了。”
就知道是这个理由。艾尔西早已有所预料,但听到戴蒙亲口说出,心底还是泛起一阵厌恶。这厌恶甚至引起了身体的某些反应,午餐吃下的食物好像凝固在了胃里,他有种想吐的感觉。
王子朝他笑笑:“抱歉,这个想法过于残酷,引起你的反感了吧?”
“不,”艾尔西抿了抿嘴,强迫自己说出违心的话语,“她想杀了您,所以您对她的任何惩罚都是合情合理的。没有人能因此指责您。”
“是啊。实际上,”戴蒙阴恻恻地说道,“以娜塔莎大人的秘术,想要她什么时候开口,她就得什么时候开口。人类的身躯是无法与伟大的奥术能量对抗的,单凭一个人的意志也不可能胜过千百年来积累的智慧与传承。”
艾尔西悚然一惊。“那您现在这是……”
“就是你所说的‘惩罚’了。让她自以为能坚持下去,当我欣赏够了她挣扎的身躯和被痛苦所扭曲的面容之后,再把她的意志和尊严一同碾得粉碎。”
果然是个疯子,反胃更甚了几分,艾尔西强忍住吐口水的。好在戴蒙没再接着说下去。两人一前一后在沉默中行进了片刻,地窖的出口已然不远,王子突然哆嗦了下,停住脚步:“事情……到底是怎么变成这副样子的?”
艾尔西不得不也停下:“您说什么?”
“我曾经是那么爱她和艾芙洛,”王子脸上的肌肉在颤抖,“我们一同用餐,一同读书,一同练剑,我掩护她们逃课,带她们换上平民的衣服溜到王宫外面去玩,和她们并排躺在草地上看着夏夜的星空……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亲密无间下去……可不知怎的,命运却和我开了个如此残酷的玩笑。”
他的手按住了脸上的伤疤。“或许没有人相信,即便她们一同让我失去了这只眼睛,”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也不愿意报复她们,尤其是薇卡。这是真的。事实上我也确实是这么做的,每一次她们背叛我时,我都发誓捉到她们之后要如何。可她们当真落到我手里后,我却一次也没有伤害过她们,然后她们便再一次背叛我。一直到这次之前,我都在期盼薇卡和艾芙洛能站在我一边,尤其是薇卡……”
王子的独眼中突然迸射出异样的凶暴光芒:“但我从来没想过她是真心想杀了我!那个时候你在场吗?你看到她是怎么挥剑的吗?心脏,咽喉,全部都是要害,不给救治的机会,每一下都是致命伤!若不是我就针对这种情况作了防备,那次绝对没人能救得了我,哪怕祭司就在身边也一样。她……”他突然冷静了下来,“但我知道,她和我不同。我对她恨之入骨,她对我却根本没有恨意。她刺杀我不是出于仇恨,只是想结束这一切。她就是这样的人。我敢打赌,就算是现在,她被我折磨得不成人形,她依然不会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