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8章 折翼(1)

“诺亚先生,”约书亚说,“多少尝一点吧,你都三天没吃东西了。至少喝杯巧克力,或者来根蜂蜜棒吧。”

“是啊,诺亚先生,”多法斯大人也说,他看起来比男孩还悲观,“能吃的时候总该多吃些。”

诺亚勉强向男孩挤出一个笑容:“谢谢,不过我不饿。”

这是实话。胃仿佛凝固了一半,尽管他确实已经整整两天没碰过任何吃的,此刻还是没有分毫食欲。

我到底是怎么了?我怎么能做出那种事?当时的感觉实在难以言喻,像是在做梦,可身体完全没有抗拒的意思,头脑也很冷静,一切的记忆都无比清晰。他记得自己的召唤出的短剑剑柄握在手中那冰冷的触感,也记得海洛伊丝的鲜血溅到自己脸上的滚烫。她的神情,那试图向自己伸来的双手,那翕动的嘴唇,而最让他痛心的是她倒下前的话语:“没关系的,诺亚,没关系的。”

即便我的剑穿透了她的胸膛,她也没有丝毫的怨恨,甚至反过来安慰我……诺亚痛苦地揪住了自己的头发。这些记忆犹如挥之不去的梦魇,无论白天黑夜都紧紧缠绕着他,时时刻刻让他窒息。

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在白石城外,自己也被人操控过,两次之间的感受在相当程度上是一致的。仔细回想,诺亚有种异乎寻常的亲切感,却不明白这种感受从何而来。说来奇怪,为什么在刺中海洛伊丝后,我又一下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呢?如果那个幕后的黑手再多控制我片刻,海洛伊丝岂不就……

这想法令他后怕,也令他迷惑不已。艾尔薇拉大人仔细检查过他的身体,找到了一些残存的、确定不属于他本人的灵能,证明了他确实被人控制过,可就连她也完全不清楚这些灵能是来自何人,又是什么时候悄悄施加在他身上的。

还有,之后的那个家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穿着黑乎乎的铠甲,拿着一柄双手剑,或者说一只半手剑,诺亚对武器向来缺乏了解,不是很肯定。来历不明,可是着实厉害,连哈耿都只挨了一击就站不起来了。他甚至和艾尔薇拉大人都打上了几个回合,还一度占到了上风——诺亚当时躺在一楼,浑身的骨头都摔得要散架,战斗的经过是感知到而非看到的。

最为离奇的,是连薇卡都一并失踪了。区区一座圣堂的范围,诺亚还是能够感知得过来的,当时明明没有其他人在场了啊。还是说,她也被人控制了头脑,自个跑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伤得那么重,连站起来都做不到,更别说自己跑掉。还有,事后检查她的房间,情况也很不对劲,带走她的那个人竟然还记得把床铺好。按诺亚的印象,这种事情通常只有薇卡本人做得出来,难道对方还听从了她的请求?

外面传来阵阵吵闹,诺亚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尽管费多尔亲王和艾尔薇拉大人做了种种不就措施,海洛伊丝受伤的消息还是无法避免地流传开来。这不光对士气是个严重的打击,还直接造成了联军——尤其是现在雷蒙公爵带领花之都的军队赶到后——之间的猜疑。许多人把矛头指向了诺亚,特别是那些早就对他与海洛伊丝走得太近心怀不满的贵族。也有人借题发挥,指责西维人和北境包庇他,各方争执愈演愈烈。

“这些混账!”多法斯大人厌恶地朝窗外瞥了眼。诺亚不怪他们,这是人之常情,刺出那一剑的确实是我,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对奥术稍有了解的人少之又少,他们不理解活人也可以被当成傀儡,做出与本人意愿完全相反的事情来。

不过,诺亚又叹了口气,要说控制人,有时其实连奥术都不用呢。

门吱呀一声开了,是雷蒙公爵,他没有敲门便直接走了进来,身边没带一个随从。多法斯大人向约书亚做了个手势,两人一先一后出了门。

公爵拉了张椅子,在诺亚对面大大咧咧坐下。“又见面了,小子。”

这招呼不怎么客气,雷蒙大人的脸色更是差劲,但诺亚不敢指望更多。他站起来躬了躬身子:“是的,大人。”

“还记得我当时对你说过什么吗?”

“记得。您说,‘我也觉得海洛伊丝有时是需要人好好教训,但你要是敢打她一下,不管是耳光还是别的什么,我都保证把你从头到脚割成一片一片,然后用盐腌起来……’”

“不用全都复述!你记得,那很好,”公爵面色不善,但其中并没有多少恶意,诺亚觉得他看起来像个女儿被人欺负了的老父亲,“海洛受伤是怎么一回事?”不等诺亚回答,他接着又说:“现在的情况对你不利,刺杀艾格兰的女王,虽然未遂,也够得上绞刑了。你也知道的吧?任何国度,任何时代,这都是死罪。”

“是的,”诺亚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右手,“可是我……”

“我知道,那不是你干的。当时的你和一柄剑也没什么区别,我们要找的是行凶的人,而非凶器。”

“是吗,感谢您的信任。”

“但我对外公开的态度可不是如此,”公爵哼了声,“理由你懂吗?”

诺亚点头:“我懂。”

“你确实是个聪明的小子,”公爵打量了下诺亚面前的餐桌,拿起葡萄酒给自己倒了杯,“正因为够聪明,所以我知道你是清白的。你们的经历,我听那个西维女人大致都说过了,这么说吧,假如你对海洛伊丝图谋不轨的话,但凡你具备驴子的智力,都不会挑这种时候动手。”

“您说得没错。”

公爵啜了口酒,皱起眉头,终于还是把酒咽了下去。“这也算是葡萄酒?算了,”他放下酒杯,“但是有些人却坚持认为,你是戴蒙派来迷惑海洛的奸细,向她出手时也根本没有被控制。你觉得,这些人比驴子还不如吗?”

“不,他们只是不相信世上有这么神奇奥术罢了。毕竟,奥术给人的印象向来神秘,难以琢磨,他们了解的只是我刺出了那一剑……”

“小子你错了,”公爵打断了诺亚的话,“希望置你于死地、认为你是刺杀海洛凶手的大有人在,他们绝不是蠢,也不是对奥术缺乏了解。重要的是你提供了海洛遇刺这一事实,而且事情又是如此离奇,这么好的机会不加以利用,对许多人而言未免太可惜了。”

诺亚一怔:“您的意思我懂了。可如今戴蒙仍然是最大的威胁,大家的心思实在应该花在团结起来共同对敌上。”

“这个问题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解释清楚的,见鬼,”公爵扭头看向窗外,“什么事情这么吵?”

多法斯大人适时走了进来:“我想是个好消息——海洛伊丝陛下醒了。”

诺亚和公爵一同站起,碰翻了桌上的酒瓶,两人谁也没有在意。“她怎么样了?说了什么没有?”公爵急不可耐地问。

“她说,”多法斯大人神情暧昧,“请诺亚先生立刻去见她。”

“明白了,我这就去。”

“我呢?”公爵又问。

“抱歉,公爵大人,”多法斯大人说,“陛下暂时还未提到您。她或许不知道您已经到了?”

不用看也知道雷蒙公爵此刻是何种表情。真是神奇,才跨出一步,一阵饥饿感袭来,诺亚忽然一阵眩晕。他定了定神,拿起约书亚早就倒好的巧克力——已经凉了——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