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目有种自己似乎不小心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的感觉。
现在看来——面前二者之间的矛盾和关系远远比自己设想的要复杂,绝不是单纯的“少年被妖怪附身”就能解决的。
久苑的表情变得冷厉,八尺的沉默在他们看来就像是一种默许。
八尺的不反驳,让气氛变得紧绷了好几分,就像弓弦被勒紧绷直,随时都会因为这张力而断开。
久苑不怒反笑:“你还要选择继续沉默吗?”
八尺却一只手翻着裙角,变得局促不安起来,某种信念似乎正在折磨着他。
他说:“您的怀疑实在叫我难过。”他撇着眉毛,看起来兴致很差。
“那对你而言我究竟是什么呢?”久苑指着自己心脏的位置,那股□□的力量在他指尖翻滚涌动,“是你用来寄托某种感情的工具?”
八尺一把扯掉了裙角,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不自然的酡红。
“不,不是的……您也是您,您也是他,他也是您……”
他说话就像在念什么难懂的咒语。
久苑沉默两秒,随后用手指点住自己的心脏,笑着反问:“你知道吗?我对这力量的掌控并不熟练,但我知道我若是稍微用力一点,这股又乱又凶的力量足以击穿我的心脏——”
“……不……”八尺喃喃道,“您想威胁我?但这不管用的,您不能,不能用自己的安全来威胁我,这对您也没有好处的!”
见久苑表情坚定,半点没有将手挪开的打算。
那悦动的红色能量就像翻滚的血雾一般刺眼,光是看着,就好像能让人想象到心脏喷涌出血液的凄惨场景。
八尺的手指不停的蜷曲,看得出来他难受极了,他不擅长用语言表达情感,更不擅长传达某些特定的内容,他只能笨拙的说:“不是您想的那样……您完全想错了,我敢保证您现在的想法绝对是错误的。”
“……那么,为什么你不愿意将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久苑笑了笑,“你看,明明是很简单的事,不是么?”
“啊啊啊……我不能……我不能……如果现在说出来,一切都会回到原点……”八尺突然疯一般的开始扯住自己的头发和衣服,嘴上还不停的说着:“不能,我不能说……您不该逼我的。”
“我不能违背、不能违背您。”
如果是其他让他不爽的人,他只要亲自动手让他闭嘴就行,但偏偏面前的人他无法下手。
这是八尺头一次选择了退避,他用头发挡在脸上,最后深情的朝久苑投去一瞥。
“对了……只要,只要你找不到我。”
“……我就不会说出这个秘密。”
说完,他竟然像失心疯一般跑进了森林里。
那凄厉的怪笑混合着踩踏草坪的声响,渐渐走远。
久苑望向那背影,摇了摇头,重新调整表情。
【系统:主人,我能问个问题吗?】
“嗯?”
作为追剧第一视角观众,系统本以为自己看懂了久苑的剧本,现在好像又不懂了。
【系统:……是因为狗血故事都充满了误会和爱恨情仇吗?所以话一定要说半句,而且还要因为各种原因就是不说出真相吗?】
“你已经领悟了‘好想急死你’的精髓。”久苑说,“不过我可以偷偷告诉你。”
【系统:!】
“虽然设置了不少支线,但唯有一条是真实不变的,这件事从你的视角上来看也是一样的,唯一的‘真实剧情’。”
“——那就是黄泉川久苑自始至终,只有一个。”
系统歪着脑袋开始思考,久苑已经不等他了。
他抱歉的看向旁边的夏目和斑,斑依然保持着保护者的姿态,在他来看,无论是久苑还是八尺都不是能够付出信任的对象,一个过于危险,另一个过于不稳定。但只要他们的目标不是友人帐,大家就没有直接冲突。
“……抱歉,似乎给你们添麻烦了。”久苑说,“我本来只是想找夏目同学聊些私人话题,没想到得到的意外收获实在……呃……”他看了眼八尺离开的方向,“收获有些超乎想象。”
倒是夏目表现出了一些担忧,久苑的表情在他看不过是强颜欢笑。
“那个,请问……你们平时在一起的时间很久吗?”
“算是吧,不如说是他粘我的时间很久。”久苑耸了耸肩。
(无论二人关系如何,被相处已久的人隐瞒关键的真相还是会心有芥蒂吧……)夏目无奈的想到。
“黄泉川同学接下来要怎么办?”
“我吗?我大概会离开这里。”久苑说,“搞清楚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然后……就是找到合适的方法去解决这一切。不用担心,我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现在打算试着证实一下。”
夏目欲言又止,其实他很想问八尺那边你要怎么办,但他最终没有问出口。
(黄泉川同学没有主动提到这件事,大概是已经有了他的想法吧。)他想。
二人最终交换了联系方式,久苑就微笑着挥手告别了。
少年的身影消失在树林之中。
……
……
为了伪装出二人不和,在回到东京之后二人就分道扬镳了,不过用了妖力遮掩八尺的身形,就算去查监控,也只能看到久苑全程一个人,这样就符合他们早就闹翻的剧情。
回家的路上,系统似乎回过神来,问道:【主人,你刚才说的‘自始至终’只有一个,难道说的是背后的‘主人’和‘黄泉川久苑’其实是一个人的意思?】
久苑嘴里叼着吸管,夏日的冰饮让他的心凉得畅快。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眼看着快到家了,为了表现出沉重的心情,他将已经见底的饮料扔进垃圾桶。
“等会你就知道了。”
系统一想也是,八尺设定上这么黏他,两个人竟然没有在一起回来,回家后肯定会被问到这件事。
他只用乖乖追剧就好。
走着走着,系统突然又灵光一闪,像是自认为猜到了正确答案后跃跃欲试求表扬似的。
【主人,您是不是有什么新的想法了?】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电视剧上,关于身世揭秘和爱恨情仇的剧情都要洋洋洒洒演好多集才行……除非,想换一个新的场景了,或者说有什么更大的阴谋等着我们。】
“嗯。”久苑说,“声望涨的有点慢了,我想推进到下一阶段,需要身份上做一些变动。”
说着,他们也正好到家了。
回家后他就板起脸来,表现得颇有心事,见到他孤身一人回来,在门口收拾书架的诸伏景光刻意往大门看了两眼,在确定没有人继续进来后,他用疑惑的眼神看向正好被花子委托过来拿东西的夏油杰。
接收到他的眼神,夏油杰:“……”看我干什么?难道我就知道吗?
他意会了一下,诸伏景光的意思应该是:“你和他最熟,要不你去问问。”
夏油杰想了下,也没辜负他的期待。
久苑本来是说出去散心的,回来之后反而心情更差了,八尺也不见人影——他们能想到的就是他们闹翻了。
可八尺几乎对久苑是无条件的溺爱,甚至到了病态的地步,如果是久苑让他去做什么,他一定不会违背。
夏油杰眉毛一挑。
……难道说,是久苑让八尺走的?或者说是给八尺下达了什么指令?可……这么一来怎么解释久苑现在的低气压状态。
果然还是八尺做了什么让他不能接受的事吧?
杀生?不,八尺目前来说不算很弑杀的妖怪,只会在牵扯到久苑的事上表现得疯狂。
意见不合?……大概也不是,八尺的溺爱已经到了接近盲从的情况了。就算是有不同意见,想必也会优先以久苑的选择为准。
他叹了口气,果然,这种私密的事只有当事人才清楚了。
“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久苑冷不丁的转头看了过来,成功的看到诸伏景光略显尴尬的表情。
斟酌了半天措辞,但碍于知道的信息太少,诸伏景光还是直接问最直白的那句了。
“……你和八尺之间发生什么了吗?”
少年微闭上眼,一副“我知道你们会问”的表情。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冰箱里取出冰格,哗啦啦的将冰块倒进杯子里,要不是他脸上还算平静,这粗暴的动作都要让人以为他在泄愤了。
紧接着,他就给自己倒了杯饮料,端着饮料走到桌边。
“夏油君也想知道?”他喝了口冷饮,看向旁边的黑发少年,后者欣然点头。
夏油杰:“你出去一趟回来后,状况更不对了,而且八尺也不见踪影……”担心之词不言而喻。
少年故意晃了晃杯子,让里面的冰块发出清脆的碰响。
“我们之间有了分歧。”
夏油杰方才还否定了这个可能,如今他却亲口听到久苑说他和八尺意见不合。
他飞快的思考这其中是什么深层的矛盾他们忽略了,毕竟八尺一直以来都是表现得最顺从的那个,就像一把绝对不会向主人挥舞的刀,却能自动用那锋利的刃锋去切割敌人。
这样一把刀,为什么会和主人的意见不合?
除非……
夏油杰想到一个不可思议的,但是好像又能自圆其说的可能。
“是因为久苑君和他背后真正的主人之间,无可逆转的那个矛盾出现了?”
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八尺会离他而去,因为八尺对久苑本就是爱屋及乌,他真正侍奉的对象,是他的主人,在久苑的命令和主人的命令起冲突时,他自然会选择主人的命令!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眉头皱起:“……他背后的主人现身了?但他不是只能借助于你的身体才能……不,也可能是他们之间还有其他联络的手段。”
然而夏油杰自始至终接触的,也只有面前的久苑而已,一定要选的话,于情于理他也只会站在这边。
夏油杰迅速调整状态,问了句:“我们需要做些对策吗?”
没想到久苑只是摇了摇头,“不,他不会出现在我面前。”
“为什么这么说?”诸伏景光问。
对方在暗,他们在明,久苑为什么能笃定这件事。
随后蹦出一句答非所问的话——
“我想问你们一件事。”他说,“上次,就是在这里,我们在电视上看八尺和雪女的直播时,我是不是突然说了很奇怪的话?”
诸伏景光瞬间领悟了他的意思。
夏油杰当时还试探过,久苑是不是无意识的说了那些不像他自己的话。
率先点头的是诸伏景光,他试探着问道:“你想起来了?”
然而少年否定了:“不,我其实不记得我说了什么。只是回想起来,那时候你们的表情很奇怪,我就默默在心里记下了,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我心情复杂,没空去细细思考这代表什么,后来我好几次感到不自在……这才让我意识到问题。”
“我似乎,偶尔会变成另一个‘我’。”
“但这个‘我’,真的是‘我’吗?”
久苑敲了敲桌子,眉眼间流露出几分和平时不同的情绪。
“等等……”面前算是有类似经验的受害者夏油杰好像猜到了他的意思。
虽然这很奇怪,但并不是不可能,同一个身体里拥有两个灵魂!
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理解,他自己的身体不就是被另一个人当成容器和工具在使用着,但身体里依然有一小部分属于夏油杰的灵魂吗?
久苑的情况,大概是反过来了,他身体里另一个灵魂所拥有的自主权很小,只有在很偶尔的情况才能主导身体。
那么,上次是为什么让那个灵魂找到机会出现了?
他回想了一下当时的久苑正处于什么状态,结合之前阿银说出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还有“共鸣”这个词……
夏油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在你的内心出现漏洞,或者和他有相同的想法时,他就会出现?”
诸伏景光生前作为一个还算讲究科学的公安警察,已经有点跟不上面前的神棍速度了,但他还是很好的抓住了重点:“可是我记得你们说过,久苑的身体里是设置有那位主人留下的安全装置的,不可能有外来的灵魂占据这具身体却不被他发现吧?”
久苑忍住了想给他一个小红花的冲动。
他耸耸肩,说道:“除非,他就是那个灵魂。”
“自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安全装置’——”
“从来都是我和‘他’,在使用这具身体。”
夏油杰注意到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轻松,紧接着,少年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心脏——
“与其选择让他取代我,为什么不能是我来驯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