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路这次刚刚进入新的世界,还未来得及重新导入一次这个世界的记忆,就瞳孔骤缩。
他四肢躯干不住地颤抖着,皮肤表层的立毛肌收缩、显露出一个个小疙瘩,这全然的生理反应。
胃部翻涌滚动,但是呕到喉间的全是铁锈味儿,连眼前也蒙着一层红色。
危险危险危险危险危险危险危险危险危险!!!
大脑被这过载的危险感刷屏,别说分辨危险的来源了,就是连基础的生理功能似乎都受到阻碍,他张开嘴,想要以此辅助呼吸,但是周围好像一下子变成了真空、也好像肺部失去了收缩扩张功能,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却连一口气都吸不进去。
——这样下去他会死……
在预警到的危险来临之前,会先一步因为缺氧而死。
呼—吸—呼——吸——
楚路调整了好半天,才终于重新找回了这个身体的呼吸。
肺部重新获得氧气的那一瞬间,他甚至能听到大脑缺氧的嗡鸣声,原本在极度恐惧之下一片静默的世界总算有了声音,但仍旧朦胧恍惚地像是隔了一层毛玻璃——
“喂,这小子怎么回事?!”
“……该不会吓死了吧?哈哈哈,胆子这么小?”
“看他身上的衣服,可是没见过的高档货,说不定哪家大少爷过来找刺|激呢……”
“……哈、这儿找刺|激……”
还未完全恢复的知觉并不能确切地得知周围发生的事情,连身体度僵冷到没有触觉的感知。
半晌,隐约听见一道不满的抱怨,“……啧,大少爷这么穷酸?……”
指着脑袋的硬物挪开,令人头皮发麻的危机感总算稍微缓解了一点。
身上似乎又挨了几脚,衣服下原本的伤口崩裂,渗出的血液让本就不高的体温又低了几度。
生命逐渐消逝的感觉实在说不上好,但是好消息是他多少适应了这具身体自带的、过于尖锐的危机感。
机体自我保护一样丧失知觉的状况总算在他主动调整下恢复了不少,身上的疼痛也姗姗来迟的唤起了大脑记忆。
但楚路仍旧没有睁眼,这具身体的五感连同对危机的直觉太过敏锐,他必须刻意控制着外界信息的获取才能勉强撑起自己的行动。而视觉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占据了他们所能获取信息量的80,以他现在对身体的感官尚不能自如控制的情况,主动关闭视觉简直是最简单也是最便捷的办法了。
不要去看、不要去听……
只去感觉风拂过皮肤表面的触觉、嗅闻空气中的味道……
过于灵敏的感知和刻意训练过的思维成功只凭借后两者在脑海中构建出一幅类似于热成像的场景。
——那些人离开了。
他也注意到刚才在那过于激烈的危机感下忽视的、他身旁还有一位……大概是共同受害者的少年?
……
…………
艾伯纳在角落里蜷缩了好一阵儿,确认了那群人确实离开了,像从壳子里出来的蜗牛一样小心翼翼地将护在躯干中心的头探出来,等再次确认了自己现在的安全处境、这才长出口气。
想到这段时间的经历,他又没办法彻底松懈下来。
这种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听说……[碎星]已经接管了第十五星系,马上就要来了……
少年眼里又闪过希望。
但是这都只是别人口中听来的传闻而已,从未离开过出生星球的少年人并不知道星际跃迁需要多长时间,而第十五星系和他所在的星球之间又有多少光年的距离?
但是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他们会来!
那之后,他们就不再是[上等人]口中的猪狗牛羊、随意消耗的牺牲品、用以取乐的物件……他们的权利也会被写到星盟法条中被保证,不会因为快要被打死之前下意识的反抗就被巡查警卫拖到监牢里。
想到后者,艾伯纳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郁,休那时候根本不是反抗、他只是抬手挡了一下那个即将击打到脑袋上的合金棍而已……至于那棍子的主人没有拿稳,反而被砸到了脚趾……
艾伯纳愤怒,但也只是无力的愤怒而已。
他什么都做不了,就如同当年眼睁睁的看着伙伴被用光枪指着拖走,再也没有回来一样。
等到[碎星]来后,就会好吧?
少年从未想过对方失败或被拦阻的可能。
[伊苏弗洛],碎星军团可是击溃那群高等人口中的“明亮之星”“永不坠落的星辰”。
——那颗位于整个星盟最中央,宛若一个巨大阴影笼罩在所有人心头的[伊苏弗洛]都被毁掉了,还有什么能够阻拦他们的呢?
少年想到这里心情又明朗起来。
会好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而且比起前几天,今天的情况已经好很多了,或许是因为有人跟他一同“分担”的缘故。
这大概是个“好心人”?
但是应当不是住在这里的人……
艾伯纳想着。毕竟在这里居住的存在,可不会多管闲事。
不过,那会儿对方站在巷子口一动不动的模样,比起想要帮忙来,更像是吓傻了。
但不管事实情况到底如何,出于“共历患难”的经历,艾伯纳觉得自己情理上还是要过去关切几句,或许也要提醒一下这个新来的这里的处事规则。
然而等他真看过去,却迟疑了,“你……没事吧?”
那人一动不动的躺在原地,若不是胸膛还有微弱的起伏,艾伯纳都要怀疑这是一具尸体了。
他所居住的三十六区因为所处位置的缘故,一天有三分之二的时间是黑夜,现在自然处在那三分之二的时长内。黯淡的路灯照亮了那人带着不规则暗色的衣服,艾伯纳本来以为是花纹或者是渗出的冷汗,但是走近了才发现……那是血。
从他身上渗出的血液甚至在地下起了小小的一滩,大部分因为外面过低温度已经被冻住了,只有新涌出来的部分还在流淌。
这个出血量……这人的意识现在真的清醒吗?
不、刚才那群人有用类似刀的锐器吗?
……
…………
楚路掉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被一个素不相识、同样被抢劫、且挨了一顿揍的少年捡回去了。
说实话,这一点确实出乎楚路的意料之外。
他从不否认人类的善念,但是在恶劣的生存环境下,优先保证自己的存活才是更深切的基因本能。
楚路甚至都打算好了,如果这个少年真的打算扒他的衣服——经过刚才那场搜刮之后,他身上仅剩的值钱的东西——的话,为了保证自己接下来再受伤失血且严寒条件下的生存率,他要怎么以最小的行动代价打晕对方。
却被捡回去了。
——在对方的生存条件无论怎么看都不适合多支持一个人生活的情况下。
……
…………
艾伯纳把这个轻得好像没重量的人背回来之后,也深刻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行为——觉得他那会儿一定是被打坏了脑子。
但是人都带回来了,既然还留了口气,他又不可能这么把人扔出去。
简单给人处理了伤口——只是普通的重新包扎,他这里不可能有什么修复药剂连最低级别也没有——并且喂了一管营养剂之后,艾伯纳陷入了沉思。
他恐怕捡了一个大麻烦回来。
艾伯纳在处理伤口的时候意识到了这一点。
那些纵横交错堪称可怖的伤痕,显然不是平常的殴打所能造成的,而且受了这么重的伤、身上这么多的伤口,却没有一道是致命的……
艾伯纳虽然没有经历过,但是一个词却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他的心底。
——“拷问”。
这个褐发褐眼、有着在三十六区最平凡不引人注目长相的少年苦大仇深地盯着他捡回来的麻烦。
肉眼可见,他后悔了。
但是要就这么扔出去的话,艾伯纳不得不怀疑,一旦尸体被发现、自己也会被牵连。
少年凝重地看了一会儿占据了房间一角、只有胸膛在微弱起伏的人形,决定放任他自生自灭。
——明天再看看吧。
如果活下来的话,就赶紧把他赶走;如果死掉了,就想办法处理掉尸体。
这么想着,艾伯纳最后又看了一眼对方,然后将自己缩到了那个恒温功能聊胜于无、上面还带着明显修补痕迹的睡袋里。
考虑到对方是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艾伯纳本来还打算在自己睡觉期间把他绑起来的,但是由于那人身上的情状实在凄惨,艾伯纳找了半天,竟然没有找出一个可以不让伤口恶化就将人绑起来的方法。
伤到这样,就算醒过来,也没法做什么吧?
想到刚才小巷中对方毫无反抗之力的姿态,艾伯纳心情一下子松了不少。
——希望他能赶紧醒过来,然后……滚蛋吧。
少年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之前想。
……看在那管浪费在他身上的营养剂的份上,最好还是活着。
艾伯纳的愿望达成了一半。
第二天,对方确实醒了。
甚至于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康复速度,恢复了部分的行动力。
虽然说着希望这人“赶紧醒过来滚蛋”,但是艾伯纳对那种伤势也并不是全无判断力。那种伤口,恐怕就算是斗场中最强壮的斗士也要养上一个、或者起码半个多星历月——那还是在斗场为了避免“商品”彻底毁掉,主动提供恢复药剂的情况下。
事实上,艾伯纳已经快将自己的行为定性为“临终关怀”了……
然而那个人仅仅用了一晚上的时间,就能够坐起来了。
醒来之后发现这一点,艾伯纳立刻就浑身紧绷做出了攻击的姿势。
然而,对方接下来的反应,让他觉得是不是自己才是“小题大做”的那个。
那个人被吓到了。
——浑身颤抖、连牙关都咯咯打颤,本来苍白的脸色甚至因为喘不上气而泛起了死一样的灰败……
艾伯纳:“……”
他发誓他只是表现出了一个生活在三十六区居民都会有的正常戒备心。而对方的反应,让他以为自己变成了一个下一刻就会暴起杀人的杀人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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