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宛见到称病的江老爷子时,晴姨娘也知道了江宛想让她知道的事。
韩丰收是个护院,动手还成,却不懂玩什么手段,江宛吩咐他隐蔽地把消息透给晴姨娘,他也想不明白怎么着才能算隐蔽,便和另一个护院一搭一唱,在晴姨娘的房门外,将她被列为逃妾的事说了。
客栈的门板很薄,晴姨娘一字不落全听见了。
她红着眼咬牙,将丫鬟翠露的手掐出血来。
翠露咬着唇,一丝声音也不敢漏出去。
平心而论,韩丰收也挺紧张的,说话前言不搭后语,还打磕巴,但是这么一来,反而显得可信。
晴姨娘本就是惊弓之鸟,听说这件事后更加焦躁。
她排解情绪的办法也很简单,就是使劲拧翠露的胳膊,还不许翠露喊出声。
客栈人来人往,前后左右的各种动静就没有停的时候,晴姨娘自从离了庄子,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好觉了,无眠的痛苦伴着逃跑的惊惶,把她折磨得瘦了一圈。
她恨恨道:“她怎么敢!”
她的声音虽狠,却压得很低:“她怎么敢如此对我,这个贱妇,生下来的也是野种,我怀的却是宋府正经的小少爷。”
说一句,手上的力气便多用一分。
翠露的脸憋得煞白,为了解脱,她像平时一样讨好着晴姨娘:“姨娘必能平安到老夫人跟前,待生下小少爷,好日子就来了。”
可这次,晴姨娘却没有被取悦,而是阴恻恻地看了她一眼。
“你怕了?”她盯着翠露看了一会儿,忽然露出个僵硬的笑脸来,刻意放柔了声音,“你好好跟着我,待回了池州,我必找人做主给你脱去奴籍,叫你做个秀才娘子。”
翠露强逼自己露出个笑来。
一主一仆拉着手,看似其乐融融,其实鬼气森森。
……
江宛进了书房:“听闻祖父染了风寒,可吃过药了,太医怎么说,什么时候才能好?”
“你这丫头,一口气问了这么多,叫我答哪个好?”江老爷子对江宛招招手,“你来。”
江宛便走了过去,窗户大开着,天边晚霞昏黄,夜风送来不知道什么花的香气,很是静谧安宁。
祖父拿起桌上一卷画,展开给江宛看:“你瞧。”
画上是一对夫妻,男人低头作画,女人则抬头抚琴,他们身处一年最好的时节里,周围姹紫嫣红,绿荫匝地。
“这是谁画的?”江宛轻轻问。
“是画师廖平所画,他画的时候,你也在,”老爷子回忆道,“你父亲和你母亲在花园里作画,廖画师是你父亲的好友,便来了一出画人者是画中人,现在想来,能留下这样一幅画也很好。”
“父亲和母亲一定很恩爱吧。”
“岂止是恩爱,简直就是如胶似漆,一刻也离不得彼此,”江老爷子脸上带出几分嫌弃,“他们太能腻歪,我和你祖母是比不上的。”
江宛便问:“祖父说了这么多,却没答我的第一个问题,你的身子到底如何了。”
“人到了年纪总有些小痛小病,不碍事的,之所以叫你回来,是因为祖父想看看你。”江正转头,细细端详着江宛道,“没有比这个借口更好用的了。”
“祖父。”江宛鼻子一酸。
江老爷子微微偏过头,不知道看着什么地方:“你近日一向可好?”
“好极了,”江宛抬手拭去眼角的水渍,欢快道,“我这两天听了好几出书,但最后一回,却没听下去。”
“这是为何?”
“因为说的就是我自己,说我寻了一百回死,说我是烈女中的烈女,节妇中的节妇。”
老爷子却不笑,反而“哼”了一声:“我们团姐儿可不是傻子,不做那等节妇,可别为了虚名,搭上自己的下半辈子。”
“是,”江宛道,“我不做节妇。”
“团姐儿,你答应祖父,不论如何都要再找一个,”江老爷子道,“免得晚景凄凉,倒不是说圆哥儿不孝顺,只是这世上,孩子是一回事,夫妻又是另一回事。”
江宛虽打定主意不再嫁,此时却只是温顺地点头:“是,我一定再嫁一个,嫁个我喜欢的,就像父亲和母亲那样过。”
“祖父,”过了一会儿,江宛小心翼翼问,“你叫我来,真是因为想我,不是因为生了病吗?”
“你这孩子,怎么说得像我单单只惦记你似的,我的圆哥儿呢?”江老爷子抬头,“你没带他来?”
江宛笑了一声:“带来了,眼下和安哥儿正一道呢,他们男孩子的事情我也不大懂。”
江老爷子打手一回:“走,看看他们去。”
江辞正带着圆哥儿在书房里做功课,圆哥儿捏着笔写字,江辞看得眉头紧皱。
江宛到的时候,圆哥儿刚刚写完。
老爷子一见他便要抱他,后来干脆将他抱走了,祖孙两个不知道有什么悄悄话可说。
江辞留下收拾桌上的笔墨。
江宛思及江老爷子的催婚热情,再想到江老爷子给她安排的成亲人选,便状似无意地问:
“姐姐看你对沈平侯很是推崇,所以想问问,他到底哪里好?”
江辞正低头在荷叶笔洗里涮笔,听罢此问,一时正色道:“姐姐可读过他的《古原赋》?”
江宛茫然道:“不曾读过。”
“姐姐该去读一读的,”江辞惋惜地微微摇头,“能写出那样字句的文人,又怎么会不好?”
虽然他的这句话在逻辑上很不成立,但是江宛并没有与他争辩,转而问:“我还不知道他是哪里人,家里又是做什么的。”
“祖父不曾告诉姐姐吗?”江辞问。
他今年不过十一岁,疑惑地睁圆了眼睛看过来时,满满的稚气。
江宛的心就软了一些,道:“不曾,安哥儿告诉姐姐吧。”
“平侯兄本是苏州人氏,姐姐知道公孙氏吗?”
“公孙太后的公孙吗?”江宛问。
公孙太后也是个奇女子,入宫三年便成了四妃之一,生下如今的承平帝后,因后宫倾轧。又被打入冷宫三年,传说是凭一曲笛子引去了先帝,得了一夜恩宠,最后凭借肚子里的孩子复位。
而这个生在冷宫孩子便是如今的昭王余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