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兵者谁?”
户部尚书立即回答:“辛国镇远侯。”
钟阑若有所思。镇远侯是为国为民的忠臣,然而性格不懂变通,有些一根筋,原著中在恒泽公篡位后因拒绝承认而获罪斩首。清君侧通常会成为叛乱的借口,但他相信镇远侯不会起兵造反。
户部尚书呈上完整的奏疏,详细描述了事件的起因、经过、结果。事情果不其然。
由于两国合并后的新朝廷在原南穹,一干奏折均寄送至南穹由两国老臣共同参阅,途中几经南穹朝臣之手,他们深知南穹入不敷出,恐钟阑念旧情而逼南穹将余粮吐出来,因此在层层上报途中将事情轻描淡写或是略过。
镇远侯等人却不知这一切,认为自己的奏折完好传到了京城,之所以等不到援助,只有可能是因为钟阑无力决策,闻姚作为南穹人偏心而已。
这也让他们深信,从不出席朝会的钟阑被架空了
两国合并,不可能毫无间隙,稍加挑拨便可撬动微妙的关系。
此次起兵可谓悲壮。若非兵力浩荡引起京城注意,朝中甚至无人知道辛国远郊将沦为饿殍遍野的炼狱。他们与其说是出兵讨伐,不如说是以此博取关注、以换生路。
钟阑眯着眼睛,纤长的睫毛盖住眼中波澜,平静得仿佛一片静水:“查那些求援的奏折都经过哪些人之手,此事由刑部张大人负责。”
户部尚书预感到这会是一场血雨,额头抵在地上,肩膀微微发抖。
“然后,你负责粮食。”
户部尚书脊背一僵。
今日是他来禀报,正因粮食调动是由他负责的。
他一咬牙:“陛下,粮草确实……”
“上月朕曾让人改造原有的粮仓,建立异常严格的流动制度,每往仓库储存一石粮食,便会将仓库中储存时间最长的一石粮食取出、流入市场。此举可使仓库中的预备量储量不变且不易腐坏。”钟阑淡然,“辛国调来的粮食不仅解了燃眉之急,也填充了粮仓。近来,南穹各处并未申请紧急调用,粮食在储存、调配的过程中,量应是不变的,所以,为何会缺?”
户部尚书脸色顿变。
钟阑冷笑:“朕要求粮仓每日登记。不然,这流动制度恐怕得变成只出不入的漏水盆了。”
“陛下息怒!”户部尚书异常惊恐。
往年只要年底账做平了便万事大吉。他总以为流动制度只是换汤不换药,还等着年底做坏账来平,怎么知道钟阑将一切事务都记在脑海里!他根本来不及!
闻姚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钟阑的表演,适时地打了一个响指,士兵涌入将户部尚书押解下去。
钟阑冷冰冰地说:“若他吐不出能平定辛国饥荒的粮食,那就用他自己的私库填吧。”
大殿重新回到沉默之中。
钟阑撑着自己的额头,忽地,他的视线落到身旁。
闻姚浅笑:“陛下,您说,要是平定饥荒后镇远侯仍然义愤填膺,拒绝退兵,那该怎么办?”
“他们来帮朕清除你,这不是好事吗?反正如今国玺在朕手上,朕只要下令打开城门,将镇远侯放进来,他们就能将朕从你手中解救出来。”钟阑有气无力地吐出一口气,盯着黑眼圈憔悴地撑在桌上。
闻姚却不生气,轻抱起钟阑,后者并未挣扎,被乖乖地被放到床上。闻姚替他掖好被子:“那我可得好好亡羊补牢获陛下芳心,以免到时候被一纸赐死了。”
钟阑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他最近坦然地很,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去多想。他扔下一句“等再有镇远侯消息的时候叫醒朕”,便沉沉地睡下了。
闻姚替他将床上的纱幔放下,然后转身看向屏风外的书桌。
吴庸立刻进来,端着一只木制小盘子,上面是巨大的两叠奏折,上面是钟阑逐渐暴躁、龙飞凤舞的笔迹。
“这几日奏折都在这儿了,”吴庸轻声说,“您恐怕又得看到后半夜。”
闻姚垂下眼眸,脸上的笑意一扫而空,转而是无比凝重。
光是这几日,他就从钟阑手下批过的奏折里学到了不少东西。
他幼年在后宫饱受欺凌,少长便去当质子。识字、念书、兵法,虽然条件艰难但都仍可从书本中学习,治国却很难。因此南穹只能通过不停地向外征讨、抢掠来扩张。
“替孤点灯吧,”闻姚转头看向钟阑,“小声点,别吵醒他。”
-
辛国饥荒的问题得到缓解。勤王之军停下马蹄,虽未解散,但也不再朝着京城冲锋了。
紧接着就是南穹内部的清洗。
钟阑已经做好奏折成山的准备了,每天一睁眼后颈下意识酸痛,迈着受刑的步伐走向书房——
声音惊恐:“你今天转性了?”
闻姚坐在书桌前,揉着额头:“陛下不是早就催了好多次,想让我替您分担吗?”
钟阑狐疑地上下打量他,皱着眉头,似乎不相信。闻姚一向不在意所谓的衣着礼仪,一头青丝常常散落,今日却整整齐齐地将碎发盘到脑后,用一支菩提木簪子固定好,以免头发晃到眼前。这样看上去,还有些书卷气。
“陛下不放心?那好,我正……”
“不不不,你来,你来。”钟阑立刻迈着活跃的步伐,二话不说转回卧室,“朕还乏着,再去睡一会儿。”
忽然,一整排小太监站在他身后,微笑着,手上却捧着厚实的整整两叠奏折:“陛下,还有这些等您的批复呢。”
钟阑:“今天不是由摄政王处理政务吗?”
吴庸皮笑肉不笑:“您误会了。殿下替您分担一部分,可还剩下一部分需要您决断呀。”
钟阑转头,正对上闻姚从书桌中挑起的头。
闻姚勾唇浅笑:“陛下,来吧。”
钟阑涨着脸,一下子阴沉下来,显然不愿意。
“孤不知该如何处置渎职之臣,是诛九族还是诛十族?”
“大坝崩塌与上流洪水,先处理哪处?算了,等尘埃落定再说。”
“梁国前来联姻,是嫁孤的妹妹还是陛下的侄女?‘
……
“停停停!”钟阑控制不住地走到桌前,泪流满面,“你是故意来气朕、逼朕的?”
闻姚斯文一笑,乖乖让出身边的位置。
“再搬个桌子来,”钟阑没好气,“总不会这么穷酸吧?”
“孤得看着陛下批奏折,这样才能学会啊。”闻姚挑眉。
“算了吧,难为你编借口了。”钟阑并不相信他说的,然而还是气呼呼地坐到他身边。
椅榻很宽,坐两人绰绰有余,桌案也还有很多空余。然而闻姚总是越靠越近,钟阑起初还有些不安,到后面就习惯了,沉心于奏折,懒得管。
闻姚手上的笔不知何时停了。他侧过头紧紧盯着钟阑的侧脸,后者的眼神沉静且专注,温润且纯净。
不知不觉,他伸出手,轻轻拂过钟阑耳鬓,将两缕碎发梳到耳后。指尖触碰到耳廓的一瞬,一种细碎的电流通过两者皮肤相接的那一寸,闻姚的动作停了,钟阑的笔也停了。
钟阑盯着奏折,似乎意识到身旁那道眼神,心里爬过很痒很痒的悸动,似羽划过。呼吸微顿,他未转头,装作无事地翻过奏折,再拿起下一本。
他故意叹气:“怎么这么多……”
闻姚收回手,眼里只有身边的人,笑意如何都无法掩饰。
-
钟阑逐渐习惯闻姚盯着自己批奏折。而且他发现,类似的问题只要他处理过一次,下一次类似的奏折便会出现在闻姚那边的奏折堆里。
逐渐的,闻姚那堆奏折越来越高,而钟阑每日的自由时间变多了。
他摸透了规律,便主动地捉闻姚;有一次闻姚在自己殿内的书房里通宵睡着了,清晨便会被吴庸叫醒,说陛下催了他好多次,怎么还不过去?
终于有一天,闻姚对钟阑说给他放一天假。那天正好是南穹朝内腥风血雨的清洗,刑部提交上来的奏折堆得比人还高。
闻姚正处理着,一抬头发现钟阑抱着手臂靠在门外,脸上带着对他的不信任。
他不由得笑了。
真是个操心命。
经过几天,钟阑放下心来便连人影都看不到了。
直到另一件事——镇远侯。
闻姚将镇远侯的事情全权交于钟阑。这件事,他的确不方便插手。钟阑也知道中间的隔阂,到底两国才刚合并,人心警惕是正常的。
最初,他将信物交于大使,请远在辛国的旧臣放心,先行解散。镇远侯此次出兵突然,条件艰苦,钟阑虽然期望他们能“救自己于水火”,但也不愿忠臣付出血的代价。
后来消息称军队停在辛国境内,不再前进;钟阑松了口气,但后续却让他重新将心提了起来。
这只军队在几次催促下并未解散。
“不会有国君敢让这样一只不听调令的军队停留在国境之内。陛下,您既然已喝令他们解散,如今他们拒绝解散,已是抗令。”
某日深夜,闻姚抱着两手,靠在书桌旁,眼皮半垂、冰冷无波地盯着钟阑手里的奏折。
“再催他们一次吧。”钟阑将眼神撇开。
原著中的镇远侯被定性为愚忠,算是全心全意的臣子。他确信其不会有异心,但又不清楚如今情况的原因。
“陛下自己把握便好。”闻姚有些疲累地扯动嘴角,转身,“我还有些事情未处理完,先走了。”
钟阑下意识抬眼想要捉住他的袖子,但反应过来后收手了。
凌晨,天未亮,钟阑被一阵人声吵醒。
“陛下,是我。”
李运柏?钟阑皱眉,慢慢睁眼。
之前他从湖心岛逃离,李运柏随使团被俘虏。后来,闻姚逼钟阑登基前将这支俘虏给放了回去,也正是他们带去了两国合并的消息。
李运柏怎么又来了?
“陛下,您安好,我就放心了。”
钟阑连忙扶助跪到自己床边的李运柏:“怎么了?这个时候来?你是怎么进宫的?”
李运柏说,近来辛国旧臣大多搬迁至新京城,他随着原先的宫人而来。请求了好几次,闻姚就是不让他见钟阑。不过闻姚知道他是钟阑的心腹,并未限制他行动。他只能找这样的时间,偷偷进来。
钟阑前些天说被监视着不舒服,于是闻姚就将侍卫撤掉了。不过李运柏必然不可能躲过所有宫人,来见他的消息,事后一定会传入闻姚耳朵,到时候的麻烦,得到时候清算。
“陛下,我一定得见您一面。”李运柏满脸激动,凑到钟阑耳边,“我是带着消息来的。”
“消息?”钟阑顿然清醒,“镇远侯?”
他连忙起身,扶着李运柏坐到桌前,仔细询问。
李运柏点头,眼眶全红了:“镇远侯在当地深得民心。如今天下只有辛国为净土,人民可安居乐业,大家一致认为是您的功劳。镇远侯起兵,一是因为粮食,二是因为民心所向,人民担心您的安危。”
钟阑也有些感动,扶助他的双手:“你们……”
“您放心,我们不会让南穹再架空您了。我们知道,您如今没有权力,”李运柏忽然坚定,“此次前来,只是想让您有预期,清君侧势在必行,请您放心。”
钟阑恍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立刻起身。
屋外传来声音,李运柏连忙起身,匆匆要离去,眼神坚毅,最后丢下一句话。
“我们会让您重新拿回所有的权力!”
钟阑想拉住他时忽地绊了一跤!
他这才刚刚把工作都交出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