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入梦

深宫某处。

李运柏万分无聊地甩着一根杨柳枝,闲散自得地坐在屋外。忽地,一声急促的叫痛声在屋内响起,紧接着是连连求饶。

门咔吱一声开了。

李运柏立刻站了起来,叉腰:“你怎么停下了呀?”

“小祖宗,算我求你了。”屋内的男子一脸无奈,“我都招,你问我什么我都招出来,求你别再让我每天蒙着眼睛用手剥莲子了。”

他的指尖一片血肉模糊,新的伤疤和旧的伤疤层叠交错,看上去可怜兮兮。

李运柏啧了声,嘟囔了句:“这不陛下没想起来问你嘛。”

男子:“……”

他之前作为灰袍人被钟阑逮住,丢给李运柏审,结果被钟阑和闻姚就这样遗忘在了深宫。之前他在罗国的皇宫,后来钟阑迁都时终于想起了他,把他一起带到辛国。忍无可忍的他本以为终于有了坦白从宽的机会,谁能想到迁都后钟阑忙成了那个模样,根本没心思理他。

他想坦白很久了,可连个机会都没有。

李运柏撇了下嘴,转身从屋里拿出了一个小罐子。他到屋内,替男子解开黑布,然后眼神往旁边的椅子上瞥了一瞥:“坐着,给你涂。”

男子的眼睛刚接触光线,微微一怔,然后就看到李运柏的脸。他的表情微微羞赧,清了清嗓子便坐到了椅子上。

这药膏用来治疗伤痕是极好的。给他用,纯粹是为了让他的手能好得更快些,这样才能继续剥,继续痛。

这本来是用来折磨人的,但他却日日都期盼涂药的时候。

李运柏低着头,用冰冰凉的小勺子挖出一小块药膏,仔仔细细地涂在他的指尖上。药膏刚接触皮肤的时候,伤口吃痛,手骤然一缩,然而男子很快便调整好自己,小心打量这李运柏的表情。

李运柏做事向来是不紧不慢、温温柔柔的。涂药的时候,他的全部注意都在那双手上,垂着睫毛,呼吸均匀且凝重,脸颊随着呼吸微鼓,白白的,嫩嫩的。

“那个,你要不去问问钟阑?我有事情想要坦诚。”

李运柏的动作骤停,皱眉抬头:“赵申利,我都说了多少遍了,你得叫‘陛下’,不然我可不帮你去说。”

赵申利被他一瞪,连忙改口:“好好,那你什么时候帮我去和陛下说一声?”

忽地,院子外传来李全的尖嗓子。

“陛下到——”

李运柏和赵申利两人都愣住了,转头看向门外。

钟阑提着衣衫下摆,急急忙忙地闯了进来:“李运柏,你审好了没有?”

李运柏正打算行礼、回答,忽地旁边的赵申利自己起身:“审好了,审好了。陛下要问什么,我知无不言。”

闻姚跟在钟阑身后闯进院子,两人对视,有些疑惑:“真的,莫不是骗人?”

“不敢骗,不敢骗!”赵申利快哭了。

钟阑松了口气:“那好。你先把你知道的消息全都告诉朕。若朕验证了,那便送你一条出家的生路。”

赵申利刚想答应,忽地一顿,眼神不由转向李运柏。

“出家?!”

-

两个时辰后,钟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他和闻姚回到升云殿,气氛不止凝重,甚至有些缥缈的恍惚。

刚才赵申利和他们说,他并不是和李微松同一批进入这个小世界的。

“当时主神征集了三十人进入任务,然而后面出现了伤亡。主神为了保证任务者团队人数恒定,于是再次向外发布了补充征集令。”赵申利是这么说的。

他们算了下时间。灰袍人第一次伤亡,应该是闻姚在南穹当权、囚禁钟阑的时候,那时灰袍人以为闻姚会伤害钟阑,于是推波助澜,结果自己落了悲惨下场。也正是那个灰衣人的死亡,让赵申利作为替补,再次进入小世界。由于他一开始并不是和李微松一伙的,因此他与其他人之间有很大的隔阂,选择单干。

钟阑喃喃自语:“这样说来,主神有权力不停地将任务者送入这个小世界。没了一个,那便再送一个进来。”

而且根据赵申利的描述,若某位任务者在这个小世界中偏离主线任务半年,那主神就会将其判定为失踪,同样会再送人进来。这样一来,把人都送入清辞寺的主意恐怕行不通。

所有人的任务全部相同——杀死钟阑。

只要钟阑不死,他就永远会是供主神驱使的大BOSS,源源不断地吸引任务者。

闻姚转头看向钟阑。后者的表情无比凝重,睫毛半垂,在眼底落下一片阴翳。

“你若要终结这一切,不论如何,我都会帮你。”闻姚目光严肃,看着钟阑,认真地问,“我一直在。”

“又该如何终结这一切?”钟阑咬牙切齿,竟然被气笑了。

周奕逼他当皇帝就算了,他就算了天下苍生选择多承受几年。

可这主神带给他的,却仿佛如一片看不见尽头的汪洋大海,他乘坐一叶孤舟在上面飘荡,看不到尽头,也看不到希望,他没有任何工具,只能听天由命,若上天兴致来了,给他一阵暴风雨,那他便要用尽全部力气求生存,然后等待下一次命运的戏弄。

没有尽头。

闻姚比谁都知道对于一心只想要休息的钟阑而言,这意味着什么。因此,他看向钟阑的目光比钟阑的更加凝重。

然而,钟阑却没有伤痛。他慢慢抬起头,伸出手撑住自己的侧脸,长发垂落在脸侧,眼神竟有几分晦暗。

他生气了。

闻姚心想。至少他之前霍霍的时候钟阑是不会生气的,能把钟阑这样的脾气都惹怒,这主神的本领可真大得很。

“我要终结这一切。”

“有何线索?”

钟阑微微发怔。他记得,自己进入这个小世界后便和主神断联了,而且记忆恐怕也被篡改过,有什么办法可以与以前挂上勾?

“唯一的办法只有……梦。”钟阑轻语。

他头疼病发作时梦见的场景,恐怕是他和过去的世界最后的联系了。

他将具体的梦与闻姚说了。

闻姚皱眉:“按你所说的,你并不是每次发作都会做梦。有何迹可寻?”

“我只做过两次梦。”钟阑仔细回忆,“没有遇见你前,我虽会犯病但从未做过梦;遇见你后,也只有几次做过梦。”

他做梦的那几次都有个共同特点,那就是犯病时几乎与闻姚形影不离,不仅呆在一起,甚至还有亲密的举动。

虽然不是每次犯病亲密都会做梦,但他们几乎相视,像是得到了共同的答案。

“试试?”

-

钟阑犯病有迹可循。当腊月来临,头疼病便也快了。

银装素裹,辛国的河道都被冰封了。虽然地处西北,但是辛国这一次的红灯宴却沿袭了南穹时期的传统。一只只红油纸折成的小船漂浮在河道上,一朵一朵,像是凝固在冰层中的红花。

某日,钟阑在朝堂上险些昏倒、将桌案推翻。闻姚听闻消息立刻起身去升云殿。

钟阑是早朝时在众人面前突然发作的。大臣们都候在殿外,一个个都很焦急。李全知晓钟阑的情况,站在门外对他们解释,让他们不要焦急。

但这些大臣多是读书人,难免有些迂腐,仍然连连摇头:“圣体康健乃国之根本,可大意不得。若太医治不得,那便去天下搜寻神医偏方,总有办法的。”

李全连连摇头:“奴才知道了,奴才会吩咐人去的……”

他被大臣堵得冷汗连连,眼神乱飘,忽然看到远处的红衣身影一个激灵。

“人来了!陛下可得好了!”

大臣全都回头,便看到那容貌同衣衫一般鲜艳浓烈的身影飘然走近。

几个月以来,他们大都听说过绿头牌的事情,纷纷面露难色。然而,大臣之间的反应也不尽相同。

有些大臣是南穹出身,一路跟着闻姚经历了南辛、罗国到如今的辛国,自然知道那张脸。一些辛国出身的大臣也知道。然而,在场的很多都是其他小国或是燕国收编而来的文臣,从未在战场上见过闻姚的脸。

如此妖冶的脸,他们第一反应那便是男宠。

于是有人问:“李公公,您说的来帮陛下治病的人,是这位?”

“是的,就是他。”李全兴高采烈地推开人墙,气喘吁吁地拉过闻姚,然后帮他穿过大臣的围攻,推到那扇门后,这才擦擦汗。

“这样一个男宠……”

旁边罗国出身的大臣眼睛都直了,连连咳嗽:“你们说什么呢?”

两拨大臣面面相觑。

左边的:“秀恩爱,连病了都能好,不愧是陛下。”

右边的:“哪有男宠来治病的。”

屋外陷入一片寂静。

终于,一位半懂、半不懂、年轻的臣子出声:“所以,罗国君的身份死了,而人进了辛国君的后宫?”

右边的大臣这才明白,纷纷惊恐脸。

左边的大臣一脸见怪不怪的表情。

“这,这,这,”右边的大臣们人都麻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罗国君不是有名的暴君吗?不是玉面阎罗,雷厉风行,睚眦必报吗?

这不合理。

-

闻姚将房门紧紧关上。

大殿一室套着一室,走到深处,外头的响声便再也听不着了。

钟阑抓着枕头,额头都是冷汗,青丝束成发髻然而两鬓已经散落了。他咬牙,微微睁开眼睛。他的眼中已然没有了神志,只剩下潜意识,记得自己与闻姚有所约定。

闻姚坐到他的床前,俯下身子,盯着他的双眼。

“陛下,不许攻击我。”

钟阑迷迷糊糊没有反应。忽地,他咬住下唇,鼻腔音嗯了一声。

闻姚慢慢凑下身子,抱住他。然而只有这么一会儿,钟阑便又失去了控制,不记得自己刚才答应了他,立刻张开嘴,狠狠咬上了闻姚的肩。

淡淡的血腥味蹿在他们两人之间。

“陛下,你违约了。”闻姚轻声,转过头,咬住钟阑的耳朵,“违约了,应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