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随先生坐在病床上。

“你知道我是谁吗?”沈越冬走过去。

“很抱歉。”他说。

他的眼睛夺人心魄,虽然失去了视力,浓密的睫毛下压着的黑深明亮眼瞳依然传神。

在混乱中她认识了这双眼睛,在这种平静的状态下再次和他对视,她又愣了愣神。

五官也是一等一的漂亮。

沈越冬的目光移开。

如果她不是手拿三个反派剧本的苦命打工人,恐怕真的会被色/诱。

她单刀直入:“我必须说明,我其实并不认识你,我们只是萍水相逢。”

随先生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萍水相逢。”

沈越冬:“但你救了我,如果你需要帮助,我可以帮你。”

随先生的手触碰到病床上的被子,他有些茫然:“我想我需要帮助。”

他的神色有点可怜。

沈越冬把忽然冒出来的想法甩掉:美人计,是美人计。

她保持着冷硬的语气:“那我就擅自给你安排了。”

他脸上的线条柔和了一些:“好。”

沈越冬:“我今天还有工作,不能帮你找身份,暂且在我家过几天。”

随先生点头:“好。”

他在专注地听着她说话,一边听一边用双眼看向她的方向,好像在辨别眼前这个与他说话的女人的轮廓一样。

沈越冬受不了他的注视,又听得眉头直跳:“好什么好,你就不怕我是人贩子吗?”

随先生道歉,用最正经最温和的语气说了一句可怕的话:“抱歉,不过除了眼睛,我的身体应该很好,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卖掉我的器官。”

沈越冬阖目:“你少说两句。”

警察还在外面呢。

随先生笑了起来,纤长的睫毛微微动了动,眼中也仿佛溢出了笑意:“我相信你不是人贩子。”

“别那么轻信别人。”她说。

“你是我第一个认识的人,你叫什么名字?”他却带着淡淡的笑意继续问。

对话的主导不知不觉到了他手中。

他虽然失忆,但依然善用自己的判断和理智,颇有说话技巧。

如果不是剧情设定,她不会想和这样的人成为敌人的。

沈越冬想。

“沈越冬。”她简洁地说。

“沈越冬。”他重复了一遍,把这个名字在唇齿的碰撞中念了一遍。

随先生的伤势并不重,连后脑勺上被钢板砸的那一下都没什么外伤。

按照剧情流程,沈越冬把人带回去了。

正在执行卧底任务调查联邦外势力的随先生,就这样中途被她薅回了家——以后等他恢复了记忆,第一反应该是追悔莫及吧。

超市停车位上的摩托车此刻停在医院门口。

沈越冬把头盔递给他:“戴上。”

随先生接住摩托车头盔后第一件事是摸前面后面,手指顺着头盔下沿往上摸玻璃罩。

“这里,正面。”她把他的手拉过来,触碰到了头盔的玻璃罩。

他的动作僵了僵,手指往回缩了起来:“谢谢。”

为了防止伤员在四面受风的摩托车上受冻,沈越冬特意去买了一条毯子让他披上。

“谢谢。”他攥着毛毯的一角。

“不用对我那么礼貌,坐好,抱紧。”沈越冬扣上头盔的带子,拉开玻璃防风罩。

随先生,您现在越礼貌,以后会越恨自己眼瞎。

摩托车油门轰足。

沈越冬赶着往下一个片场去报到,就走了小路。

车从断头路飞跃而过的时候,车的后部已经下沉了,眼见就要被重力拖下去,快速行进中的车前轮稳稳地落在了前面的路段上。

有惊无险。

“下次别走这种路了。”身后的人忽然对她说。

沈越冬诧异:“你知道路况?”

“我能感觉得到。”他说。

沈越冬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的五感是不是特别灵敏?”

随先生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我能闻到你身上的焦烟味,还有你洗发水的味道,淡去的血腥味。虽然我忘了我的五感如何,但我想应当是敏锐的,除了视觉。”

怪不得。

沈越冬明白了。

虽然眼盲,但随先生是第一个发现她的异常、把她的情报传递给第二区特殊任务军那里的人,如果没有异于常人的敏锐,不可能在她的眼皮下做到这一点。

“你像警犬。”她调侃着笑了一声。

院门上了锁,上锁的方式是舒辉一贯的手法,锁上加锁,相当坚实牢靠,免得妹妹独自在家里有危险。

沈越冬开了门,院子的门发出“吱呀”的一声。

舒桃正在院子里拔萝卜,戴着手套的手上握着一根沾着泥的白萝卜:“越冬姐姐,这是谁?”

“我的远房弟弟,沈随。”她随口胡诌。

被她领着的随先生没有反驳,直到跟她回屋后,才提出异议。

“很抱歉,我忘记自己活了多少年了,我看起来比你年纪小吗?”他疑惑道。

“是啊,我年纪比你大很多。”她嗤笑了一声。

“你骗我,根据你手上的皮肤状态,你应该和我差不多年纪。”他冷静地分析道:“何况刚才那个女孩叫你姐姐,没有叫你阿姨。”

随先生醒来后,她一直是隔着衣服领他的,手和手发生直接触碰的契机……

只有在递摩托车头盔的那个时刻。

就是那个瞬间。

沈越冬有一种被看透的不适,她不耐烦:“你是看手相的吗?我的事情你少管。”

他也不恼,只是道歉:“抱歉。”

随先生的盲杖是捡不回来了,沈越冬给他从厨房拿了一根烧火棍当盲杖,她收拾出了一间杂物间,让他住进去了。

他的房间就在她的房间隔壁——以便这位特殊任务警察先生尽早发现她的身份。

没有反派会像她这么尽职尽责了。

沈越冬想。

她叮嘱道:“不要在我家乱走,尤其不要去楼上。”

“好。”

“不要随便和我家租客搭话,尤其是小女孩。”

“好。”

“看到小女孩的哥哥要尽量自然,她哥戒备心很重。”

“好。”

……

“厨房在这里,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以吃压缩饼干,不要往这边方向走,那是我家租客的柜子。”

“好。”

“不要试图自己煮饭,发生火灾你要付出代价。”

“好。”

“水会煮吧?水自己烧。”

“好。”

“这是我的杯子,你摸清楚了,不要动它。”

“好。”

沈越冬从橱柜里拿出另一个杯子,无奈:“好好先生,你的。”

沈随接过,手指沿着杯子摩挲了一圈辨认。

“虽然你救了我,但我和你没有那么熟悉,我也不愿意趁着你失忆的时候欺负你,我们要保持距离。”

“嗯。”

啰啰嗦嗦自顾自说了一大堆的沈越冬双手抄兜,以挽回自己最后的冷酷。

安排好一切,沈越冬拿了两块压缩饼干和一瓶水就走了。

虎皮鹦鹉停在屋檐下的吊环上叫:“打工去了!打工去了!”

小院里安安静静的,放在北面角落的雕塑人像的手杖锈烂了一个角,“啪嗒”一声掉落在土里。

这是剧情开始的第二天。

日近傍晚,太阳尚未完全沉没于地平线之下,光线却无法照射到这里。

在第四区“酒桶贫民区”的阳汤街,这里的街道蜿蜒狭窄,巷弄之间仅仅能通过一个人,道路夹紧,将夕阳拒之门外,它便在众多街区中首先暗了下来。

阳汤街97号二楼。

阳台上的晾衣架歪歪斜斜地站着,像棵歪脖子树,上面吊死了不少皱巴巴的衣服。

晾衣架下是水桶,一股脑装着一些飘满了灰尘的工具。

沈越冬推门进入房间,转身上锁。

这是她要赶的下一个片场。

剧本系统:【给主角们写神秘信件,在剧本正文中露脸。】

她蹲下身,打开暗格,取出大豆腐块一样厚厚方方的笔记本电脑,把格子花纹的坐垫放到椅子上,坐到桌前。

电脑开机不算慢,打败了全联邦50%的电脑。

但是运行慢,比起她之前在自己的世界里那台写论文的电脑来说,慢得不是一点两点。

她耐着性子,一个一个字敲下键盘。

沈越冬这位超级轧戏咖,连威胁信都是统一批发写的。

两封简短的威胁信件从电子邮箱里发出后,她关上电脑。

打开冰箱门寻觅食物。

冰箱灯亮了起来,一张显眼的亮色便利贴掉在了她脑门上。

[致偷冰箱食物的小老鼠:酸奶和熟牛肉可以,水果拼盘和面包不可以,那是我的口粮,我晚上回来要检查。]

好小气。

她认命地拿了一瓶酸奶,并毫不客气地端走了那盘熟牛肉。

阳汤街97号属于一个名叫舒何的年轻男性,舒何是第一区情报处派出的特殊任务情报员,也是她的接头人。

她的第一层马甲就是第一区情报处给的。

一个伟光正的马甲:特派情报员。

但这个马甲有阴暗面:内鬼。

舒何在剧本中的主要任务是揪出她这个潜伏在情报处的内鬼。

“我走啦。”她离开屋子前,对狭小的房间告别了一句,回头的时候看到阳台上的晾衣架,忍不住吐槽:“这种破衣服真的能穿吗?”

该说不说,舒何为了扮演这个在阳汤街落魄的失业青年角色做的功课很足,尤其是那几件不知从哪里淘来的破衣服,布料材质烂得像第二区的密码系统,一洗就拉长下坠变形,用力搓搓还会出现破洞。

天已经暗下来了。

酒桶贫民区的街道巷子沉寂又喧闹,做饭的热气从人家屋子里袅袅地冒出来。

沈越冬呼了一口气,观察了它在冬日的空气里凝结成白雾的过程,双手放在衣服口袋里。

几号世界没那么重要,主角或者配角也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片场已经赶到了,她的戏份已经演完了。

摆烂的打工人沈越冬像个麻木走剧情的木偶,她甚至都懒得记哪个剧本有哪些人,发生了什么案子。

——就像乙方打工人只会记住方案(1)(2)(3),不会记住甲方企业的董事长总经理和家族爱恨情仇一样。

小货车停在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沈越冬察觉到了异样。

她发现跟在她身后的那个人了。

极普通的出租车,亮着“空闲”的绿灯,像幽灵一样跟在她的小货车后。

剧本系统上亮起了角色识别:

【3号男主,叶知,第三区管制通勤处,即将和你第一次交手。】

很好,主角们一个一个登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