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磐岩结绿

木曦苏醒时,下了一场雨。

雨水浸润树木花草,空气清新,绝云间又飘起了层层的雾。

万物复生,春天到了。

她拉开系统面板,上面久违地出现一行警示提醒。

【请执行者不要消极攻略。】

将系统抛到脑后,木曦和摩拉克斯打过招呼,就想下山回到尘世中去。

摩拉克斯提醒她那坛被埋在树下的酒。

木曦盯着青年看了好一会儿,嘴里蹦出来一句:“什么酒?”

摩拉克斯确信自己没有记错,重复道:“奥藏山,你埋在那棵树下。”

被他提醒,木曦才想起自己曾在冬天偷了一坛酒,埋在了留云借风真君洞府前的树下。

把那坛酒从树下挖出来,木曦回到青年平日里休息的地方,盯着摩拉克斯看了几眼,没缘由地问他:“帝君,你什么都记得的话,会在漫长的时间中感到孤独吗?”

木曦的记性不太好。

她总是记不住日常琐事,甚至对时间的概念也很模糊。

但她知道自己曾经并不是这样,似乎是在……穿越到这个世界,成为仙人之后,才有了这个毛病。

不过她认为记性不好并非什么缺点,遗忘本身是人的一种自我保护的机制。

问出口,她又后悔了。

孤独并不是一成不变的状态,对于长生种来说,忍受孤独或许是生命存在的必须接受的事。

摩拉克斯手中捏着茶盏,并没有给她很确定的答案。

他只是说:“……或许不是。”

沉玉谷这次送来的茶叶品质不佳。摩拉克斯想起这两年来的干旱少雨,眉目舒展不开。

茶叶梗飘在杯中,他有些不太习惯冷泡茶的口感。

木曦近来经常往自己洞府跑,偶尔累了向他讨口茶喝,热水入不了嘴,摩拉克斯就将夏日里的热茶换成了冷泡。

他前几日才从西北部那边回来,今天是难得休息的日子。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过来,少女冲进他屋子里,木曦被门前的石阶绊倒,摔倒在地,人还趴在地上,话先说出了口:“帝君,能不能把你借给我半天——”

他的洞府是设了禁制的。

其余仙人进不来,有事便会停在门外唤他。

至于木曦……他洞府的禁制对她而言,如同虚设。

那节桂花枝是他亲手插在绝云间的,木曦和他有莫大的因果,寻常的禁制无用。

她从地上站起来,低头看着自己摔倒的地方,略微破了皮。

“我记得,我有教过你仙人传音的仙术。”青年捏了捏眉心,耐心地问她,“如此慌张,发生何事了?”

“一时紧张,忘了嘛……”

因为她常在绝云间之外,奔波于各个城市,摩拉克斯就教了她用百无禁忌箓作为媒介与大家传音。

那是她为数不多会的几个仙术之一。

木曦站定,接过摩拉克斯递给自己润嗓的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踌躇着开口,犹犹豫豫:“我把留云借风要送歌尘浪市的机关礼物,不小心——”

“不小心毁坏了?”

“……飞、飞走了。”

在男人略微疑惑的眼神中,木曦和他解释这件事的全部经过。

留云借风做了一只机械纸鸢,准备送给歌尘浪市,找了归终来看看有没有哪里可以改进。

木曦当时正在和归终讨论来年春天还要不要下山,就意外跟着一起过来了。

木曦左看右看,觉得缺点东西,上手挪了两块机关的位置,指尖塞了一段白光进去,机关就飞走了。

她特别惶恐地问留云借风自己是不是闯祸了。

留云借风当时胸有成竹地说无须担心,她拿得到。

……然后那个女人没拿到。

纸鸢飞得太远,不知道要去往什么地方。

自知闯祸的木曦说话没什么底气,解释自己来找他的原因:“归终要我来找你,她说那个地方只有你能去。”

摩拉克斯点头,表示他知道了。然后又抬眼扫了扫她手中握着的那杯茶,提醒她,“先润润嗓吧。”

“我知道在何处。”

只不过半天时间,木曦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那只纸鸢能飞得这么远。

不过那只机械纸鸢确实很漂亮。材料是一种带有清香味道的竹,模样被留云借风真君刻画得惟妙惟肖,如同一只栩栩如生的鹤。

【请执行者不要消极攻略。】

无视掉系统十几年来一直坚持不懈跳出的弹窗提醒,木曦低头,见到种在高山山坡上的茶树。

沉玉谷。

她只知道璃月也有茶,但是从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一个地方。

翘英庄与归离集、璃月港有许多不同。

云雾之上,木曦稍微有些手抖地拽住摩拉克斯衣服的衣角。

青年问她:“身体不适?”

“还、还好。”木曦恐高,也不会飞,最后她决定闭上眼,“抱歉……到了的时候您叫我睁眼就好。”

平常摩拉克斯多半会照顾到她的喜好与一些小问题,但是沉玉谷……有些远了。

他明天要去孤云阁那边查看被封印在海底的魔神,没有太多空余的时间。

他注意到她的不适,与她闲聊起来,“翘英庄有项典礼,名奉茶典仪,如若有意趣,可以来看看。”

“沉玉谷有一种名叫魂香的花。魂香花期短,每年魂香花开时,奉茶典仪便开始了。”

“而魂香花败时,九窨一提的花茶就刚好被供在典仪的案上。”

虽然她很喜欢参加各种各样的庆典活动,但木曦不喜欢人多而密集的地方,也不爱喝茶。

这一世如此,前世亦然。除了某些突然心血来潮的时候,她喝茶大部分时间都是为了提神,喝很浓的浓茶。

浓茶苦口,能买到的速溶咖啡味道酸苦。

木曦思考要怎么回他的话才能委婉表达又不拂了对方的意,还没思考出结果,飘在空中那种无法自控的失重感消失了。

她睁开眼,眼前是一片翠绿的竹林,竹叶遮压住许多阳光,空中有许多漂浮的半透明白色存在,林间幽静,虫鸣格外得清晰。

青年立于她身前,伸手拂开那些聚过来的白色絮状。

摩拉克斯今日并未打算外出,穿的是一件并不方便行走的衣服。

弥怒偏爱复杂繁琐的服饰,因此,摩拉克斯平日里穿他那件白色的袍子居多。

……毕竟摩拉克斯忙的时候飞来飞去,也没必要穿鞋。

内心突然冒出这个奇怪想法,木曦抿抿嘴,憋住笑,快步朝青年走去。

摩拉克斯耐心地等她走过来,为她介绍起这附近的植物。

这里是沉玉谷的中心,周围的竹子都是他后来亲手种下的。

白色的絮状漂浮物是一种魔神残渣,这些竹子与这些魔神残渣有关。

作为沉玉谷的中心地带,这里曾多被用来作为各项典仪的场地。

两人的步调不快不慢,像是散步。

走到尽头时,参天的竹林在眼前消失,视野一下子变得空旷,一把漂亮的剑映入眼帘。

沉玉谷的林间深处插着一把剑。碧绿的剑插在石桌之上,被阳光照着闪出粼粼的光,同时,肉眼可见的剑气扭曲了四周。

岩晶蝶忽闪着翅膀,被剑气波及到,化为粉齑。

剑气隔绝了来人的靠近。

它安静地躺在那里,接受着日光的照耀与雨水的侵蚀,经年累月,石桌旁开出许多漂亮的花。

石桌上还有她今天不小心闯祸飞走的机械纸鸢。

摩拉克斯独自走去,弯腰折下石桌旁的一朵青碧色的花,对她说:这是魂香花。稍后,要劳烦你了。

他抽起那把剑,附近全部的剑气消失,木曦得以靠近。

然后,她抽出插在头发里的桂花枝。

浅金色的光笼罩四周,争夺起空中飘浮的白色存在。

青年拿起石桌上的机械纸鸢,感叹道:“留云借风的机关术又精进许多……材质上乘,机关巧妙。”

纸鸢被摩拉克斯递给自己,手中纸鸢的材料与这里的竹子相差无几,木曦吐槽到,“留云借风应该管这个叫‘超能飞的竹制机关鸟’,而不是机械纸鸢。它怎么飞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了……”

摩拉克斯点了点纸鸢的眼睛。纸鸢有一双碧绿色的玉石瞳孔,色泽与那柄剑相像,他为她解释:“我昔年赠予过留云借风一些玉石,它与这柄剑便是同一种玉。”

魂香花香气幽幽,木曦听到摩拉克斯继续说:“……沉玉谷这边有一位我的友人。”

她习惯性嘴欠地接了一句:“后来他在某个宴会上躺在了这柄剑下?”

摩拉克斯笑着叹了口气,也没有否认。

木曦意识到自己嘴快说错了话,踌躇着如何补救解释,青年告诉她已经是许久之前的事,不必过多在意。

浅金色的光消逝,同时,阳光也再未到来。

桂花枝飘在云层之下,空中一片片乌云稽留于此,雨水将要坠落。

木曦想,要回去了。

她跟着摩拉克斯心不在焉地走了几步后,停下脚步。

他手中执着那柄绿剑,察觉到她的停滞,回头望着她,再未移动,安静地驻足等她。

雨是不等人的。

几息之后,缥缈的雨雾落下。

细雨绵绵,她跑向他身边。

青年没问她因何停留。

他抬手为她遮避风雨,少女却退后两步。

“帝君。”

她退入雨幕之中,握住他本来想为自己蔽雨而伸出的手,微微抬头,盯着他,问,“与旧友刀戈相见的时候……”

……会很难过吗?

话到嘴边,木曦又一瞬犹豫。

雨落在竹林间,摩拉克斯身上的仙力隔绝了雨水,他理解了她未说清楚的话:“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知足不辱,知止不殆。”

手心相握,她莫名觉得与对方接触的肌肤发烫。

周围的一切都静悄悄的,她握着他的手,将他的手放下来。

“骗人的。”她说。

她不知道摩拉克斯说的是真心话还是什么,只是觉得刚刚很适合回对方一句“骗人的”。

也许他是真心的,真心地认为过度的感情会使人在分离时更伤心,贪婪地渴求财产总会在最后失去。

惟有满足,惟有节制。

她不想去做多余的猜测。

“那些都是圣人说出来骗普通人的,”木曦任性地归结道,“他们总说木石之心,心境稳定是好事,可是,也有人埋怨木石无心、无感。”

雨水落下,虫鸣嘶叫,两人的衣袖相贴,仙力因她的动作消散,青年的头发沾上雨丝。

木曦望着摩拉克斯金色的眼睛,认真说:

“即使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它也会感到难过。”

林间起了雾,朦朦胧胧。

魂香花的香气飘散,她松开握着他的手,木曦觉得自己有些胡言妄语,“木石之心嘛。我是木头,你是石头,那我应该陪在你身边。”

“璃月的仙人都与你有契约,如果我也要有的话……”她与摩拉克斯对视,说道,“这就是我和你的契约了。”

“木曦,”青年眨了眨眼,提醒她,“单方面的付出并不公平,平等的契约是双向。”

……契约。

一定要是双向的吗?

木曦应该回答这并不是单方面的契约,因为她受到过摩拉克斯的照拂,可是她想起来别的事情,“你如此溺爱璃月这个国家和人民,不也是单方面的吗?”

“所以,这也没什么。况且我还不一定能陪你多久呢……”木曦说到后面,底气不足。

她在想还能找到什么东西来证实自己的话有说服力,思索间,雨下得大了,滴答滴答的雨水顺着竹子流下。

柔和的金光遮在两人身边,周身雾气散尽,他笑起来。

“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