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源,夏秋换季。
木曦望着居室里地上的一根根头发,叹了口气。
【警告,请执行者不要消极攻略。已为执行者更新任务结束……】
屋子里熏艾熏得她头痛,木曦无视掉系统弹窗,捡起地上掉落的一根根头发。
捡的多了,抓在手心里,她不太舒服地咳嗽几声,自言自语:“我冬天没秃头是不是因为我冬眠……”
“有这种可能。”
意料之外的回答出现,木曦抬头,见到不知为何出现在此的归终。
穿着大袖的灰发少女站在门前,手里拿着一卷书,她身后是开得正好的金桂。
木曦住在这里,嫌弃居室单调,就在周边用仙力种了永不凋谢的金桂。
归终身上自然而然地也沾染了门外的桂花香。归终蹲下来,从木曦手心中接过脱下来的头发,疑惑道:“怎么会掉这么多,明明现在还没到秋天。”
“大概是最近身体不好吧,”木曦随口回答完,又问起对方,“归终,你怎么来这里了?”
归终反问她:“你还记得自己多久没回归离原了?”
木曦不确定地回答:“……半个月?”
归终十分无奈地摊手,“夏天快要结束了。”
木曦对时间的概念有些过分模糊,如果不是有别人提醒,自己几乎难以知道准确度过的时间。
她觉得自己穿越到提瓦特大陆并没有很久,但是已经几十年过去了……甚至说这个几十年也不对。
归终的视线停留在木曦大大小小的伤口上,说:“之前你约好夏天结束前去找留云借风,和她商量一起给移霄导天过生日,喏,她让我来找你,说你再不回去的话她就把你埋在树下的酒挖走。”
木曦被艾草味熏得难受,打个喷嚏,晕乎乎的:“别打趣我了,说真话。”
“夜观星象发现这一带有些异样,我来这边找摩拉克斯,顺带看看你。”归终瞧了瞧手里木曦脱掉的头发,皱眉不解,“你身上的淤青是不是太多了?”
对方疑问的眼神似乎在问她:他总不至于缺人到让你上前线吧?
“跌倒擦伤,蚊虫叮咬……”木曦感叹归终的想象力真丰富,话说到一半想起什么,停顿片刻,才继续说,“最近身体比较差,身上的淤青消不下去。”
魔神交战近来频繁,摩拉克斯这些天在前线。
千岩团受伤的人越来越多,每日医馆送过来的人不是只剩下一口气,就是感染严重,必须截肢。
木曦的能力只是引导生机,人剩下半口气她也能救回来,可是她没有能力令普通人断肢重新生长。
思来想去她就和摩拉克斯商量,能不能直接来这边,省下那些路上耽搁的时间。
青年同意了,但是为了确保她的安全,木曦是不允许被靠近前线的。
而身上的那些伤口——
前几日爬山采草药摔下来被石头撞到了腰,腿上的淤青是很久前她左脚绊右脚平地摔磕的,脖子上结痂是几日前被毒虫咬的。
归终听她说完,很佩服木曦这种粗心大意的人居然如今还活得好好的,又沉思,“好像有哪里不对……”
木曦被对方看着,心虚地眨眼,然后咳嗽起来,她咳出两三口血,又咽下去。
归终笃定道:“你身体不对。”
“常有的事,不用担心,”木曦平静地陈述道,“我吐血已经……记不太清多久了,反正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归终沉默,怀疑她脑子里对活得好有概念认知错误。
稍后,归终问她:“你在瞒着什么?”
木曦念叨一句“不重要”,拿过对方手中的书,随意翻了翻。
在归终不停的追问下,少女合上书,对上归终询问的视线,认真自爆道:“那么我说了,我喜欢帝君。”
“……”
屋檐下的风铎被风吹动,叮铃铃地响,两人间安静的氛围有些许诡异。
归终先是疑惑,后又沉默,最后问她:“那种事情不是谁都知道吗?”
木曦不满:“……喂喂喂,我明明对谁都没说过,怎么就谁都知道了。”
“你天天往他身边凑。”
“……不是说眷属亲近自己的魔神很正常吗?”
你们别唬我,当初明明说我喜欢他很正常。
“但是,你的眼神真的太好懂了。”
木曦尴尬而友善地回以归终一个笑容。
特别好,她又想吐血了。
血自然是没有吐,她只是在换季的时候身体不好,如果天天咯血那早就被发现了。
身体的变化确实不影响她大部分的日常生活,唯一能察觉到的只有对时间的概念变得更模糊,以及更加容易感到劳累。
归终还要在这边住一阵子,在这段时间,归终和自己科普了许多之前不知道的事情——比如,提瓦特的星空是虚假的。
木曦没听懂,不过她觉得那不太重要,毕竟,星空是真的也不会让她身上的淤青消失。
直到木曦头发上的桂花枝开放,归终也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她决定带木曦回归离原。
摩拉克斯赶来得有些急。
事发突然,他从未意料到这种情况。
归终发现碧水源那一带星象有异样,待了许久也没查出所以然,再次提醒过摩拉克斯后,就打算回归离原。
两人离开时出现了问题。
归终并未告诉自己太多,只是说木曦陷入了昏迷。
见到归终时,他停下脚步,站定问她:“怎么样了?”
归终靠在门框边上,垂眸摇头,愁颜不展,“魇住了。”
当时情况紧急,归终联系不上摩拉克斯,只能把人先带回绝云间。
草木对自己的生身之地会更亲切,她以为木曦回到绝云间后状态会变好一点,结果却更糟了。
“萍儿和留云借风都来过了,叫不醒。”归终说不上来什么心情,模仿起留云借风离开前说的话,“这桂花真难养……”
青年知道木曦的身体状况近来不对。
她的身体在以一种异常的状态衰败,原因不详,无法探究。
……但是照理说,应当不会出事,起码不会是现在。
摩拉克斯想到此,叹气安慰她:“不是你的错。”
【警告,请执行者不要消极……】
木曦在系统弹窗跳出的一瞬间就将它关闭。
她记忆里的最后一眼,是漫天的星空吞噬掉了全部,然后她就失去了意识。
这个身体和灵魂的相互排斥越来越严重了。
她睁开眼,见到的是熟悉中有些许陌生的,自己上一世的家。
熟悉的客厅,自己和奶奶的合照,仿佛一切都还是自己出门前的模样。
但她清楚,这不是自己的家。
木曦转身,拉开客厅的屋门,想要跑出房间。
眼前的一切被白光侵蚀,等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依旧站在客厅。
鱼缸的观赏鱼不安分地游动,波动的水声被放大好几倍出现在耳边,木曦第三次、第四次拉开房门——
第七次、第八次也是相同的结果。房间犹如迷宫,不论是门还是窗户,都无法到达外面。
胃部翻涌,生理泪水流下来,木曦止不住地想要干呕,她想呼唤归终的名字。
“归……”
木曦听不到自己喊出的声音。
声音被水雾隔开,她听不清,桂花枝飘到空中,陌生的灼痛与炙热感占据身体。
少女咳嗽起来,肺部缺氧,血止不住地从喉咙里涌出,咽不下去。
恐惧令她很想尖叫,桂花枝掉了下去,木曦头晕地蹲下来,盯着水淋淋的地板,
金光围绕着它,木曦想起来这节桂花枝:她曾觉得这是自己的心脏。
少女捡起地上沾水的桂花枝,拇指和食指按在有些干枯的树枝上,向着中心用力折下去——
……折不动。
“木曦。”
她听到谁在叫自己。
意外清晰……安心。
她好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记忆里,她做梦的时候,梦到过无边的飓风卷走万物,梦到过水淹没城市,梦到过山峦倾倒,梦到……这个声音叫醒自己。
手中的桂花枝被金光缠绕几圈,木曦茫然抬头,周围的景色变得光怪陆离。
乱七八糟的颜色被金光代替,她松开手,桂花枝再次飘到空中。
眼前的金光勾勒出青年的模样,浓郁的桂花香散去,他戴着白色的兜帽,一如最初她见到他。
属于他的神力为自己疏导体内紊乱而汹涌的一切,青年金色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自己。
见到他的第一瞬间,木曦握住他的手腕,有些发抖,她呢喃道:
“摩拉克斯,我想……”
……回不去。
她清晰地知道自己被埋在地下,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
她好像永远回不去了。
提瓦特这个世界也是,在这个不合适的时间里,不合适地出现,不合适地喜欢上……
她在祈求什么呢?木曦问自己,却得不到任何回答。
她比谁都清楚这是错误的、不合时宜的,比谁都清楚自己只是一个误入的异世灵魂,活下来的每一秒其实都是偷窃来的时光。
青年回握住她的手,安抚她。
摩拉克斯耐心地伸手擦掉她脸上的泪水,低声问:“想要什么?”
手指轻轻地触在脸颊上抹掉泪水,木曦懵然地摇头,她不知道。
“马科修斯为你找了坛你喜欢口味的酒,弥怒说要给你设计几套新服饰,大家都很担心你。”
她本能地问:“……你呢,在眷属之外,有没有一点担……”
他是契约之魔神,她是他的眷属。
眷属是一种天然亲密的关系,带着一种无法斩断的责任与束缚。
也叫“羁绊”。
木曦不敢继续往下问了。
朋友、眷属、家人,就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在眷属之外,有没有什么也不重要。
漫长的无言之后,少女苦笑着叹气。
“对不起啊,”她道歉,“又给你添乱了。”
水流在身边涌动,五颜六色的光使一切变朦胧。
在眷属之外。
摩拉克斯有些意外她的提问,他停顿,认真思考过后,才回答她:“我很担心你。”
在眷属之外,在责任之外。
“没有麻烦,”青年悉心地为她解释,“我只是会很担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