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乌穆的消息,并且可以把消息给你,但作为交换条件,明日你须替我去宫中参加皇后的寿宴。”
白锦玉偏过头来,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没听错,”就像知道她所想,苏丽华直了直光滑纤长的脖子,一字一字道:“就像那回一样,冒充我,晋王殿下凤辰的正妃,苏丽华!”
听到被刻意拖长的“正妃”两字,白锦玉心中一凛。
看着就快凑上脸来的苏丽华,她将身子往后仰了仰,强作轻松道:“你疯了吗?我们这么多年不见了,一见面你就让我干这么大的事?”
“正是,”苏丽华一笑:“谁叫此事除了姐姐,没有第二人可以代劳呢!”她的嘴角上扬着,但那双明丽的眼眸里却没有半分笑意。
白锦玉错过这副目光,长吸一口气,“姐姐”这个本该亲昵温存的称呼,从苏丽华口中吐出来总有一番让人不寒而栗的风味。
白锦玉心头荒唐,道:“以前是以前,现在你和凤辰已经做了七年夫妻,我们换了他能觉察不出来?你信不信,我扭个腰说句话,马上就能给你露馅!”
闻言,苏丽华顿了片刻,却道:“你只管去,就一天而已,他不会察觉。”
久雨逢晴的日子,一辆金碧朱漆的马车在侍卫的护送下缓缓从尚书府门前启动,驶往了皇宫的方向。
白锦玉坐在车中,心神不宁。
头上繁重的簪花步摇,身上层层的锦缎布料,都让她喘不过气来,但是她却不能站起来,跳下车,大摇大摆地一走了之。
苏丽华要她办事,永远都拿着她的七寸。
两个月前,徵朝皇帝的栖鹿台建成,乌穆受铎月国大汗之命来长安参加落成典礼。不料,从此之后下落不明。
铎月国多方探寻,没有任何乌穆的消息。眼见事情毫无进展,乌穆的新妇终日以泪洗面,白锦玉再也按耐不住了,自己带了几个人手潜回了徵朝,来到了长安。
哪知一入长安,她就遭不明人士绑架了起来,一直到昨天见到了苏丽华,她才知道自己这几年毫无长进,又落到了苏丽华手里。
纵然曾经被人家虐得皮开肉绽,但七年没见,一见之下,白锦玉还挺想跟这个孪生妹妹叙叙旧的。只是人家苏丽华根本没这个心思,只想给她布置任务,一件光听一听她就想掀桌的任务。
当然,掀桌是不可能掀的。
苏丽华很清楚,如今为了乌穆的下落,别说是冒充谁参加一次宫宴,就算明知是个火坑她白锦玉也会自己跳进去的!
随着一起一伏的颠簸,车马似乎进了一片闹市,包子酥饼的香味、街头小贩的叫卖、妇人孩童的嬉笑渐渐清晰了起来,这久逢的烟火气让白锦玉忍不住拨起了车窗的帘角,顿时,繁华帝都的众生相便扑面而来。
高楼鳞次栉比,人流往来如织,远山如屏,绿草漫堤。
长安,风貌宛然无异,而她,又回到了这里。
七年了,如果不是苏丽华昨日提到这个时限,白锦玉还不觉得已经过去这么多日子了。想想如果不是承乌穆的情被收留在铎月国,她现在恐怕早已是白骨一堆了吧!
宫里是该去看一看的,就算没有苏丽华这趟交易,白锦玉也早已准备去打听一下了,毕竟那里有栖鹿台,那是乌穆最后明确出现过的地方!
车马拐了几个弯,街头的喧嚣被渐渐抛远,车外变得越来越安静,白锦玉知道这绝不是进了什么无人之地,而应该是快到皇宫了。
“娘娘!”
这一声让白锦玉浑身一抖,半晌才接受这声音是在叫她。车外唤她的妇人是黄姑,苏丽华最心腹的老仆。
“前方就快到了,晋王殿下今早入朝已经在宫中,他会来迎你的!”
“哦,知道了。”
白锦玉在车里随口应着,顺手向侧边的凳子下摸去。她记得以前这车里的凳子被她改造过,掀起来是个内匣,她在里面放过一把小镜子,可专门在下车前整理仪容。
伸手一摸,东西触手可及!
白锦玉取出物件,前后看了一看,还果真是自己扔在里面的那把小镜子。
她不禁讶异:七年多了,这晋王府的马车竟还保留着老样子,竟没人发现这个小秘密吗?
将镜子举到眼前,镜面里映出一张和苏丽华一模一样的脸蛋,细直的鼻子,明亮的杏子眼,英挺的眉毛今天也特意修成了柳叶形状。
看着这张脸,白锦玉不得不承认,她和苏丽华绝对是天下少有的极其相像的孪生女。她们除了名字不一样,其他几乎别无二致,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没有分别。
或许因为太像苏丽华,白锦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头竟然也生出了些些的厌意。
两扇厚重的宫门闷声开启,车夫牵马提缰,车子停了又动,似是校验完了入宫的名册。
这时,车窗被黄姑从外面半揭了起来,她小心地向远处指了一指,轻声道:“娘娘你瞧,晋王殿下就在那里!”
此刻的长堤上早已人影憧憧,往来都是参宴的宾客。黄姑这随意一指,若换作常人根本无法从人堆里被认出来,但是凤辰,并不算是常人。
白锦玉顺着黄姑的手指看去,只见波光粼粼的金水河上绿柳夹道,一个男子金簪束发,银衣广袖,临水静立。河风来去,他的衣带被催动翻拨,扬扬翩飞,在风中若隐若现地勾勒出他俊秀的身姿。
宫中景致本是浓墨重彩,但此人却生生凭一己之力将这画风改得高彻俊雅。凡有人从他身前经过,绝难忍住不投去相看一眼。
白锦玉骤然想起长安人引以为傲的那句话:三秦第一绝色,绝不浪得虚名。
在凤辰的身侧,立着一个年轻的身影,宽肩薄背,巍然挺拔,犹如一把随时出鞘的隽剑。
白锦玉知道,那必然是谢遥,只是没想到恍恍几年时间,这孩子竟已长得和凤辰一样高了。
他二人比肩而立,彷若自成结界,一派清冷孤僻,与此时正领着妻室儿女谈笑风生的宾客大相径庭。
白锦玉不禁心忖:谢遥如此倒罢了,怎么现在凤辰也这样了?
从白锦玉注意他开始,他就一直纹丝不动地立着。虽然身形秀挺,风华无余,但从他的体态上就能读出来,他并不期待自家府眷的到来。
马车沿着鹅卵路往金水河前行,一路还颇为淡定的白锦玉竟觉得有些没来由的心悸起来。
来不及想为何心悸了,她赶紧调息镇定,她深知,苏丽华的任务一定须妥善完成,否则她绝对不会兑现交易的筹码。
“娘娘,晋王殿下接您来了!”
还未调息停当,车帘忽地被掀起,白锦玉下意识地抬头。
当即,万籁俱寂。
就像一座黑屋子突然投进了万丈光芒,蓦地世界就变成了白茫茫一片,一切的都仿若隐没隔绝,只留眼前这个人最为光艳凸显。
白锦玉浑身一僵,像被钉在了车上。在这正面相逢的一刹那,她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心悸了!
是因为害怕,她怕再看到凤辰。
就像一个贼,害怕见到主人。
白锦玉静止在车里,闭口结舌,完全不知道还需要几个呼吸才能正常过来。
这一坐,她便与立在车前的凤辰形成僵持的局面,一个不愿上前,一个不愿站起,一立一坐仿若无声的较劲。
许久,凤辰感到异常,目光终于向她扫来。
这两道目光着实冰凉而陌路,白锦玉浑身都打了个寒战。她不敢相信这是那个贵而不冷,清而不绝,行止动人的凤辰会使出的眼色。
她垂目,心中闪过些疑虑,还来不及细想,却见凤辰徐徐向她递来了一手。
眼前的这只手白净修长,骨节分明,细腻如滑,一见便知其主人是位养尊处优,高雅矜贵之人。可就是这只手,就是这分明的相迎之举,让白锦玉不禁向后缩了一缩。
“不用了不用了。”白锦玉以谦辞回避,几乎贴着车壁向外挪动。
凤辰的眸光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他抬了抬眼睑,没有收回手,洁净修长的五指仍然向她空悬着,如有执意。
再拒绝便不妥,白锦玉踌躇了一下,握上了他的手,躬身走出了车子。
凤辰的手很温暖有力,虚扶着这只手,她得体地下了步梯,站好后,她抽回手,却发现抽也抽不出来。
“怎么了?”因为心虚,白锦玉开口的第一句话不敢超过三个字。
凤辰不言,双眸从白锦玉的手上渐渐抬起。
这一双眼投来,白锦玉只感到内心的阴障都要被一一照亮了,与这双明澈端雅的眼睛对视,她要使出十二分的镇定。
白锦玉收紧双腮,忐忑地追溯着凤辰的目光向自己的手上看去。
她的手面上清晰的印着两道灰痕,她想了想,只可能是刚才拿镜子的时候碰上的灰尘了。
白锦玉心里倒松了口气:“哦哦,没碰脏你吧?”她借着话头,趁机将手抽了回来。
凤辰放开手,没有应话,看着白锦玉把手指抹干净。
“好了。”白锦玉堆起干笑,把手张给他看。
凤辰长睫微垂,转身向后离去。他步速很快,一旁的谢遥只是怔了一下下,便要跑着才追了上去。
这是生气了?白锦玉竖着眼睛简直不敢相信。只是脏了点手而已,现在这么严格了吗?
凤辰一径前行,谢遥一脸正色地跟在后面,白锦玉领着一班家仆在后面拼命地追赶,这奇怪的一家子引得一路人纷纷侧目。
一直到进了內苑,女眷们由宫人领着和宗室男子分开了,这种尴尬才得以结束。
宫里的宴席从来都是男女分区入宴,加上昨日苏丽华说她最近一直以照料母病为由住在娘家尚书府,故而等下宴会结束,马车也是回尚书府的。
所以白锦玉相信,接下来的时间里,她和凤辰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