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三章 如磐 20

她言毕,对方没有否认,但也没有接话,眼神有些沉凝。

白锦玉突然意识到什么,致歉道:“失礼,我一个被逐之人怎么还有资格称您为师兄,实在是大言不惭”

“我并无此意,”陈雪飞打断了她的话,语调平和地解释道:“是你方才所言使我想起一些往事,一不小心走了神而已。”

白锦玉回想自己刚说的话,不过就是提到了他尚佛的过往而已,所以她立即明了对方感怀的是什么,不禁也有些共情道:“我时常也有同感,对照今时今日想起从前种种总有恍如隔世之感。”

眼前这个陈师兄当年在翠渚也算是个传奇,闻氏二脉以擅长医术著称,而他作为二脉家主老来得子的长子长孙不想着继承家传,却一心沉迷诵经念佛,从十三岁开始就闹着剃度出家,百折不挠好多年,直到白锦玉被清出师门时他这事业都没有结束。

所以当白锦玉第一次知道闻玲的相公、桃子和李子的爹爹是这位陈师兄时简直太震惊了!真是太想知道这位仁兄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

陈雪飞立了一会儿,重新回视白锦玉,言简意赅道:“随我去见首座。”

“好,”白锦玉答应得爽快,然而身子却纹丝不动,正欲转身的陈雪飞疑惑地回头看着她,她很诚实道:“不过我有些担心首座,心高气傲如他现在被弄得动弹不得,若是再见到肇事之人是我,我怕他会气急攻心啊!”

陈雪飞道:“你所用只是少量的麻沸散,可见并无实在伤人之意。我料你所为必有用意,只要如实向首座解释清楚,一定能征得他的谅解。”

白锦玉忍不住感喟:“无色无味的麻沸散都能被陈师兄觉察,师兄不愧是二脉嫡传,我真是大意了!”

陈雪飞面无异色,语重心长道:“人生于世,应端心正意,不为众恶,你行此番败坏贤明、轻慢师长之举,若不及早更正悔过,只恐到时想回头也累劫难出了!”

陈雪飞从小慧根深融,十几岁起就在翠渚周边三百里的庙宇圈里小有名气,往来都是些年长他数倍的主持方丈。所以虽然现在他已身归俗世,但是说起话来仍是很有大德高僧的韵味,立意甚高、发人深省。

她思忖片刻,道:“跟首座认错是一定要的,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陈雪飞语调不改道:“那何时才是时候?”

白锦玉顿了顿,道:“明日。”

陈雪飞微怔,白锦玉道:“陈师兄可否听我说明事由原委。”

陈雪飞道:“你请讲。”

随后白锦玉对他一番和盘托出,听完后,陈雪飞没有否定批判,反而认真思索了一会儿。

白锦玉犹豫而恳切道:“我知道师兄是为许久未归的妻儿而来,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师兄今日见着闻玲时先暂时不要把我的计策相告于她因为只有不知实情的人,才能在闻宴面前表现得越真实。”

陈雪飞静了一小会儿,摇了摇头,道:“我若见到闻玲,怎能忍心见她心急如焚而不如实相告呢?”

白锦玉小小地震撼了一下,陈雪飞这句平常简单的话,一览无余地展露了他对闻玲的关爱和为人的坦然磊落,这样的陈雪飞,很有些不同于她从前对他的模糊印象。

白锦玉:“那”

陈雪飞道:“我今日就先不与她母子三人相见了。”

白锦玉豁然开朗,忙以手抱拳对陈雪飞万谢道:“多谢师兄,白锦玉感激不尽!”垂手后,她不禁深深道:“闻玲得夫如你,我真是替她高兴!”

陈雪飞微微颔首,露出些许笑意。

白锦玉看着陈雪飞,欲言又止。

陈雪飞道:“你有什么要说吗?”

白锦玉犹豫了一下,索性道:“算我冒昧,斗胆向陈师兄请教一下,从前崇尚佛法的你后来怎么入世成家了?”

陈雪飞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白锦玉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他好好地想了一想,缓缓道:“可能是因为如来弥勒,难值难见,诸佛经道,难得难闻吧!”

白锦玉诧异:“哦?”

陈雪飞点了点头:“佛经云世间有漫天诸佛,于是我寻遍诸佛道场,问众僧可有谁曾见过,他们都说没有,即使坚固深信者,也从未有幸相逢。”

白锦玉推理道:“所以你对所有佛说就产生了怀疑?”

陈雪飞摇首:“不是,并不是怀疑诸佛的存在,而是觉得若付诸一生于飘忽不见的事物,实在是太浪费光阴了。”

白锦玉愕然,不敢相信道:“所以,师兄你改弦异道是因为不想浪费时间?”

陈雪飞凝思了一下,纠正道:“是不想一无所获。”

白锦玉哑然。

陈雪飞淡淡道:“证佛太难,还是俗世的安定容易获得一些。”

白锦玉喃喃道:“俗世的安定容易获得吗?”

她并不这样认为,过去的七年,她漂泊异乡心无定所,从来没有觉得俗世的安定是容易获得的!

陈雪飞看出白锦玉的不信,解释道:“古语有云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认定一人相守便可获得的安定还不叫容易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白锦玉睁着惊诧的眼睛看着陈雪飞。

陈雪飞笑了一笑,云淡风轻。

白锦玉回神,道:“头一回听到这么独树一帜的言论,我都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陈雪飞不介意地笑了笑,转回正题道:“你应当知道麻沸散是不可能让首座他们到明日还不恢复体力的,而且我看以你下的剂量,恐怕最多再有一个时辰他们便可恢复自如了。”

白锦玉听了,无所畏惧地笑了一笑道:“这个实不相瞒,我之前是打算让店家帮忙每过一段时辰就去给他们加一点茶水的。不过现在嘛,有陈师兄在,陈师兄又如此精通医术,我想我就不用去麻烦外人了吧?”

陈雪飞猝不及防地眸光一震,回头看向白锦玉,足足忡了半晌,才压制住想拒绝的表情。

最终,他无可奈何道:“闻玲所言不虚,拖人下水这种事你做起来的确是得心应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