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淮初自小长在燕地,不会凫水。
落水的一瞬间,春天微凉的池水瞬间将他包裹。身上原本轻薄的丝绸衣袍也瞬间变得千斤重,裹住了他的双腿。
上上下下的呛水数回,他仿佛听见太监在慌乱地呼叫侍卫,但很快他就意识迷蒙了起来。
最后一次侥幸出水,他似乎看见一只矮小的团子飞奔了过来。
水很快将他再次包裹,这一次,他没有力气再挣扎,只能直直地往下沉。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微弱的力量将他拽出了水面。有人在他身后环抱着他,用力勒着他的肚子。
“自己用些力气,快些吐水!”女孩细细的嗓音焦急地提醒着。
抱着他的那双胳膊太细、力气太小,但好在是有技巧的,他很快就吐出好几口水,随后大口地喘着气,也渐渐回了神。
女孩及时松开了他,绕到面前关切地看着他:“你还好吗?”
应淮初低着头,将将清醒的脑子里,理智并不多,只够呆呆地看着女孩那双小鹿一样清澈的大眼睛。
他从没有在京城内见过这样一双眼睛。
如此大胆、如此□□、如此……生机勃勃。
似乎是关怀没得到回复,女孩竟然又抱住了他,侧脸紧紧贴住了他单薄起伏的胸膛,似乎是在确定他的心跳。
陌生柔软的娇小身躯骤然贴近,礼义廉耻瞬间回击他的心神。
他连忙捻着女孩的肩膀将她推开。
“殿下——瑰云殿下——”
原本在岸上观望的引路太监眼看着公主跳了进去,也顾不得许多了,连忙淌着水靠近,嘴里焦急地喊着瑰云的名字。
瑰云殿下?
应淮初浑身一僵。
他看了看岸上散落的华服,又低头看了看面前这个只穿了单衣的女孩……
这,居然是前几日刚刚被认祖归宗的瑰云公主,正深得帝妃愧疚怜悯,还没来得及好好补偿,现在就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他湿身抱在了一起。
应淮初脑中一片空白。
引路太监扶着瑰云纤瘦的胳膊,将她拖起几寸,“殿下 ,就算池子浅,您也不能就这样不管不顾地往下跳啊!”
应淮初这才意识到,身处的池水居然只有刚过了自己腰线那么深。
“大哥哥,你是不是怕水呀?”瑰云用无比单纯的语气关怀着。
他的脸腾地燥热了起来。
瑰云看出他羞愤,细声细气地安慰道:“你别羞,浅池子也能呛到旱鸭子,这很常见。下次遇到这种情况就不会这样啦~”
当日,皇帝得知此事,为了女儿的名声,便即刻要让应淮初当准驸马。
然而这桩婚事,林家不乐意赔一个公主,应家不愿意折一个继承人,皇帝也不太乐意两家强强联手。
因此,最后事情的结局变成了,应淮初成为驸马候选人。
所谓候选人,就是在瑰云嫁人之前,应淮初都不得娶妻纳妾养外室,要为公主守贞。如若到了年纪,瑰云没找到合适的人家,那他应淮初就是一个托底的。
而应修泰担忧瑰云主动看上自己的宝贝继承人,便连夜将应淮初送上了清峰门。
若不是眼下面临修千里之河堤,应修泰恐怕会勒令继承人一只躲着,直到瑰云出阁为止。
可能是初见太惊世骇俗,这五年来,应淮初时不时便会梦回那日。
只是今夜之梦,似乎有些不同。
在梦中,瑰云将他从水中搀起,随后娇娇一笑,居然抬起手去够他的颈脖……
滑溜溜的衣袖瞬间滑落,露出她纤细洁白又不缺柔软匀称的手臂……
“应公子,是在偷看我吗?”
她的笑容好干净,好直白,让他感受到了被看透被戳穿的羞躁。
“我的手臂,应公子看到了吧。”
!!!
夜半,窗外寒蝉有气无力,屋中已经有些寒意。
应淮初骤然从床上弹起。
衣袍已经被不安分的梦弄松了。
他觉得燥热难忍。
这几日瑰云显得有些疲倦,每日上课之时,都不再看着窗外发呆,改作支着脑袋睡觉了。
以六皇子的空位为界限,右边的两位好学生依旧认真听讲,左边的两位却仿佛睡神上身——林晟睡得前仰后合,瑰云含蓄些,只撑着脑袋点啊点。
尊师重教,在课上用心听老师讲的每一句话,这是做学生最基本的要求。怎么可以如此不尊重用心教习的师长?
应淮初忍了再忍,每每强行将目光从瑰云左摇右晃的小脑袋上挪开,过了一会便又控制不住地看了过去。
又过了几日,六皇子的风寒终于好了,出现在紫竹院的时候,让人觉得他更圆乎了些,精神抖擞的,但似乎神情有些哀伤。
直至第一堂课结束,瑰云拉着六皇子来到窗边,对着外头桂花树下的一团团耸动的小白球指了过去——
“大白!二白!三白!”六皇子欣喜不已,“阿姐,我就知道你不会丢掉它们的!”
瑰云浅浅一笑:“二哥不喜欢狗,所以母妃的宫里不好再留它们了。你也要记住,以后绝对不要再顶撞二哥了,知道吗?”
应淮初在一旁听着,猜到了个七七八八。
大概是二皇子不准小林妃宫里养狗,六皇子和二皇子闹了一通,瑰云再次充当了和事佬——六皇子此次风寒,搞不好也和这场闹剧有关。
林晟好奇心强,连忙凑过去问:“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也许是担心六皇子和瑰云口无遮拦说漏嘴,一直当个局外人的五公主淡淡开口:“不过是兄长管教了弟弟,林公子在家中也有弟弟,平日里难道不管教吗?”
那可太管教了,林晟心想。
在家中的几个庶弟都不配与他平起平坐,只能在他练武的时候站在边上,当几个合格的剑托子、衣服架子。
但考虑到在场的皇子皇女都是庶出,甚至还有一个是冒牌货,林晟就算再直,心中所想没有说得出口。
五公主的话犹如一盆冷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片刻。五公主则习以为常一般,起身出去更衣,也不再理会窗边的看狗三人组。
待五公主走远后,林晟笑容有些讽刺:“假表妹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不讨人喜欢。”
说起来,紫竹院里的这五位学生,抛去瑰云与应淮初两位景帝二十一年空降京城的外来户之外,另外三人则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由于武将的前途不会收到驸马身份的影响,甚至因为尚公主后,皇帝会更加放心。所以,秉持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基本原则,自五、六两位双胞胎出生以来,林将军没事就把儿子往宫里送。
但五公主与林晟一个端庄自持闺秀典范,一个知名纨绔野皮猴儿,所以一直相互不对付。
后来天上掉下个皮薄貌美性格和顺的真表妹,林晟便迅速倒戈,和五公主更加互相看不上。
瑰云抬眼看向林晟,用软糯的声音认真道:“五姐姐是个特别好特别专注的人,是我们大邕姑娘的榜样,表哥别这样说她好不好?”
林晟看着小女孩溪水一般纯洁的双眼,瞬间心花怒放服服帖帖:“她哪里是典范,要我看,大邕的女子都像你一般才好!”
瑰云耳根有些红,有些许恼:“表哥!”
林晟立刻举起双手,道歉安慰认同:“好好好,表哥的过,以后再也不讲老五的不是了,表妹别不高兴啊!”
六皇子摇头晃脑地嘿嘿一笑:“五姐姐好,阿姐也好,我喜欢五姐姐,更喜欢阿姐!”
林晟很高兴地赞同了六皇子的观点:“对,我也更喜欢瑰云表妹!”
看着往日里成天与自己作对的混世魔王,如今这幅任人揉搓捏扁的模样,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的应淮初眼角微动。
这对双胞胎看着都白净单纯,但恐怕只有六皇子是真的幼稚。
那边六皇子已经忍不住去找狗玩,拉着林晟的胳膊激动地飞奔了过去。
瑰云则站在窗边,柔声提醒着:“阿弟,小心跑慢些!”
转瞬间,屋里只剩两人。
瑰云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再度撑起了脑袋。她看起来很累,像是没睡好觉的样子。
应淮初摸向自己腰间的青竹荷包,忽然开口询问:“殿下为何如此困倦?”
瑰云支着脑袋,毫无仪态地偏过脸,睨着侧后方的少年:“你关心我作什么?”
这是自前几日马车上不太愉快的开诚布公,以及太医院的拌嘴之后,两人第一次说话。
应淮初微顿,随后颔首:“关怀主子的身体,是做臣子的职责。”
“也没什么,就是近来忙着将采集的桂花晾干、碾碎,要酿桂花酒喝,工序挺繁琐的……哦对,近来还得了一套情爱话本子,我看入迷了,所以睡得少~”
喝酒……
看情爱话本子……
这些怎会是一个未出阁的贵女所为?还如此开诚布公?
应淮初默默深吸一口气。
“殿下。”
他将双手置于膝前,面容严肃,“为了玩物耽误睡眠,反倒在课上补眠,是不对的。”
瑰云笑了笑,用一副柔软到有些轻佻的口吻反击:“所以呢?这关你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