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和母妃都不曾限制于我,应公子,你是否管得有些宽了?”
关他何事……
管得有些宽……
应淮初眉头微蹙。
不是都说瑰云殿下脾气好性子柔吗?眼前这幅斜着眼睨人的样子又是怎么回事?
瑰云将头扭了回去,这回直接光明正大地趴在桌子上睡了,桌下的腿也叉着,简直毫无公主仪态。
不出片刻,五公主回来了,安静地往位置上一坐,腰挺得直,与一旁软趴的瑰云简直云泥之别。
应淮初明白,在背地里比较两位贵女,绝非君子所为。他的劝诫已经送到了,至于公主听与不听,都是她的选择。
只是……为何他要劝?
他垂下的眼睑轻轻颤动。
许久后,他给自己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因为他是公主伴读,他有义务劝学。
一定是这样的。
原本他以为,瑰云再过分,也就是课上睡睡觉了。没想到她再次翘了课,而且这次,是与林晟一同去了花楼。
京中新开了家花楼,极尽繁华,名字也雅,叫做花间堂。哪怕是白日,也彩灯高挂,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走进花楼,一股浓郁的脂粉香气扑鼻而来,混合着各种名贵香料的味道,旖旎暧昧温柔乡。楼内陈设奢华,红绸纱帐随着顾风轻轻摇曳,各色华丽服饰的女子穿梭其中,如梦如幻。她们或弹奏着婉转的曲调,或翩翩起舞,或轻声细语地与客人交谈,笑容妩媚,眼神中流露出无与伦比的挑逗与风情。
瑰云穿着厚底的增高鞋,马尾扎得高高,以银面覆盖容貌,只露出一截尖尖的下巴,以及时常含笑的唇。
活脱脱就是一个富贵风流的小公子。
林晟勾着他的肩,笑出两颗虎牙:“如何?表哥不骗你吧?这地方好不好看?”
瑰云压着嗓子狠狠点头:“好看!”
林晟意外地看着她:“你居然还会变音?”
瑰云得意一笑:“小时候在宫外学哒~”
两人没走出几步,便被眼尖的老鸨逮住。
老鸨摇着大红的扇子走了过来,看两人的眼神活像看两株人傻钱多的摇钱树:“二位公子,喜欢吃什么喝什么尽管与红娘子我说,看上什么姑娘也尽管带走~”
林晟开朗一笑,大方地丢给红娘子一大块金钿子:“好吃的好喝的好看的都给老子呈上来!”
金钿子一落手,红娘子笑得更加真情实感:“好~二位贵公子这边请!”
瑰云跟在金娘子后边,悄悄问身侧如鱼得水的林晟:“表哥看着像是常来客?”
仅是用了一瞬,林晟便反应了过来,果断选择在女孩面前出卖自己的老父亲,来保全自己的清誉:“哪能啊!有能力之前,我只能跟着爹的屁股后面开开眼见,有能力之后,我又在清峰门过了五年的寡日子。”
他又勒了下瑰云的肩,信誓旦旦:“只是有些教条知识,没有实战经验,纯洁得很,表……表弟放心!”
说话间,二人被带着来到了一个雅间,八个舞娘全力侍奉,无数美酒珍馐琳琅满目,两个年轻人很快便沉沦在骨柔香暖的温柔乡中……
酒过三巡,林晟已经醉得双眼迷离了,但瑰云竟然面不改色,只是心跳得有些快,腹中有些胀。
她起身想要去更衣,舞娘们抓紧这个宽衣解带的好机会,贴着便要与瑰云同去。
瑰云立刻试图挣脱:“我自己去便可,姑娘们不必如此热情!”
但挣扎无果。
“头一回出来的公子哥都羞涩,迈不开那一步,奴家们懂~”
是人皆好色,舞娘们陪惯了又老又丑的男人们,很少见到这样清秀养眼的弟弟,怎么可能放过,调笑着抱住她的手臂,
“公子不用害怕,一切交给奴家便可~”
“公子生的如此好看,就算是奴家贴钱陪您都心甘情愿~”
瑰云被缠着快要走不动道了,好在一双强劲有力的手将她从女人堆里拎了出来——
“都滚开!老子的表,表弟,岂是你们能碰的?”林晟虽醉了,但自幼习武,怪力得很,轻而易举便拂开了舞女们的纠缠,丢下钱便带着瑰云出去了。
两人可以找了个偏僻的屋子,让瑰云解了手。
出来后,路过一条还算清净的长廊,忽然听到一阵有规律的脚步声,瑰云心生疑窦,拉着林晟便悄悄走近声音来源的那个屋子。
那是一间堆满杂物的旧室,一个少女正在里面翩翩起舞。
少女大概十五六岁的年纪,身上的衣裙满是补丁,但胜在干净。
她个子不高,很清瘦,细细看去,还能见到她手臂上深深浅浅的伤痕。
旋转之中察觉到身后的两道目光,少女连忙停下,对着两位锦衣少年仓促行礼,之后便垂下头要离开。
“你等等。”
少女乖乖驻足,看向其中稍矮瘦些的公子:“公子您有什么吩咐?”
瑰云将她上下打量一番:“你也是这花间堂里的舞姬?”
少女点点头:“是,但奴婢和那些可以在台前侍奉的姐姐们不同,奴婢刚来,没什么经验,也没有贵人的青睐打赏,便只能做些杂活。”
“你方才是在练舞?”
少女羞涩一笑,眼中是明堂堂的光亮:“是,奴婢虽然现在是名杂役舞姬,但也想有天能做上花魁的位置。”
瑰云笑了一下:“我喜欢你这种心性的姑娘!你需要多少银子,才能保你不用干杂活,可以好好练舞?”
少女低下头,小声地说了句:“至少五十两一旬。”
瑰云戳了一下林晟:“表哥,给钱。”
林晟稀里糊涂地将身上最大的荷包解了下来,塞到她手中。
瑰云稍微点了一下,又将荷包抛给杂役少女:“这里面的银钱,够换你一年的自由了。你拿着,靠自己的努力,在一年内站稳脚跟。”
说罢,瑰云便转身走了。
杂役少女呆楞许久,终于在两位公子快要消失在转角之前追上了他们。
“贵人!请问您是哪家的公子?奴该如何找到您?”
原本瑰云不想说,但这句话似乎戳中了林晟的某根神经,他立刻站直身子,大喊一声:“应家!我是应家的公子!”
瑰云:……
但转念想到应淮初那张板板正正没什么表情的脸,瑰云忽然产生了些坏心思:“对,我是应家的小公子,这位是我的表哥。”
反正按照应家那种鸡娃的家风,应淮初和应江期应该没机会来这种风月之地,也没什么人敢妄议应家公子的乐子。
还是林表哥聪明,这个身份永远不会被戳穿,简直堪称完美。
杂役少女咕咚一声跪在了地上,磕了一个头:“多谢二位应公子!奴婢一定会报答应小公子的!”
瑰云没有回头,偷偷笑得肩都颤了。
回程的时候,瑰云先是将醉得不省人事的林晟丢到了林家门口,随后便驱车回到紫竹院。
眼下尚未过下学的时辰,哪怕瑰云没有醉意,也打算先回紫竹院换身衣服,散散酒气。
谁知走进书院,就发现里面超乎寻常的冷清。
推开书斋的门,五公主和六皇子都已经不在此处了,唯有一个挺拔清俊的身影安安静静坐在堂内,双手交叠在书桌前,平静地看着书卷。
橘黄色的暖光透过精致的格子窗,斑驳地洒在静谧的书斋之中,在他平整干净的脸上印上条条光影,显得沉稳如画。
“应公子。”
哪怕没多少醉意上脸,那么多杂七杂八的酒下肚,也熏得脑子不清醒。
瑰云走到五皇姐的座位上,倒着跨坐在椅子上,将小巧的脸搁在椅背上。
“你为何还在这呀~”
她身上的酒气熏到了他,应淮初已经顾不得计较她不修边幅的坐姿了。
“殿下不在的时候,六殿下追狗的时候摔破了下巴,五殿下带他回宫医治去了。”
言下之意,没有瑰云的约束,六皇子和狗玩得太忘我了,不慎负伤。伤的不重,但六皇子哭得太恼人,五公主只能赶紧将人带回宫里。
“主子们都不在,只剩臣一个伴读,课自然上不起来,夫子们便也早早回去了。”
意思就是,三位皇子皇女都跑了,他一个小小伴读,不值当夫子单独上课……等等,这句话为什么听出了几分怨气?
瑰云笑了一下。
人如其名,她不带刻意的笑如同天边奔涌的彩云,让人移不开目光。
“应公子有话不妨直说,这样酸溜溜的做什么?”
少年正在卷起书卷的修长的手指微顿,旋即一口叹息轻轻传来,
“臣没有酸溜溜。”
避开她直勾勾、亮晶晶、带着酒后水雾的眼眸,应淮初沉默片刻,才低声道,“……算了,今日不与你计较。”
瑰云嘿嘿一笑,眼睛都快乐地眯了起来:“多谢放过,这才对嘛~”
话音一落,她便慢慢合上眼睛。微微压皱的鼻梁上有一抹红,是面具压出来的痕迹。
没一会,她似乎睡熟了,脑袋歪歪,眼瞅着就要从细细的椅背上滑落,
应淮初下意识伸出手,托住了她即将下坠的脸蛋。
掌中传来惊人的细腻柔软,
他心神微乱,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情绪,反正绝非喜悦。
“……失礼了,殿下。”
少年竹青色的衣袖拂过,带着淡苦的清香。瑰云颠三倒四的眩晕梦中,骤然出现七月微雨下,连天碧翠的竹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