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夜流萤

西风拂过长草,吹得上面稀稀拉拉的黄叶来回翻滚。长廊两侧挂着长明灯,光亮幽暗,勉强照亮前方的路。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木制的长廊上,瑰云试图抽了抽手,发现林晟攥得太紧,她动弹不得。

抬眼看向他难得沉默的侧脸,瑰云有些担忧地询问:“表哥,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呀~”

林晟从阴沉的思绪中抽了出来,偏过头看向她,安抚地笑了下:“我拉着你的手呢,怎么会不开心呢?”

说着,他轻捏了两下瑰云柔软的手心,引得她嘿嘿一笑。

他比瑰云大四岁,在男女之事上见识也比她多上许多。方才小林妃和自己父亲之间诡异的氛围,瑰云瞧不出什么,但他却看着奇怪。

看着瑰云纯净又柔和的笑脸,林晟轻轻摇了摇头,试图甩掉脑中奇奇怪怪的想法。

“表哥,你方才说什么……萤火虫?哪里有萤火虫呀?秋天山间夜里已经凉啦,还会有萤火虫吗?”

瑰云一连串的问题轻飘飘击中林晟的心窝里,他没忍住莞尔一笑,这次是发自真心的。

“当然有啦!在传闻中,牛郎织女七夕相遇,漫天的萤火虫都是对他们的祝福。”

林晟拉着女孩小巧的手,看向她的眼神柔和至极,“七夕才过了没几天,正是山间萤火虫繁多的时候。”

瑰云东张西望,面露疑惑:“那为什么我们一路走来,一点儿萤火都没看见呢~”

“你出来的太晚啦!刚刚日落之际,是它们最活跃的时候。”

“啊~”瑰云面露失望,“我还以为能看到,书本里说的那种,想要飞到天上去,和月亮作伴的假星星……”

“什么要到天上和月亮作伴的假星星?”

林晟听这话觉得又熟悉又奇怪,愣了片刻,最终还是凭借比瑰云多读四年书的微小优势,勾起了一丝丝遥远稀薄的记忆。

“哦!我知道了!你说的是那句诗吧!”林晟恍然开朗的眉头又瞬间再度皱紧,“是谁的诗来着?写的啥内容来着?”

大邕京都贵族圈知名的两个文化洼地,凑着脑袋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话到嘴边的那句诗……

忽然,瑰云余光扫到草丛中的一点微光,立刻扯了扯林晟:“表哥,你看那边的是什么呀~”

林晟顺着她指着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片大叶子上爬了一团荧光。

“就是萤火虫!”林晟终于松开她的手,兴冲冲地挽起袖子,“宫里不常见这个,你在这里站好等着,我捉两只给你带回去看个新鲜!”

说着,他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只剔透如冰晶一般的小方樽,不顾瑰云的阻拦,便翻身下去了。

林晟手脚敏捷,没一会便成功将那团荧光困在了透明方樽之中。他一个跃身便回到了女孩身边,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那只方樽雕有十八道细细的棱角,微弱的荧光在其中被繁复折射,似乎显得更加明亮了。

瑰云接过方樽,惊喜地眸中一亮:“居然是两只!”

“我去的时候,它们的身子还叠在一起呢,所以远看只有一道光亮。”林晟坏笑道。

瑰云单纯地眨巴了一下眼睛:“它们为什么要叠在一起呀~”

想到去年初遇的时候,子孙袋挨了一脚后,还被小丫头鄙夷了它俩价值的那件事……林晟呆了呆:“你,你真不懂?”

“我,我应该懂吗?”瑰云学着他的样子结巴了一下,面上露出促狭一笑,但眼睛里是完完全全的干净和坦率,让人很难觉得她在说谎。

林晟开始怀疑对瑰云的第一印象,自己也摸不着头脑了,所以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瓜:“没事没事,不懂好啊,不懂才对。”

瑰云觉得他奇奇怪怪的,便不再理会,只自己攥着那水晶方樽玩儿。

想了想,林晟还是提醒了她一句:“两只虫叠一起玩的件事,你千万别去问别人啊!”

瑰云没有理会他,似乎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那两只萤火虫身上。

过了一会,她稍稍扬起忍得皱皱巴巴的小脸,有些不满道:“表哥,我觉得这两只萤火虫,好像长得有点丑……”

瞧着她这幅娇气的模样,林晟忍俊不禁。

初秋微凉的夜里,两个少年人窝在一起玩萤火虫,另一边,指给三皇子的那间屋子也迅速被收拾了起来。

三皇子将行李规规矩矩放在桌角,正打算让太监服侍梳洗,正宽衣解带之时,忽然看见半掩的窗户边,放了一支山花。

于是他改了主意,遣退了屋里所有的人,转头却将半松的衣襟再度收拾好。

外面忽然卷过一阵风,窗户轻轻翕动了一下,一个道身影轻巧地落在了屋中。

“恭喜殿下,终于住进了这间屋子。”

叶轻花找了把舒服的椅子坐下,伸手在果篮中扒拉了一通。

果篮里除了一些时令的秋梨,居然还有两只荔枝。叶轻花毫不客气地将其中一个拿出来,剥了皮,丢进了自己的嘴里,又将另一只丢给了三皇子。

三皇子攥着那只荔枝,在她旁边坐下,脸色很淡然,并没有回应方才叶轻花的话。

“你这小庶母对你还挺好。秋荔枝实在罕见,我听闻总共进贡二十二枚荔枝,你的小庶母得了五枚,其中三枚给了名下的三位皇子皇女,剩下的两枚都在这儿了。”

叶轻花吐出果核,随手丢进了一旁的花盆里,“而且她还给你安排了这间屋子……我听说,以前只有太子才有资格入住?”

三皇子还是没接话,将手里那颗荔枝向她丢了过去。

叶轻花笑了一下:“不领情,不知好歹,就知道冷着个脸,和你母家那位继承家主衣钵的小公子一个样!”

之后,她就把第二颗荔枝也剥进了自己嘴里。

三皇子端起茶盏轻抿:“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叶轻花又从果篮里顺走一个梨,随手踹在怀里,衣襟之下一个荒唐的位置,很不自然地鼓起了一个大包。

三皇子看了一眼,又淡淡移开目光。

“我来,是想提醒一下殿下,别忘了为什么、为了谁,我才愿意为您做事。”

叶轻花生性洒脱,绝非斤斤计较之人。此时能跑来打抱不平,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发生什么了?”三皇子微微前倾身子。

“也没什么,就是送瑰云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应淮初。”

叶轻花与他简单讲述了三人相遇的过程,面上带了些微不可查的恼火,“虽然接触不多,我觉得他不喜欢瑰云,而且对瑰云有偏见。”

三皇子听了后,本就端正刚直的面容变得更加严肃,很久都没有开口。

就在叶轻花没了耐心,起身要走的时候,三皇子忽然开口:“应家人克己守礼,如果淮初真是这般对待瑰云,那么只有可能是……”

叶轻花疑惑的目光投射过来时,他忽然收了音,又慢悠悠喝了口茶,“到现在,父皇都还想让应林两氏和平共处,所以才想要瑰云嫁到应家。但两家都清楚,此事绝不可能。”

“我管不了那么多。”叶轻花修长的身子站在月光下,手扶在剑柄上,英气的眉眼也严肃万般,“我只管,谁欺负了瑰云,我便替她欺负回去。”

说罢,她来到窗边,抬手推开窗户的那一刻,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将窗户又合上。

“说起来,方才送瑰云回去的时候,撞见了件怪事。”

“三更半夜的,林定安居然在小林妃的房里,好像还哭了,你说这事儿奇不奇怪?他们林家的家风也挺奇怪的,想来林晟也不是良配。”

撂下这个讯息,叶轻花一翻身便消失在了茫茫夜幕中。

三皇子拢着凉透了的茶杯,在椅子上干坐了许久。

秋狩五日便结束了,皇帝带着妻子大臣乌泱泱回到了皇城,之后便该上朝的上朝,该上学的上学。

七月二十五这日一大早,瑰云便兴冲冲地冲到小厨房,督促小秋赶紧将点心装包。

就在这时,小林妃忽然光临瑶云宫,众人被打了个猝不及防——以往的早晨,小林妃要么在服侍皇帝,要么在服侍她儿子。

看见一笼一笼精美香甜的点心,小林妃无奈地看向女儿:“又是给白舒季准备的?”

瑰云开心一笑:“对呀,白先生也很喜欢吃甜呢~”

“母妃今日也想尝尝瑰云宫里的点心。”

小林妃柔和地摸了下女儿的头顶,她带来的宫婢立即将小厨房里的点心统统搬走了。

“母妃……”瑰云眨了眨眼睛,也没阻止,但不解地看向小林妃。

宫婢依次退下,小林妃蹲下身子,握住女儿小巧的手,轻声道:“舅舅希望你可以嫁到林家去,去享福……瑰云啊,以后不要再一门心思放在白先生身上,多多对林晟表哥好一些,答应母妃好不好?”

瑰云十分乖巧地点了点头:“好的母妃~”

见女儿如此好说话,小林妃暗暗松了口气,将手边的一个小包裹递给女儿:“记住了,林晟表哥喜食辛辣。”

瑰云再度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