瑰云一身纯白的狐毛氅,脖间系着的丝带也是枚粉色的,衬她气色更加鲜艳柔和。
“你没事呀~”
她春樱般的双唇开合,绽开一笑,也带出丝丝缕缕的白雾。
因为色系相近,所以与林晟一双金童玉女,般配无比。
“你来做什么?”应淮初心里莫名其妙憋着一团火,说起话来语气也就带了些冷意。
林晟上前横插二人之间,语气更臭:“怎么和殿下说话呢?!”
瑰云倒不生气,歪着脑袋从林晟身后探了出来,狡黠一笑:“我来看看你,有没有被我吓死呀~”
林晟不屑冷哼:“胆小鬼。”
应淮初不理会炸毛骚包的挑衅,对着瑰云颔首道:“臣只是落了件东西,并未受到惊吓,殿下过虑了。”
“那便好~”
得到确切的回复后,瑰云顷刻间就将他忽略,转而笑嘻嘻地抓住林晟的衣袖:“走,表哥,我们去找二殿下玩。”
三人闹哄哄地走了,应淮初捏着腰间的青竹荷包,过了好一会才松开,随后抬脚往前厅走去。
前厅歌舞升平,娇媚的舞姬扭动着柔若无骨的腰肢。厅中的柱子和屋顶都用红绸装饰,很热闹华贵,也很累赘俗气——正是踩着二皇子的审美布置的。
二皇子歪在主位上,翘着腿,看歌舞显得格外漫不经心。
而他比邻的右侧安放了一个金丝软垫,旁人不知是给谁准备的,但京中随便拽出一个贵族子弟便能明确说出,这是为瑰云公主准备的。
作为中宫元后高傲的独子,他最宠爱的手足,便是瑰云。
按常理来讲,唯有皇帝与储君、三公元老,才可以坐比左右仆射更尊贵的位置上,而二皇子是没有这个资格的。
但白舒季丝毫不在意,安然地坐在二皇子左手边的下座,颇为闲适地摇着小扇,还能与身旁的应江期说笑:“这南都舞女,真是别有一番风味啊!”
应江期含笑点头,收回目光时,不动声色地扫过对面的五公主,他隐隐有些担忧。
五公主与二皇子的关系格外不睦,二皇子原本就看不上这位平淡无趣的庶妹,在瑰云认祖归宗后,便更加排斥她了。
五公主不喝酒,也不说话,只自己安安静静坐着,一动也不动。
就在这时,厅门被从外面打开,舞女们规规矩矩地避让到了两侧。
瑰云随手解开身上的白狐氅,丢给身后的小春,便快步走到厅内,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二哥除夕吉祥~”
女孩穿着浅红色的云样常服,显得她格外肤白胜雪,笑起来眼睛明亮清澈,十分喜气洋洋。
二皇子精神一振,立刻放下酒盏起身,走到瑰云身边,
随后,一把将瑰云举了起来,就像抱小孩一般,托在了怀里。
众人惊讶不已。
哪怕是亲兄妹,七岁之后也要学会避嫌。
而瑰云明年就要筹备及笄礼了,遑论比她大四岁、早已姬妾成群的二皇子。
五公主依旧动也不动,应江期安静地收回了目光,而白舒季则摇了摇扇子,眯起了眼审视。
跟在后头的林晟眉头稍稍皱了一下。
他想上前阻拦,但想到临行前,父亲嘱咐过,绝不可顶撞二皇子。
所以,他生生止住了迈上前的那半步。
自从三皇子将瑰云从宫外带回来后,二皇子没事儿就爱抱着妹妹玩。
这个举动着实不妥,但追捧和平的皇帝,好不容易盼来了好大儿友爱手足的苗头,怎能允许轻易扼杀,便用一句“兄妹和睦”打发了试图劝说的小林妃。
这之后,二皇子对瑰云的“宠爱”更盛。这一点,京中人尽皆知。
而瑰云本人,此刻也十分不知所措。
她本就比寻常这般年纪的女孩要更娇小些,此时被锢在二皇子强壮的臂弯中,她的挣扎显得还无效果。
二皇子完美遗传了林家男人的高壮强势,面色故意一沉,显出几分凶意:“这是太久没见,瑰云已经与哥哥生分了。”
瑰云即刻乖巧一笑。
就她想要发话之时,一道修长的身影走了进来,带来一阵清爽熟悉的竹香。
“公主已经不是孩童了。”
应淮初面容很冷,声音更是刚硬冷淡,“二殿下,您这样做不合适,请将她放下来。”
坐在一旁吃瓜的白舒季放下心来,有些兴奋地摇了摇扇子。
二皇子眉头紧皱,刚想训斥,却见瑰云忽然身体一软,直直朝后倒,眼看便要往地上摔。
“表妹!”
林晟连忙挤开应淮初,扶住了她的肩。
“表妹,你怎么了?”
瑰云故作虚弱地半合着眼睑:“二哥将我举得太高啦!我有点害怕,还有点头晕……”
闻言,二皇子只好将她放了下来。
谁成想原本没精打采的瑰云,在双脚踩在实地的那一瞬,突然睁开了眼。
“我是故意的,嘿嘿~”
林晟一下子撒开她:“你这小坏蛋,吓坏我了!”
“对不起嘛表哥~”
二皇子瞬间拉下了脸。
瑰云站直身子,笑嘻嘻对二皇子行礼:“我知道二哥疼我,但我已经长大啦,身子沉重,怕压到二哥的手臂。”
“二哥,你的手臂是要用来抡刀挽弓的,若因托着姑娘而伤到,才真是暴珍天物呢~”
二皇子脸上这才带了些笑意,抬手刮了下瑰云的鼻尖:“那叫‘暴殄天物’,你这小文盲。”
瑰云笑嘻嘻地跟着二皇子走上了主位,并自觉地来到金丝软垫的精致小椅边上,随后不大端庄地落座,耳边的钗环晃得乱七八糟。
应淮初坐到了兄长下手,林晟坐到了五公主右侧。
至于六皇子,每次见到二皇子,都如同鹌鹑见到恶犬一般瑟瑟缩缩,此时哪怕阿姐受了欺负,他也敢怒不敢言,垂着脑袋灰溜溜地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二皇子不肯轻易放过方才的顶撞,指了指应淮初,口吻中带着命令:“你来的最晚,自罚三杯吧。”
在座的都记得皇后寿宴上的那一遭,知道应淮初不胜酒力。
瑰云正想办法阻拦,却见应淮初抬手作揖,随后沉默地连饮三杯酒,扶膝静坐。
出门前,他特意服下解酒丸,所以还没那么容易酒气上头。
见他无碍,瑰云悄悄松了口气。
歌舞再起,此时,一名红绸女以扇掩面,款款而来。
二皇子也不理会下面的舞女,只举杯与身侧的瑰云相碰,还说:“这帮庸脂俗粉,一没瑰云美丽,二没瑰云贵气,三没瑰云年轻。二哥甚是不喜,只愿与瑰云对饮。”
听了这话,众人明显沉寂下来。
用舞女与公主作比,看似夸奖了瑰云,实则是对她的侮辱和贬低。
一旁的五公主更是稍青了脸。
二皇子对她的态度甚至不如对舞女,意思就是,她连舞女都不如?
哪怕她只是假金枝,但也是皇帝认可的养女,是从小受宫庭教育长大的标准贵女,怎可如此折辱。
反倒是当事人单纯地笑了笑,细声细气地劝说道:“二哥,舞女有舞女的要求,公主也有公主的使命,我们都是爹娘的好女儿、兄弟的好手足。您非要做比较的话,我可就要小小地生气一下啦!”
说罢,瑰云微微嘟起嘴唇,作出不满的模样。
这番话,让应淮初有些意外。
他没想到以为不学无术的小公主,居然能说出圣人口中万生平等的理念。
抬眼向瑰云看去,应淮初正好看见二皇子被她可爱到,笑着捏了把她的脸蛋。
他忍不住,皱起了眉。
“二哥的错,怎么能用这帮低贱之身来攀扯我们的小公主呢?”
二皇子明显会错了意,说着,他自己斟满一杯酒,一仰头饮尽,“二哥自罚一杯,瑰云不要生气。”
瑰云不太满意地轻轻唤了声二哥。
二皇子对瑰云过分亲呢的举动,让应淮初十分不适。他不愿再看,更无心歌舞,但收回目光时,无意间扫到堂中主舞,那名红绸女。
细细看她的眉眼,竟有六七分像瑰云。
这件事,很快也被二皇子发现了。
一舞结束,二皇子连连击掌称赞,指了指红绸女,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名红泠。”
红泠长得与瑰云相像,是二皇子喜欢的清纯款。性格有些冷傲,带着几分骄矜,更是踩在二皇子的征服欲上了。
“赏。”二皇子眼中闪过浓浓的兴趣,一挥手便赏了百两黄金,又对红泠招了招手,“过来坐。”
底下人眼尖,立刻去给红泠赎身。
红泠款款走到二皇子身旁行礼,却被执住手,拉到了他怀里。
“有几分像公主,是你的福气。”
红泠垂下头。
从现在开始,她便是二皇子身边的姬妾了。
怀中软玉衣着单薄,还没捂暖,一个侍从就匆匆跑了进来,打搅了二皇子的好兴致。
“大人们除夕吉祥!孙别驾携家人来了,在厅外等着给大人们请安呢!”
二皇子虽不虞,但还是挥挥手示意带上来。
孙江乐呵呵地走进堂中:“祝大人们诸事顺遂,福星高照,阖家安康,喜气盈门,吉星常伴,福寿双全,财源滚滚,岁岁平安,福如东海……”
二皇子不耐烦地打断了这一箩筐吉祥话,主动问候起他身后的一位妙龄女子:“孙别驾,你身后的那位,便是你的女儿吧。”
女子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臣女孙芊,拜见殿下。”
她抬了眼,看向主座,又对瑰云福身道:“拜见皇子妃。”
孙芊长相不赖,算是一位清秀佳人,但比起一后院的环肥燕瘦,实在相差甚远。
二皇子草草看了一眼,便失去了兴致。
他靠在软垫上,把玩着红泠的柔荑,声音冷漠而玩味:“是谁告诉你,本皇子娶妻了?”
“这位,是本皇子的亲妹妹!谁给你的胆子胡言乱语!”
这实在怪不得孙芊,一般贵人右手边的小座上,坐的都是正房夫人呀!
哪有给这么大的妹妹坐的!
孙别驾立刻拉着孙芊跪下:“小女无知无状,求殿下宽恕!”
二皇子冷笑:“无知无状还带过来,收收你那心思吧。”
孙江连连称是,心中暗骂家中的那位母老虎。
眼高手低的婆娘,非撺掇着他带女儿来溜一圈,现在好了,丢人丢大了!
此番发作,并非二皇子真的生气,而是他色心飞飞,早就不想在这儿待着了,正好找了个被触怒的由头,拦着红泠的腰肢,甩袖离席。
待厅门重新关上后,一片死寂。
瑰云则起身,走了下来,将双腿发软的孙芊扶了起来。
两个女孩双臂交接,瑰云注意到她手腕上拴着一根七彩棉绳。
这是南都一带的风俗,刚刚及笄了的姑娘,戴三个月的七彩棉绳,用来祈福。
她在这儿住过几年,所以知道。
“孙小姐别怕,我叫瑰云。”
瑰云眼眸中笑意盈盈,从手腕上褪下一只通体莹白的玉镯,渡到孙芊手上,“祝你及笄万福~”
女孩娇软的尾音翘翘的,让人听了便不禁也染上了笑意。
孙芊听得出公主的宽慰之意,原本窘迫的脸色松缓了不少,恭敬福身:“多谢殿下赏赐。”
这桩乌龙就这样轻轻翻篇,众人再度愉快宴饮。
因为二皇子的举动,林晟心里憋着一团火无处发泄,看了一圈,决定去找瑰云曾经的讨好对象品拼酒。
然后迅速被白舒季喝趴,不省人事地被抬了下去。
孙江也饮了些酒,看着满堂好男儿,方才还在骂老婆的他,此刻忍不住心思活泛了起来。
——六皇子年纪小,不敢想。
——白大人年纪大,官更大,攀不上。
——林公子的心思明显在瑰云身上,不必自讨没趣。
——应大公子听说是个瘸子,还是算了。
——应小公子……这位好,不慕公主,也不看舞姬,长得帅,人品好,而且听说他亲生父亲只是个燕地的八品小官,家主继承之事也八字没一撇,配我家芊儿算他高攀。
如此想着,孙江十分热情地扑向应淮初,三番五次地拉他喝酒,言语间时不时暗示自己女儿的优秀。
孙芊坐在父亲手边,也微红了脸,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瑰云撑着脑袋,只消一眼,便明白了。
这姑娘,八成看上应淮初了。
她再看向应淮初。
少年清俊的脸上已经布满红云,是醉得。
他有些抗拒,但良好的教养让他不知如何拒绝长辈的热情,只能努力维持着自己的体面与礼貌。
察觉到她的直勾勾目光,应淮初匆匆躲避,这让他在孙别驾的手下更加左支右绌。
他快要不行了。
酒气已经将他的脑袋冲晕,理智也快要七零八落。
他支着桌子站了起来,想要出门透口气。孙别驾看他要走,连忙吩咐女儿去“陪同应公子走走”。
眼看着孙芊红着脸,就要来搀扶他,他脚下踉跄后退,避开了她的手。
忽然,一道娇柔到有几分轻佻的声音从上座轻轻飘来——
“应淮初是本宫的驸马预备人选,孙别驾,您还是别为难他啦~”
应淮初脑中轰鸣。
他朝声音的来源窥去,撞进了那双纯洁无暇的笑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