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科学院近代物理研究所。
天刚蒙蒙亮。
所长郑昌经过走廊,看到张树森办公室的门缝里透出的光,抿唇摇了摇头,推开门走进去,看见办公桌前明显走伏案工作了一宿的人,沉声道:“树森,身体是革_命的本钱。你要搞研究,又要教学生,这样两头跑,哪行啊……”
张树森摘掉眼镜揉了揉发酸的双眼,笑着说:“我感觉还好,老师。”
郑昌看着他眼下的乌青,蹙眉斥道:“我瞧着可不好!看看你现在这脸色,比所里刚刷的墙还白几分!你还当自己是十几二十岁的时候呢,身体要是垮了,不仅研究要停滞,学生你也教不了!我知道你急,但是……”
张树森却没让他说完:“没有但是,老师您知道的。”
他看向郑昌,正色道:“西方强国虎视眈眈,国家强大刻不容缓。等上面把计划正式确定下来,我们所有将要参与的人员都得严格保密,到时我想教也没时间了。所以我想着趁现在,把我的所知所学多教给学生们一些。不是您和我说的吗?祖国的未来,靠的就是新一代啊!”
张树森说着,走到紧闭了一晚上的窗前,伸手推开。
东方既白,新生的太阳缓缓从连绵的群山上升起。
阳光落进张树森的眼睛里,他说:“我不怕累,只是怕时间太少,一个太阳不够用啊老师。”
郑昌闻言,神色动容。
张树森转过头冲他笑了笑:“您还说我呢,自个儿不也天没亮就来了?”
郑昌知道劝不了他,没好气道:“怎么着,当老师的难道还能被自己的学生比下去?”
张树森哈哈笑起来,引郑昌来到办公桌前,同他讨论起昨晚想到的新思路来。
等讲到口干舌燥,天也已经大亮了。
张树森上午还有课,看看时间,只来得及灌了一杯早已凉透的酽茶,便夹起课件匆匆离开。
郑昌看着他的背影,先是摇了摇头,但很快又释然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个骄傲的笑容。
张树森赶到学校,简单洗了把脸。
刚上完课回办公室的高等数学老师看到他,笑道:“你们系二年级的学生最近很努力啊!学习热情空前高涨,昨天下了课还一群人围着我问题,差点耽误后一节课,李老师进去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走错了教室。”
张树森也笑了:“那还不好?证明咱们国家未来一片光明嘛!”
对面老师深以为然,感慨:“是啊,真好!”
两人没再多聊,张树森擦完眼镜重新戴上,便提前赶往教室。
学生们也早已经到齐了,一看见他,纷纷热情地打招呼。
张树森倚在讲台边上,笑着说:“怎么回事?陈教授跟我说你们打算叛变去数学系啊。”
大家顿时哄堂大笑。
有活泼一点的学生扬声道:“张教授您要是每周多上两堂课,我们哪舍得叛变呀?”
其余人也跟着起哄,张树森便故意道:“想让我多上课?这样吧,下次随堂小考你们平均分能够达到80,我就去跟系主任申请。”
众人立即唉声叹气起来。
谁不知道首都大学物理系的张树森教授讲课是众人皆知的诙谐生动,出题却是出了名的魔鬼级别呢?
张树森心里已经决定,今天回去后把时间再挪一挪,争取周末能给他们加一节私课了。但没确定下来之前,也不打算提前说。
他一边低头翻阅学生们上交的课后作业,一边笑着说:“陈教授同我表扬你们呢,说你们最近学习积极性高,继续保持啊!”
他话音刚落,便有学生嚷起来:“还不是杨安国天天在我们面前说食堂有位女同志自学都比我们厉害,哪还敢松懈呀!”
“哦?”张树森正好翻到杨安国的作业,不由眼前一亮。
这一届的学生资质都十分不错,张树森为了教育他们“学无止境”,每回布置作业时,总会出一道稍微有点超纲的附加题。
上一回留的题,难度较以往都要大,高年级的学生都不一定能解出来。没想到杨安国不仅做了,步骤思路还十分简明清晰。
张树森满意地点点头,喊了声杨安国,笑着说:“附加题做的很好啊,这题要用到你们下学期才学的内容,我本来以为班上应没人能做出来。”
杨安国慌忙站起来,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镜,一本正经地说道:“张教授,这就是咱们学校大食堂的那位女同志教我解的,虽然我有提前去翻阅资料,但若没有她的提点,我自知是解不出来的。”
说着,他的语气变得敬重起来:“庄同志虽然比我大不了多少,却因为家庭原因早早辍学,但她一直没有放弃学习,一有时间便自己看书,懂的知识比我多得多!她一边工作一边利用闲暇时间自学,都能学到这种程度,实在令我钦佩!”
有听他说过多次的同学信口开起玩笑:“安国你现在每天开口闭口庄同志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家属呢!”
杨安国一听,脸眨眼就红了,却是急的。
他瞪着那人,气得打结巴:“你、你别瞎说!我对庄同志是单纯的敬佩之情!”
“我前两天听杨安国同学提起后,也觉得那位庄同志笃信好学,实乃我辈楷模,和宿舍的同学们提起过多次,难道我也将人当作家属吗?怎么能在背后这样调侃别人的名声?”
说话的是坐在教室中间的一个短发女学生,说完还狠狠瞪了之前的那个男同学一眼。
“就是就是,哪能这么说话的!”
教室里立刻响起许多附和之声。
开玩笑的男学生也自知口无遮拦说错了话,抬手重重拍了两下自己的嘴巴,站起来郑重道歉。
虽然张树森同妻子许秀英是同在西国留学时自由恋爱结的婚,但国内情况不一样,如果被人上升到作风问题,恐怕会对人造成不好的影响。
于是他严肃地出言教育了几句,又道大家都应该多同那位庄同志好好学习,这才开始今天的教学。
一直等到上完课,隐约感觉胃部不舒服,张树森才想起自己从昨晚到现在还没吃饭。
于是他调转方向,准备先去食堂吃碗面,再回办公室。
学校时常有老师因为工作,而来不及在正常时间用餐,因此食堂有专门的教职工窗口。
食堂的职工都对张树森很熟悉了,厨师一见他便道:“还是一碗素面吗张教授?”
张树森笑着点头应是,完了想起来今天在教室听说的掀起同学们学习热情的“传奇人物”,便问:“我听说食堂新来了一位姓庄的女同志?”
厨师一听,立刻道:“对嘞!小庄上个月来的,聪明又好学,明年要考咱们大学的。喏,现在还在那儿看书呢!”
说着,他扬声喊了庄星苒一句,将人叫到近前。
食堂里职工的年纪普遍较大,都将庄星苒当成自家孩子一般。
厨师一听张树森问起,下意识便想着让她认个脸,万一对考学有帮助呢?
“小庄,这是张树森张教授,咱们首都大学顶厉害的老师哩!张教授,这就是小庄。”厨师笑着道:“我先去给您下面条,有什么要问的,您直接问小庄就是。”
庄星苒以为是有什么事,于是合上书道:“张教授你好,我是庄星苒。”
张树森第一眼看到的,是她手上的书封。
——《近代物理学讲义》。
张树森扬眉,这本译制书讲述了国际上前沿的一些物理学术成果,内容晦涩,就算是本系的学生读起来都会感觉些许吃力。
短暂的惊讶后,他看向面前站着的年轻人,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拧眉回忆了一下,他猛地想起来——
这不就是上个月在安平街遇到的,那个一眼指出他学生卷面错误的女学生吗?
当时匆匆一面,张树森见她对数字计算那么敏锐,还想当然的以为对方应当是哪个大学数学系的学生,没想到竟是他们食堂的职工!
他正想问问庄星苒在数学和物理上自学的程度,便见对方的眼睛正紧紧看着自己手中的书籍。
张树森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你还看得懂英文?”
“曾经同一个来自利国的神父学过。”
原主幼时在海市外祖父家待过,确实学过几句英语,庄星苒便拿来做借口了。
她看着张树森手中的书,问:“张教授,我之前看到图书馆的新一期科学期刊上提到过这本书,不知您是在哪里购买的?我在图书馆和其他书店都没有看到。”
当然看不到了。
这本《中子物理的研究与应用》是利国著名科学家BellAlv不久前才出版的,张树森辗转托了许多人,才在一个月前拿到。
张树森定定看了庄星苒好一会儿,突然有了决定。
他道:“这本书国内还没有,我也是托人从国外带回来的。不过如果你想看的话,我可以借给你,但是出于交换,你需要帮我翻译一个译制版,中途如果有困难,你可以每周三、五去物理学院3栋的办公室找我,可以吗?”
此时的张树森,只是不愿让一个拥有如此天赋的年轻人,因为家庭或其他任何原因而无法接受与之匹配的教育。
他不知道,庄星苒将会是自己育人半生教出的最为出色的学生。
她的出色,不仅在于未来她在学术上达到的伟大成就,更在于她为华夏科研和教育事业孜孜不倦奋斗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