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恶气

文福恍惚地离开松竹院,他觉得自己看错了,云阳侯也看错了。

这位大少爷哪儿是单纯不谙世事的少年,根本是只披着白兔皮的狼!

笑得牲畜无害,让人不由放下戒备,可不缓不急的声音下,三言两语便将猎物步步引入他的陷阱中,等到发现时已是挣脱不能。

不得了啊!

文福想到云阳侯对嫡长子的无能不屑,对庶子的厚望,只觉得非常可笑,难道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大少爷真的比不过方瑾玉吗?

一个激灵传来,他觉得这个云阳侯府很快就要变天了。

而这边看着冷若冰霜,愤怒不已的尚轻容,方瑾凌安慰地抱着她的手臂撒娇道:“娘,别气了,其实也能猜得出来,对不对?”

猜测是一回事,得到证实又是另一回事。一直都说真心换真心,她嫁入侯府之后,可有自己的私心?

他们怎么敢这么辜负她!

“都是白眼狼,凌儿,我真是眼瞎,竟一个个都看错了。”

“及时认清为时不晚。”桌上的账目还未完全收起来,方瑾凌随手翻了翻,然后递给尚轻容,“娘,别闷在心里,发个火,讨回来吧。”

月初是规定发月钱的时候,因为是腊月,尚轻容宽容,一般会多给一月,而这本账册则是账房给尚轻容过目,若无问题,便按此发放。

尚轻容抬手拭了拭眼角:“拂香。”

“夫人。”

“去告诉账房,停了二房所有银钱月例,从此刻起,没有我的准许,谁都不许给!”

拂香大声应道:“是。”吃里扒外的东西,就该给这些人一点颜色看看。

用完午膳,在尚轻容的目光下,方瑾凌喝完比饭点还准时的汤药,就被催促着回去歇息。

“娘,我不能看吗?”方瑾凌问。

“看什么,看你娘跟你爹吵架?”尚轻容没好气道。

方瑾凌一脸认真:“我怕您吃亏。”

一根葱白般的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脑门,尚轻容嗔道:“越来越不讲究了,就你这样,还能帮我揍你爹不成?赶紧走,免得我束手束脚。”

方瑾凌闻言抿嘴一笑,微微闪躲了一下,告饶道:“好好好,凌儿走就是了。”

他起身,拂香和紫晶替他穿上披风,戴上斗篷,严实得恨不得将他的脸也裹起来,一直到密不透风才罢休。

临走之前,方瑾凌再一次回头嘱咐道:“您可千万别吃亏。”

“知道了,你娘凶悍着呢,少操心。”尚轻容好气又好笑,吩咐拂香一路将人送到舒云院安顿好再回来。

而这头,早朝归来的云阳侯听着文福的禀告,看着桌上那叠被他丢入雪地又重新拿回来的麻文纸,果然怒火中燃烧。

“好好好,她真是长本事了,拿这个要挟我!”杨氏连官服都来不及替他脱下,云阳侯就已经大步离去。

方瑾玉来拜见,在门口差点跟云阳侯撞上,回头看他娘,摸不着头脑:“爹这是怎么了,火气这么大?”

杨氏不掩眼中的幸灾乐祸说:“去兴师问罪了呗。”

她将昨日好纸次纸的事快速说了一遍。

方瑾玉瞧着云阳侯那怒气冲冲,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不由地问:“娘,万一爹好言好语让夫人松口了呢?”

“好言好语?不可能,你爹只会跟她僵上,关系越来越糟。”杨氏嗤笑道,“尚轻容那女人,烈性着呢,更是不会低头。她就是太蠢,你爹之所以讨厌她就是因为她仗着自己嫁妆丰厚,娘家强势,处处彰显能耐。这样衬着你爹越发无能,这会儿居然还敢以此威胁,看着吧,你爹不仅不会屈服,反而更加憎恶。”

对于云阳侯的性格,杨氏摸了二十多年,早熟透了。

方瑾玉若有所思,然后低声问:“娘,我真的不能去定国公夫人的寿辰吗?”

一说起这个,杨氏心中暗恨:“你爹不同意,觉得我们身份卑贱,见不得光。”

方瑾玉眼神黯然,不禁捏紧了手中的折扇。这大冷天的,他还扇不离手,可见对于读书人这身份,看得比什么都高,以此掩饰他出身的瑕疵。

*

松竹院

云阳侯终于踏进了这个屋子,一掌拍在八仙桌上,气势如虹。

而尚轻容却四平八稳地坐着,连眼皮都没掀一下,面不改色地品茗,直接晾着来人。

“尚轻容!”

尚轻容眼神一厉,眉头一皱:“喊什么?”

气势向来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云阳侯脸皮抽动,收回了手隐隐作痛,咬着牙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尚轻容嗤笑了一声:“不过是如你所愿,让你担起养家糊口的责任罢了。”

“胡言乱语,我什么时候没有责任……”

然而云阳侯还未说完,便听到一声脆响,却是尚轻容将茶盏搁到了桌面,稍稍用了力,以致杯盏撞击发出声音。

这声音让云阳侯眼睛就是一缩。

只听尚轻容不客气道:“你自己好好看看,你每年的俸禄加上爵位的嚼用,加起来可不到三千两,这其中还包括我用嫁妆给你赎回来的一部分田庄出产。府里上下百口人,衣食住行,人情往来,一笔笔开支下去,这三千两根本不够花,别说什么一两银子一张的澄心纸,就是现在百文十张的麻文纸你都用不起。”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桌旁的账本送到云阳侯的面前,手指一点,让他看仔细。

云阳侯看着看着,眉间褶皱拧成深深的川字,怒火一丈比一丈高,最后直接将触目惊心的账本用力一合,指着尚轻容鼻子道:“少拿这套糊弄我,如我等人家,谁靠着爵位官职的俸禄过活?府里若是没有进项,那就是你这个当家夫人的失职!尚轻容,我处处退让,你倒得寸进尺,以此威胁,真以为我不敢对你怎么样?”

可惜尚轻容下巴微抬,不为所动,反而眼中带讥:“你敢如何?”

云阳侯简直要气死了:“你……”

“没错,勋贵之家的确没人靠俸禄活着,可更没有靠妻子嫁妆来支撑门面!方文成,你看看你自己穿的用的,再看看府里的一切,哪一样不是因为我才有今天?这听着是不是刺耳,以前你不爱听,我就不说,可是一条狗给根肉骨头尚且知道护主,你吃着我的用着我的,倒是彰显能耐了?既然这么能干,那就靠你自己啊!有骨气,别用我一分银子!”

尚轻容气势凌冽,只字不让,气得云阳侯浑身颤抖:“尚轻容,这就是你的真面目吧,什么祸福与共,不在意方寸得失,说得好听,一旦不顺着你,就锱铢必较,自私自利……”

永远不要低估一个厚颜无耻之人的下限,他只会让你更清楚地看到,当初做出选择的自己有多愚蠢。

尚轻容努力将这些字字如刀的声音给忽略,直接打断他:“少拿你自己的阴暗心思揣测我,让我恶心。今日你不必再说了,养家糊口本就是你的责任,从今往后,你的俸禄银子我一分不要,你爱给谁管就谁管,也别期待着我会接济一分一毫!奉劝一句,花钱不要大手大脚,否则到了月底年末,只能喝雪水充饥就怪不得我了。至于凌儿,我是不指望你能照顾好他,所以放心,我们娘儿俩就不占用你那份额了。”

“你简直就是毒妇!”

“你要这么认为,我也不想多言。不过你若是想找人评理,大可宣扬出去,看看是究竟是谁在丢人!”尚轻容说完,再也不看云阳侯一眼,直言,“送客。”

拂香和清叶如同门神一般走进来,面无表情地对云阳侯做了一个请势。

若是这么走了,云阳侯岂能甘心,只是他再要争论怒骂,就听见尚轻容不耐烦道:“把我的剑请出来,荒废许久,也该重新练起来了。”

这一声下,云阳侯犹如被掐住了脖子的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看到了尚轻容眼底的戾气,最终一忍再忍,甩袖离去。

云阳侯一离开松竹院,尚轻容则重重地吐出一口恶气,骂道:“贱人。”

“夫人莫要生气。”林嬷嬷安慰道。

尚轻容点头:“放心。”接着她又吩咐道,“派人去账房守着,若是有人敢来硬的,直接给我拿下!”

*

杨氏一言中的,果然见到灰头土脸回来的云阳侯,她心里暗笑,不过面上却还是温言柔语地宽慰:“成哥别担心,夫人正在气头上,您就别去找不自在了。”

“可是……”云阳侯将尚轻容苛刻的意思传达,面上无光道,“让我用下等穷酸才用的麻文纸,传出去不得让人笑话!”

又不是没用过,最次等的墨和笔也用了好多年呢。

不过杨氏虽这么想,但言语却温柔道:“无妨,妾身那儿还有不少体己,足够成哥花销一段时间了,不管如何,就是委屈我跟玉儿,也不能让侯爷有失体面。”

如此善解人意,让云阳侯简直感动不已,握着杨氏的手久久不放:“雪儿,我必不负你。”

“成哥真是的,我们是一家人,何必分出彼此。”

可惜,杨氏没想到的是,她自己的好日子也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