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巧舌试问恩怨几时消我言难消……

杨慎行并未坐在尚瑾凌的屋内,而是背手站在二楼栏杆前,看着那清秀的少年一步步走上楼梯,而年纪明显见长的秦悦和张志高却随之其后。

有点阅历的都看得出,这并非只是因为家世所带来的优越,而是其本身便有为首做主的气势。

“凌凌,那老头在看你呢。”尚小雾提醒道。

尚瑾凌唇角微勾,“那就让他刮目看呗。”

不缓不急地走上楼梯,尚瑾凌微笑地对杨慎行拱拱手,“大人久。”

杨慎行点点头,“不久,倒是方公子辛苦。”

“什么方公子,凌凌已经改姓尚,别叫错。”边上的尚小雾凉飕飕地。

杨慎行微微皱眉,而方瑾玉却惊讶道:“你居然改姓!”

“和离书上白纸黑字写的足够清楚。”

“你真的连爹都不?”

尚瑾凌看也没看他一眼,反而对杨慎行道:“杨大人,我们为这不干的事情多费口舌吗?”

“瑾玉,你留在外,尚公子,里面一坐。”杨慎行道。

尚瑾凌于是抬脚就走进屋内,一边走一边唤道:“长空,上茶。”

不仅羞恼的方瑾玉被留在外,就是秦悦和张志高也没有走进去,而他们脸上并无任何不妥,直叫方瑾玉惊愕不已。

里面,杨慎行复杂地看着面前端杯喝水的少年,在京城,他见过尚瑾凌几面,可是他的印象无不是一柔柔弱弱,怯怯生生,只会躲在尚轻容身后的孩子,唯一打破这一认知的便是和离之日,他质问方文成抛弃妻子时,那仿佛压抑不住而爆发出来的歇斯底里的,惹得端王妃为首的几位老夫人可怜哭泣,更加同情他们母子。

“看来文成走眼。”杨慎行端起茶,叹道。

尚瑾凌淡淡道:“他的眼睛什么时候亮过,也就鬼关前走一遭之后,才有所悔悟而已。”

杨慎行端茶的手一顿,蓦地抬眼看他,目光锐利,而尚瑾凌坦然对视,岿然不惧。

杨慎行解自己的学生,又不愿担上杀人的罪名,这才让杨映雪夜访方宅,本以为十拿九稳,没想到方文成在那种绝地都没有选择死,如今看来是另有人『插』手。

半晌之后,杨慎行继续喝茶,放下茶盏之时,他问:“尚公子既然去虞山书院,不知道虞山居士如何回答,可有回旋余地。”

尚瑾凌也不卖关子,“有。”

杨慎行一颗提起的心,顿时松懈下来,尚瑾凌看着,嗤笑地扯扯嘴角,“那杨大人准备如何谢我?”

杨慎行可不是方瑾玉,他悠然地问,“你又为何帮老夫?”

就知道会这么问,尚瑾凌于是不客气地:“去岁,得知杨大人推行政,姐夫不远万里您写一份信,杨大人看到吗?”

杨慎行微微皱眉,“姐夫?”

“二姐夫,高学礼。”

杨慎行恍然,“原来如此。”他顿顿,然后道,“老夫看。”

尚瑾凌嘴角往下一瞥,“既然看,杨大人就该知道我这么做为谁?高自修大人生平遗愿,姐夫不失其父之志,身处西北,位于微末,也不忘民生二字,作为尚家一份子,您我能置之不理吗?在我看来,他比您合适的多,人家立身可正。”

这踩一捧一的,杨慎行虽听着心里不适,却也未表『露』在脸上,反而看着尚瑾凌,“报答?”

尚瑾凌低低一笑,“学生就不能忧忧民?杨大人,您也太看低在下,这样德高望重的虞山居士死在您或者当今那位手上,也太不值。”

尚瑾凌母子能回尚家,便是因为西陵公的接纳,还有七位姐姐不远万里奔赴撑腰,这份情谊放在任何家族里,都令人感激,尚瑾凌这么做倒也得过去。至于这些冠冕堂皇的,杨慎行没当回事。

“你得对,学礼的确比老夫合适,他若愿意,扫榻迎,不过老夫还有疑『惑』。”

“杨大人请。”

“高自修已经不在,仅凭学礼的名望,不足以使虞山居士改变死志,你又如何劝得他?”杨慎行一双眼睛虽然并不犀利,但仿佛能够看穿尚瑾凌的心底。

虞山居士虽然居于山,但他得到消息的速度可并不比初来乍到的杨慎行慢,雍凉的考生一力吹捧政和法办,高学礼的名字,虞山居士不可能不知道,也不可能没有想到。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尚瑾凌端起茶,再饮一口,思索之后,不答反问:“杨大人不惜屈尊降贵,来请雍凉的考生,又是为何?”

杨慎行看着滴水不漏的尚瑾凌,无奈道:“不过是想试一试。”

“那无需您忙活,我已经帮您试完,虞山居士果然深明大义。来,幸好没跟您一起去,否则我也得吃上一碗闭羹。”杨慎行不受虞山居士待见,整云州都知道。

杨慎行冷哼一声,“伶牙俐齿。”

“嘴巴若不利索,怎么劝得虞山居士?”

“好,是人物。”杨慎行年过半百,宦海沉浮,竟没有尚瑾凌口讨到一丝便宜。

“这件事并非我所愿,不过为姐夫,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我也就做,对,待会儿还得请杨大人与我虞山再走一趟。”

滋事重大,既然虞山居士松口,就是让杨慎行再三五遍都无妨,他满口答应,“可。”

“那就不留您吃午饭,午时过后,还是在这客栈口见吧。”尚瑾凌完端起茶。

杨慎行简直气笑,“好大的架子。”自重回朝堂,他还没遇上过这么不客气的小辈。

尚瑾凌挑挑眉,“试问恩怨几时消,我言,难消。”所以,赶紧滚,他的脾气已经很好。

杨慎行终于走出去,方瑾玉一见到他,眼睛往屋内瞄,然后问道:“外祖,怎么样?”

“午时之后再来。”

“啊?方,尚瑾凌他岂敢……”

然而杨慎行没有再搭理他,对周围好奇地看着他的考生们点点头,然后尽自带着人下楼去。

尚瑾凌敢这么放肆地对待当朝首辅,是因为手上有筹码,有底气,比较起来,这外孙就差的远。

杨慎行一走,所有的考生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屋子,没想到杨慎行居然真的亲自来请,简直不可思议!

“尚公子,真是料事如神。”

“面对首辅,竟毫无惧『色』,我自愧不如。”

秦悦和张志高互看一眼,想想在虞山居士面前,这位也是如此坦然自若,就没什么稀奇。

“不知道谈得如何?”

他们正想进去问一问,然而尚瑾凌自己却先走出来,笑眯眯地:“走吧,先吃饭去。”

“凌凌,杨老头有没有欺负你?”尚小霜也回来,双胞胎一人一边,面『露』关切。

尚瑾凌理所当然道:“怎么可能,他有求于我,反而还被我损几句,不吃亏。”

双胞胎顿时松一口气。

秦悦道:“尚公子,杨大人午后再来。”

“对,我们约好一起去找虞山居士。”尚瑾凌一边走向楼梯,一边道,“秦主事,张主事,你们可以始着手准备,姐夫到,好将咱们雍凉的政展示出来。”

“您放心,我们二人一定办好。”

“那我们呢,尚公子?”跟在身后的考生问。

“你们?”

看着一双双殷切的眼睛,尚瑾凌笑笑道:“当然是好好读书,准备这场院试呗。”

“啊……”考生们顿时面『露』失望,但是又高兴起来,既然这么,那么这件事也就成。

午后,杨慎行依约而来。

而这次谁都没跟着,只有尚瑾凌上马车,而且这人坦然地坐在杨家的马车里,拿着毯子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一点也没有不自在的样子,看得对面方瑾玉脸『色』一黑一白,心里恨得牙痒痒,但是却没有胆子踹上一脚。

杨慎行坐在间是一回事,颠簸的马车掀起车帘,能看到双胞胎骑马跟在马车两侧,两不太好惹的女人就盯着这车厢里。

“他还真没把自己当做外人。”方瑾玉眼『露』讽刺地嘀咕着。

杨慎行瞥他一眼,没,而尚瑾凌犹自闭上眼睛,没搭理他。

进山,山路就更加颠簸,尚瑾凌不得不睁眼睛,伸伸懒腰,然后不客气道:“我渴。”

方瑾玉冷笑道:“那就憋着。”

尚瑾凌于是看向杨慎行,“杨大人,学生想喝水。”

“外祖,不用搭理……”

他字未落,杨慎行便道:“来人,送茶。”

车外,坐在外头的下人立刻递一竹制水壶进来,“大人。”

杨慎行道:“尚公子。”

尚瑾凌看着面前的水壶,眼里有些嫌弃,“没有杯子吗?”

下人道:“尚少爷,出在外,一切简。”

“哦……那我就不喝。”尚瑾凌着又靠回车厢。

方瑾玉看不过去,“你事情怎么这么多?你故意的!”

尚瑾凌道:“我不太高兴。”

“关我们什么事?”

“我吃完午饭,一般都小睡片刻,在我睡不成,你是谁的责任?”尚瑾凌理所当然地问,“况且还是帮杨家的忙,更加不高兴。”

“你待如何?”这是杨慎行口。

尚瑾凌道:“我记得姐夫身上的罪名已经清,但是他的功名还没还回来。”

方瑾玉嗤一声,“这是皇上下的旨意,你有本事跟皇上去。”

然而音刚落,却听到杨慎行道:“好,学礼之前是举人,老夫可以上奏恢复他的功名。”

“外祖……”方瑾玉有些难以置信地唤一声。

尚瑾凌学着方瑾玉也嗤嗤,“得好像是施舍一样,这本是杨大人您欠他的。”

杨慎行没理会这句奚落,“还有什么事?”

尚瑾凌笑笑:“那我就不客气,三司条例司,名存实亡,不过存在就行,让姐夫在里面挂名,位置嘛……就您往下数一就可以。”

“你还真敢不客气,区区一举人,凭什么能拥有这样的地位?”方瑾玉质问道。

尚瑾凌耸耸肩,看他一眼,“三司条例司里面,除不是举人以外,哪一干正事?搂钱的能进,真正为政为百姓的就不行?若是如此……”尚瑾凌吐出两字,“停车。”

“你……”方瑾玉简直气死,他看向杨慎行,“外祖,您不能受他威胁!”

杨慎行皱皱眉,看向尚瑾凌,后者正笑眯眯地看着他,“若您没有下定决心重用姐夫,只是权宜之计,不如调转回去,免得在虞山居士面前更丢脸。”

杨慎行深深吐出一口气,“好,学礼有此之才,老夫必将尽力。”

尚瑾凌抚掌一拍,“杨大人爽快。”

方瑾玉:“……”居然真的答应!他看着优哉游哉的尚瑾凌,眼睛仿佛充血,心简直跟有蚂蚁在啃噬一般的难受。

他并不在乎高学礼的功名和职位,他不平的是尚瑾凌居然敢向杨慎行提求,而后者竟然也答应。

记事起,方瑾玉就跟嫡兄比较,身体不,引以为傲的就是学问,方文成为此恨不得将他与尚瑾凌交换身份。让他一直觉得,除出身,他样样都比尚瑾凌强,后者不过是会投胎罢。

可在今日,尚瑾凌三言两语就让杨慎行重视并且一再退让,让方瑾玉深切地明白,他之前不过是自鸣得意,其实除身体,他什么都比不过!

马车在摇摇晃晃渐渐停下,终车外的下人禀告,“大人,到虞山书院。”

“凌凌。”双胞胎下马,站在车外喊,尚瑾凌于是起身,准备先行下去。

然而杨慎行忽然问一句,“尚公子,你就那么肯定,宁王会放学礼过来?”

尚瑾凌下车的作一顿,回过头来,惊讶地:“问我呀?”

杨慎行看着他,“难道你未曾想过?”

尚瑾凌拢拢衣袖,理直气壮道:“当然,学生只是区区童生而已,已经帮这么大忙,就别求太多,这是您跟姐夫该解决的问题。”完,他就走出车厢,尚小霜伸过手道,“凌凌,来。”

他微微一笑,“多谢姐姐。”接着扶着尚小雾的手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