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该明白,本宫培养的伴读不是为了玩耍,也不是为了放在身边当花瓶。”紫珑道,“至于俞尚书为什么会暴露……本宫记得以前跟你们说过,与人打交道的过程中不能忽略了细节,细节往往是决定成败的关键。”
纪初阳抬头:“细节?”
“你对俞尘了解多少?”
纪初阳心头微沉,问题果然是出在俞尘身上。
“你真以为本宫是看上了俞尘,所以才单单选他做了侍君?”
纪初阳沉默,紫珑选了俞尘做侍君,而俞尘是俞尚书府并不得宠的长子。
他们都以为俞尘就算如何不受重视,可他身为俞家长子,也该为家族的兴衰贡献,唯父亲之命是从,他在宫中立足需要家族的支持,所以不可能愚蠢到反抗自己的家族,背叛自己的父亲。
可紫珑说他忽略了细节。
“两个致命的细节被你忽略了,或者说,你也许从未想着要去了解,这源于你的年轻和自以为是,直接导致了你的计划尚未开始就已满盘皆输。”青鸾泡了茶端过来,放在紫珑面前,紫珑身体靠在榻上,有些失望地看着纪初阳,“第一,俞尘在俞家这么多年,从未过过一天舒心的日子,俞家那座宅子于他而言犹如地狱,他恨不得把宅子里的主人连同所有的下人全部化为灰烬,这种情况下,你觉得他会真正的效忠家族,听从他的父亲,让俞家继续显赫风光?”
纪初阳闭上眼,无比后悔自己没有率先调查清楚,听信了俞尚书一面之词,就以为俞尘真的可以为他们所用。
果然是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俞尘恨俞家入骨?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可如果他提前知道,他一定不会以为俞尘效忠家族是理所当然,他不该低估一个人的恨意以及复仇的决心。
“第二个细节是,这个恨俞家入骨的人,偏偏又亲眼看见俞尚书跟许多人有过不正常的密切往来——作为一个不受宠的长子,俞尘手里当然没有太多的证据,不过你该知道,本宫手里掌握着大量的影卫和探子,但凡对一个人生出了疑心,就不愁查不到他的犯罪证据,除非他的确是清白的,否则就算他藏得如何隐秘,本宫也能把他翻个底朝天。”
纪初阳低着头没说话。
此时此刻,似乎所有的言语都是苍白的,罪证确凿,辩解已是没有任何意义,解释或者求饶更不是他的风格,况且眼前这个少女是个凉薄无情的南圣储君。作为她身边的伴读,他心里比谁都清楚,求饶也不可能真的换取对方的饶恕,反而只会让自己显得更没有尊严。
所以一时之间他完全无话可说。
紫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而你犯下的最致命错误是什么,你自己知道吗?”
纪初阳沉默片刻,缓缓点头:“知道。太过轻敌,以及太过急躁。”
轻敌,是低估了紫珑高估了自己。
急躁,是没有做好准备就急于行动,以至于留下太多的把柄。
所以这个跟头他栽得其实并不冤,只是栽了这个跟头之后所要付出的代价却是巨大而惨烈的。
“你太年轻了。”紫珑淡笑,老成而平静的语气,却并不是嘲笑,“少年冲动张扬不是坏事,丹墨很多时候其实比你还要张扬,但如果用在野心筹谋上,冲动就是最致命的弱点。”
“我记下了。”纪初阳淡道,“若以后还有机会,我一定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你不会再有这个机会。”紫珑笑了笑,“九连城平叛,你知道本宫为什么派了战王而不是让陵川过去吗?”
“主子说过,因为路途遥远,路上凶险和意外防不胜防,墨陵川没有领兵的经验,很有可能会遭到算计。”
“这只是原因之一。”紫珑道,“匪寇只是匪寇,固然其中凶险不小,但战功远远不及两军交战带来的影响。横州纪家这两年暗中养兵买马,培养的军队规模应该不小吧,本宫诛杀俞家,囚禁纪家嫡子,你那远在横州的父亲不可能做到无动于衷,多年野心隐而不发,此番会不会打着匡复金国的旗号借而发兵?”
纪初阳指尖一颤,瞬间明白了紫珑的打算。
她是想让墨陵川去对付衡州纪家,衡州虽然已成了南圣的疆土,可短短十几年的时间并未让原金国和南圣子民对衡州的归属生出多少认同感,此番一旦交战,衡州的叛军只会被打在金国一方。
这样的叛乱跟两国交战性质几乎相同。
到时候墨陵川率领黑衣骑平叛,战争一起,势必天下皆知,年仅十六年的少年将军骁勇善战,谋略无双,麾下铁骑强悍无双,打得叛军溃不成军,落荒而逃……少年一战天下知,从此威名远播,南圣又一个战神自此崛起。
一战成名,地位稳固。
这是紫珑给墨陵川最好的一个出师礼。
而衡州纪家的落败,只会越发震慑各方蠢蠢欲动的枭雄,让他们歇了幼主可欺的念头,明年紫珑登基,内有祭司殿扶持,外有铁骑震慑,谁还敢对她有半分轻视?
果然是……缜密到无懈可击的算计。
这才是筹谋。
他那点幼稚可笑的手段算什么?
纪初阳浑身无力地瘫软在地上,连紫珑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跟在紫珑身边这么多年,跟伴读们贴身相处了这么多年,也许直到此刻,他才真正看到这个十三岁少女深沉难测的城府心计。
这才是天生的帝王心术。
只是他知道得已经太晚了。
紫珑走出新阳殿,淡淡开口:“封起来,不许任何人进出。”
青鸾点头:“是。”
新阳殿宫门被封,即日开始不会再有任何人进出此处,殿内刚刚被封为侍君三个月就失宠的纪初阳,在解封之前将只有一个小太监照顾生活起居,从此粗茶淡饭过着冷宫一样冷清无人问津的生活。
宫廷生活素来现实而残酷,一朝失宠,只怕还要好好尝尝被人捧高踩低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