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青瓦屋舍内,气氛凝结成冰。
季寒执垂眼,指腹无情地碾住了她的薄唇,指尖用力。
苏婳“呜”了一声,半阖的眼角如蝶翼轻颤。
季四一惊,急急说道:“公子,就这么杀了她太便宜她了,她身上有谢风遥和萧韶的气息,不如我们利用一二。世人都说清嘉郡王和除妖司司主,一个是冰雪之巅的无情剑仙,一个是红尘里的人间烈焰,这小灵物长的尚可,不如让她成为公子的小宠物,日后也可以拿捏谢风遥和萧韶。
我还听说过禁术,灵物与术士结契双修,可以以命换命……”
季四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唯一的念头就是,苏婳不能死,先让她保住公子两年再说。日后总会寻到续命的法子。
“歪门邪道。”季寒执嗤之以鼻。
季四语塞,从公子口中听到这四个字莫名觉得怪怪的。
“公子,就当季四求你了。”季四跪在地上,双眼赤红地喊道。
说话间,只见睡梦中的苏婳身上突然溢出一股纯净的罡气,檀木花窗和木门都被山风吹开,山林内无数花瓣飘落,飞卷进来,围绕着苏婳飞舞,犹如下了一场花雨。
花雨中,苏婳满足地伸了个小懒腰,睁开乌檀色的大眼睛,看着跪在地上呆若木鸡的季四,又看了一眼眉眼冰绝的季寒执,眨了眨眼睛。
“季四,你把院子拆了吗?”苏婳弱弱地指了指屋外光秃秃的桃树,不光桃花、梨树,就连屋前溪流里养的睡莲都秃了,满屋都是落花,犹如大风过境,怪,怪好看的。
苏婳双眼发亮,这样的山间烟火图,绝美。
季四:“!!!”
季四内心的小人两眼一翻,气昏厥了过去。她,她,她不仅轻薄了公子,吸了公子的血,还撸秃了院子里所有的花草树叶!毁了公子的山间住所!
公子会连他一起埋了吧!!!
季寒执深呼吸,感应到一道强大的风雷之气奔袭而来,拂袖扫落桌子上的落花,再深呼吸:“娘子该走了。”
苍城山大术师的关门弟子,陈郡谢氏那位惊才绝艳的世子此刻正在来的路上。
看来谢风遥真的很重视这只小灵物。
苏婳看了看外面的夜色,只觉得身体轻盈,耳聪目明,五感六识都清晰起来,看来血脉觉醒成功了。
阿娘说血脉觉醒要七日,她只用了一夜就成功了,奇怪。
“多谢公子的清茶,今日夜深匆忙,七日后我来为公子扎针。”苏婳起身,弯眼告辞。
季寒执懒懒地挥了挥袖子,把他当做濒死的兔子、小鹿扎吗?谢谢,大可不必。
“我送娘子出去。”季四感应到在外面徘徊的可怕术师,连忙从地上跳起来,余光瞥见苏婳偷偷拿走地上好几幅山间烟火图,嘴角抽搐了一下。
算了,拿走吧,不然也会被公子烧掉。
苏婳得了画作,沿着沥青色的卵石路出去,很快就到了山间的大路上。
只是回头望去,夜色深浓却看不见那青瓦屋舍。
季四见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敛眉回到屋内:“公子,谢风遥到了。”
这位可是上京一等一的世家公子,术法高深,地位尊贵。
万幸外面有公子布下的阵法,也不知道那小灵物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烧了吧。”季寒执拢着雍容华贵的貂绒大氅,头也不回地离开。
一道火光在夜间点燃,瞬间就窜成了大火。
谢风遥破开山林内的阵法,只见惊雷劈开了百年的桃树,满地桃花飞舞,青瓦雅致的山间屋舍被烈焰吞噬,熊熊燃烧起来。
他一路追踪的风雷之气,断了。
清嘉郡王执剑的手微紧,英俊的面容冷若冰霜。小小万灵寺,竟然藏着这么多的秘密,是他大意了。
*
“苏婳,你今天晨起怎么恹恹的?昨夜电闪雷鸣,太吓人了。”李朝云拉着她去吃晨斋。
苏婳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半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跟在她身后,耳边忽然传来急促的叫声:“苏婳。”
话音未落,她便撞进了一个带着清冽冰泉气息的怀里,对方伸手扶住她,清冷说道:“小心。”
苏婳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看着面前清俊矜贵的贵公子,吓得往后一退,耷拉着脑袋弱弱说道:“对不起。”
没有想到血脉觉醒的后遗症这样恐怖,她现在全身上下连骨头都是软的,没有一丝力气,幸好阿娘给她下的禁制还在,昨夜的成长像是昙花一现,万幸今早就恢复成了十二岁的模样。
只是禁制的后遗症很恐怖,苏婳低低叹气,一大清早就遇到昨夜咬脖子的清嘉郡王,就更恐怖了。
昨夜她懵懵懂懂的,行事全都是灵物的本能,想到自己压着谢风遥,咬着他的脖子,吸着术士之血,苏婳耳尖就红的滴血,就让昨夜的暴风雨把她埋了吧。
“噗,你胆子怎么那么小?好可爱。”神采飞扬的年轻道士见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忍不住去摸她的发髻,还没碰到,就被谢风遥冷冷挡住。
“昨夜雷雨声极大,娘子睡得可安好?”谢风遥见她低着脑袋,露出颈后一小截凝脂雪玉般的肌肤,凤眼微深。
年龄不对,身高体态也不对。虽然眼前这位小娘子跟阿檀长得极像,只是算起来,阿檀应该十五岁了,她一贯骄傲可爱像个小太阳,不是苏婳这般胆小懦弱。
上京的风雨真的不养人。
“安好,我们睡的极好。”一旁的李朝云羞涩地应道,“殿下这是要去吃晨斋吗?”
谢风遥没吱声,一边的巫思龇出一口大白牙,说道:“正是,顺便还小娘子的香囊。小娘子,你家中可有姐妹呀?”
谢风遥步伐微缓。
“苏婳是孤女,清河人士,父母双亡之后,受到家族叔伯的欺负,便随着老嬷嬷来上京投靠了我外祖母,家中并无兄弟姐妹。”李朝云柔柔一笑,“她胆子小,不爱说话,殿下莫怪罪。”
是季国公府的远亲?谢风遥眸光黯淡了几分,不是阿檀。
一时无话。
四人朝着斋堂走去,只见斋堂前聚集着不少世家子弟和贵女。
“天呐,好丑陋的妖物。”
“这妖物的狐狸尾巴可以做冬日里的围脖。”
“咦,不要不要,见了这只妖物,我今晨的斋饭都吃不下了。”
“听说昨夜这只妖物偷了萧夫人的万金衣,撕毁之后丢在了后院的柴房里,夫人气的脸都绿了。”
苏婳闻言微微一笑,哼,让她看不起季国公府。昨夜她回来时畅通无阻,压根就没有人过来查她们的禅房。只是没有想到萧韶不仅杀了这只二级的猼訑妖,还将它拖回了万灵寺。
想起雨夜骑着毛驴上山的除妖司司主,苏婳越发小心谨慎,萧韶可是见过她长大后的模样。
“哟,郡王殿下,早呀。”斋堂前,喝着小粥,吃着咸菜的大理寺卿眼尖的看到谢风遥一行,挥手笑道,“坐下一起吃呀。”
咦,谢风遥身边何时多了一位这样漂亮的小娘子?萧韶眼前一亮,就是年纪小了点,再过几年应当会长成祸水模样,像是昨夜遇到的那只小灵物。
众人纷纷让开路来。
“萧大人好雅兴,灯芯草案子可查明了?”谢风遥见一夜过去,那小牙印已经浅的看不见,脸色依旧不好看。
萧韶不慌不忙地拿起结案的折子,笑容张扬肆意:“晨斋之前正好可以呈给殿下,这桃花香囊说起来还跟殿下有一些干系。
自打听说殿下返回上京,青云阁便出现了这桃花香囊,一千金一个,里面有一道招桃花的符箓,在上京抢手的狠呐。画符箓的术士我们已经拿下了,是清河崔氏的旁系子弟崔信,如今就关押在大理寺。
不过崔信只承认那符箓是他画的,灯芯草籽与他无关。崔信是崔家世子崔陵歌的心腹。下官不过小小大理寺卿,万万不敢传唤崔世子,到时候如此做,还需要殿下明示。”
众人听得一惊,此事竟然牵扯到了清河崔氏,这事复杂了。
而一夜功夫,大理寺就能将事情查的如此清楚明白,谁敢说萧韶是靠着萧家义子的身份混来的官职?敢捉崔家的术士,这份胆量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清河崔氏?谢风遥眯眼,崔氏有些棘手。
清河崔氏在上京鲜少跟世家来往,也从来不参加祈灵大典,因为他们崔家世代圈养灵物,灵物是一代传一代的,每三年一次的试剑大会,崔氏派出的弟子都十分的强大,譬如如今的崔世子崔陵歌,术法高深,极难对付。
“殿下,还查吗?”萧韶潇洒地将结案折子一丢,皮球丢给了谢风遥。
呵,他才不去趟崔氏的浑水,要查谢风遥自己查去!崔家的人都是一群疯子,惹不起。
“哈哈,殿下,还是先吃晨斋吧,万灵寺的晨斋上京一绝,尤其是他们的莲叶小粥和酸辣藕带,绝了。”
众人连忙转移话题,查清河崔氏?就为了一个受伤的落魄世家小姐,一个犯了案子的户部侍郎公子?犯不着。
莲叶小粥?酸辣藕带?今日的晨斋有这两样吗?
苏婳闻言眼睛一亮,见众人的视线都在那妖物和灯芯草事件上,摸了摸瘪瘪的小肚子,她已经一天一夜没怎么好好吃饭了,饿。
她飞快地拿了莲叶小粥、酸辣藕带,还有两个大馒头,端到斋堂的角落里,吃了一口馒头,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斋堂内,谢风遥站在一众上京世家子弟中,远远看着角落里啃馒头的小苏婳,表情晦涩不明,然后面无表情地越过众人,坐到她对面,修长如玉的手指敲了敲桌子,递给她一节竹筒花露。
“这是我师父酿造的桃花露,我不爱喝,你喝吧,长个子。”清俊冰冷的公子如是说道。
苏婳险些被一口粥呛死,巫思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那可是师祖酿造的桃花路,有助修行,小师叔连他都不给!
嘤,原来是他不配!
世家子弟和贵女们在短暂的呆滞之后,瞬间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