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婳本想回季国公府,结果季芙看了一眼季寒执,见她堂哥眼眸半阖,明明姿态慵懒却看的人心里发怵,顿时二话不说扶着苏婳就回崔家。
苏婳:“……”
这是才出狼窝又入虎穴啊!
崔陵歌带着季家的人一走,萧韶便撤了除妖司的人,看着马车离开的方向,眯眼笑道:“殿下还不走吗?”
谢风遥凤眼幽深,看着苏婳离开的背影,袖笼下面的五指微微攥紧,季家到底占了先机,他竟然没有理由留住她。
看来有些事情不能再拖了。
一只纸鹤从宫外飞进来,扑棱地落到谢风遥的手上。
谢风遥垂眼打开纸鹤,见是父亲让他回谢家,英挺的眉头顿时皱起,淡淡说道:“近来上京不太平,萧大人记得多派些除妖司的人巡逻。”
“好说,这是下官职责所在。”萧韶桃花眼眯起,这几日只怕都要睡在崔家的屋顶上了。那只海东青竟然如此发疯,呵。
*
苏婳双腿发颤地上了马车,倚靠在软塌上,小脸煞白,唇色尽失。
“芙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在家听说你们被扣在广信宫,还死了两位皇子?”季婉也还没有缓过劲来,之前明宣帝震怒,崔陵歌寸步不让,看的她心惊肉跳,内心又隐隐有些欢喜骄傲。
“就姐夫说的那样呀,朱楠朱琼两个混账强掳了婳婳,所以就闹起来了。幸好萧大人和郡王殿下都帮着找人,不然今日苏婳就吃大亏了。”季芙愤愤说道,“那两个混账还给苏婳下了春.毒。”
季婉欲言又止,她夫君是决计不会派术士保护自己的妻妹的,只是崔家的事情不好告诉娘家人。
季婉看向姿容绝色的苏婳,以前在家的时候,苏婳年纪还小,加上性格胆怯懦弱,常年都是低头不说话,并不引人注目,没想到现在竟然引得萧韶和谢风遥都为她出头。
日后还指不定要闹出什么轰动的事情来。
苏婳见季婉看过来,无力说道:“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醒来就被掳走了。”
崔家的那些事情还是不让季芙季婉知道的好,她们不是术士,不接触这些便能在自己的安乐窝里岁月静好。
季婉见问不出来,便问季寒执的事情。
季芙更是一问三不知,很快马车就到了崔家。
苏婳刚下马车就见季四守在马车边,低声说道:“娘子还需要以伏羲石吸附三日,清除余毒。”
季四说着将一个檀木的木盒子塞给她,里面装的都是伏羲石刻成的棋子。公子嫌弃伏羲石笨重,便雕刻成了一盒棋子,闲来无事自己与自己对弈,机缘巧合救了苏娘子。
不过季四认为,这是缘分。若是旁人中毒,就算死在公子面前,公子也是懒得看一眼的。
“多谢。”
苏婳内心复杂,看了看四周,没有看见季寒执。
季四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一言不发地回去了。
“苏婳,堂哥可真有钱,据说这伏羲石是价值连城的奇珍,竟然给他雕刻成棋子玩耍。”季芙憋了一路,此刻终于忍不住感叹道,“你之前不是喜欢他吗?我支持你们!”
日后季寒执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苏婳就能继承大笔大笔的遗产。还能再嫁,天,这亲事也太完美了一些。
苏婳:“……”
“我头晕。”
“走走走,我扶你回去休息。”
苏婳回到西阁,继续浸泡在浴桶中,用伏羲石吸附体内的余毒,伏羲石一接触人体就寒气逼人,她趴在浴桶里,忍受着体内冰火两重天的酥麻胀痛,听着窗外呜咽的骨埙声,不知不觉便陷入了沉睡中。
而眉心的小画轴里,早先种下的忘忧草盛开了一片紫色的小花。花香一点点地侵入苏婳的记忆,刺激着早就尘封的往事。
*
更深露重。
谢家宅院内,谢家家主谢慕剑,看着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儿子,皱眉说道:“今日你在广信宫动用术法了?还让鹤鸣四处搜人?只为了一个季国公府的小娘子?”
“是。”谢风遥换了雪白儒袍,凤眼深邃地应道。
“只是长得相像的小娘子,她不是你要找的人,你师父的卦术天下无双,还有万灵寺的莲灯大师,他们都算出那个孩子早就死了,风遥,你为何还要执迷不悟?”
谢风遥垂眼,凤眼掩住眼底汹涌的波涛,平静说道:“父亲,我想娶苏婳为妻。”
他已经派了巫思去南地,相信这几日便有消息传来。
谢慕剑脸色微变,眉头紧锁,许久沉声说道:“她堂姐是清河崔氏的人,她堂哥是香约大监守护的人,风遥,你可知道娶她,我谢家就要被迫与他们绑在一起,会打破世家多年来苦苦维系的平衡。”
他属意的人是琅琊王氏的天之娇女王疏月。
“平衡早就打破了。自从一年前崔陵歌娶了季婉,崔家便跟香约大监绑在了一条船上。”谢风遥声音清冷,他想不到崔陵歌娶季婉的理由,直到今日在广信宫,崔家世子毫不犹豫地背下诛杀皇子的罪名。
他深思一路,终于看清了那隐藏在黑暗中的脉络。若是崔陵歌从一开始就是季寒执的人,娶季家不起眼的娘子,便能搭起崔家和季家的线,他背锅只是为了替季寒执遮掩,因为三皇子朱楠是季寒执所杀。
谢风遥眼底闪过一丝雪亮的光芒,那个病恹恹的世子果真不简单,那么此前灯芯草事件、血蝙蝠夜袭事件都该重新审视,季寒执和崔陵歌一步步将崔家推到风口浪尖,到底为的是什么?
“荒唐,简直荒唐至极。”谢慕剑震惊道,“崔家怎么会认一个病恹恹的普通人为主,崔远野心勃勃,崔陵歌又是崔家世子,这绝不可能。”
“此事我也未想明白,也许不久之后会有答案。父亲,我心意已决。”谢风遥一字一顿,转身离开,只留下一道清冷孤寂的背影。
谢风遥一路走回自己的清风苑,看着满烛台的蜡泪,昏暗的烛火摇曳,他一闭眼便想起自己住在崤山的日子。
那是他这辈子最快乐最甜蜜的时光。没有陈郡谢氏的重担,没有世人的期许,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身后日日都缀了一个可爱的小尾巴。
那时候的她不叫苏婳,叫檀宝,因为她是爹娘掌心的宝贝。许是独自住在崤山,没有玩伴,他走到哪里,檀宝便撒娇卖萌地跟到哪里。
每天早上他一睁开眼睛,就见穿着粉色襦裙的小人儿欢喜地蹦起来:“漂亮哥哥醒啦,阿爹,我要吃饭。”
他去山里练剑,檀宝便蹦蹦跳跳地牵着他的手,走了一段路就可怜兮兮地说道:“哥哥,脚疼。”
他看着她漂亮的月牙眼,默默地俯身背起她,粉嫩的小人儿便欢喜地抱紧他的脖子说道:“哥哥最疼檀宝。”
他没说话,唇角却忍不住上扬。
等他练完剑,已经是日薄西山,他背着睡着的檀宝回家,山间的野鹿和野兔都探出脑袋来,树上松鼠唧唧地叫着,然后拿松果砸醒檀宝。
小人儿揉着惺忪的眼睛,不喊疼,笑弯弯地说道:“哥哥会一直背着檀宝吗?”
那时山间雾气弥漫犹如仙境,小兽好奇地看着他们,他的袖摆被山间雾气沾湿,在清风中清冷地说道:“会。”
“那檀宝就和哥哥一辈子不分开。你要陪檀宝玩哦。”
“我不是你哥哥。”以后也不会是。
“不是哥哥是什么?”
“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
后来终究是没有等到她长大,他寄去的所有纸鹤都石沉大海,等他再去崤山时,山间的陈年檀木木屋消失不见,满山皆是漫天大雪,曾经属于他们的点点滴滴尽数被掩埋,好似那一切只是他做的一个美梦。
梦醒后,思念便成了执念,犹如藤蔓将他缠绕,拖入无望的深渊里。
年少时唯一的光,消失了。
他再也不能是崤山的少年,而是陈郡谢氏的继承人,苍城山大术师的弟子,世家百年来的天之骄子——谢风遥。
*
苏婳猛然从梦中惊醒,看着浴桶里早就凉掉的水,伏羲石不再散发着寒气,不知何时跌到了桶底。
她起身,穿上襦裙,打开窗户看着上京的夜景。
崔家离清水河畔极近,远处灯火璀璨,上弦月静静地悬挂在树梢,而红衣逶迤的年轻公子坐在屋顶上喝酒,月色如水。
苏婳摸着自己的眉心,看见了画轴里盛开的忘忧草,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刚刚她梦到了年少时的自己,还有清俊如竹的少年,梦里她牵着那少年的手,笑盈盈地喊他:“风遥哥哥。”
那少年的面容渐渐从模糊到清晰,凤眼清冷,眉眼如山水墨画,鬓角如刀裁,是少年的谢风遥。
他与她约好每年三月来崤山,梦里,他喊自己:“檀宝。”
苏婳眼角微微湿润,轻轻地咀嚼那两个字,原来她过去叫苏檀,也曾是阿爹阿娘掌心的宝,她与谢风遥自幼便相识,青梅竹马。
*
因夜间多梦,加上体内余毒未清,一连数日苏婳气血不足,脸色苍白。好在自从广信宫一事之后,崔家的海东青似乎消失了一般,崔陵歌也并未出现。
季国公府那边的修葺工程进展的十分顺利,崔家家主的寿宴之后基本就能搬回去。
阿嬷让人送信,说寻到了一处合适的宅子,四屋一院落,只需要500两银钱,破是破了一点,但是独门独户,后院有很大的空地,修葺一番可以扩建出一个后花园,隔壁还是一家富贵人间的庄园,就是那庄园闹过妖物,所以风水不好,连带着周边的宅邸价格都压的极低,问她是否合适。
苏婳自是不怕妖物,回信让阿嬷将宅子盘下来。
日日用伏羲石吸附余毒,到了第四日苏婳终于将体内的毒素尽数清除,原本黯淡的心灯也重新焕发出明亮的火焰,而且心灯之力从一开始的三十六寸,直接涨到了四十寸,心灯边缘的冰蓝色雪花颜色也深了几分。
没有想到伏羲石的作用这般显著。苏婳内心惊叹,不过等余毒一清,还是立刻将它们收进木盒子里,还给季寒执。
自从上次酥糖的事情之后,苏婳还是第一次来西阁。
“苏婳,你来还伏羲石,为何拉着我,明日就是崔家主的寿宴,我还没选定明日要穿的衣裳首饰呢。”季芙有些不情不愿,这几日因为广信宫的事情闹的,崔家的氛围十分的凝重,祖母都不准她出门逛店铺买首饰。
“回去我帮你选,定然不会让王家娘子和罗家娘子压过你。”苏婳弯眼笑道,摇了摇她的手。
季芙见她这般讨好自己,得意地说道:“那好吧,我就陪你去吧,你去见堂哥还会害羞不成?”
苏婳:“……”
她是怕尴尬,毕竟之前两人闹的十分的不愉快,没成想季寒执后来还救了她一命。现在想想,是自己有些矫情了,她和季寒执从小到大生活的环境不同,其实都没错。
“你就空手去呀?”季芙见她捧着那盒伏羲石,什么都没带,顿时忍不住翻个白眼,“你就不带个玉佩什么的?最差也要送个香囊香包吧?”
苏婳弱弱说道:“我的私房钱都交给阿嬷了,而且不会女红,我的香囊香包都是阿嬷绣的。”
阿嬷拿着她的银钱去买宅子啦。
“我天,你怎么能这么穷,白瞎你长这么一张脸。”季芙头疼的说道,“算了,你也只能靠美貌了。希望我堂哥不瞎吧。”
苏婳:“哦。”
两人沿着湖边游廊走到西阁尽头的厢房,就见季四在廊下罚站。
见苏婳来还伏羲石,季四先是一喜,随即又失落地垂下脑袋。
公子说现在不翻脸,日后也是要翻脸的。
“季四,季世子在吗?”苏婳想了想,还是要当面道谢。
“在里面作画。”季四压低声音说道,最近公子喜怒无常,不抄佛经了,改作画了,就是画的什么也不给他看,还将他赶出来。
苏婳迟疑了一下。
季芙见她垂着脑袋,一副想进又不想进的模样,顿时急得将她一推,冲着里面说道:“堂哥,苏婳来还伏羲石。”
苏婳被她这一推,险些一个踉跄摔倒,抱紧怀里的伏羲石,抬眼就见季寒执坐在画室的木榻上,因天气渐热,他也不那么畏寒,穿了一件风雅的雾雪青松长袍,茶色深眸冷淡地看着她,没伸手扶她,见她进来,直接将画作卷了起来,不给她看。
苏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