蛰伏在塔底最深处的雪渡寒鸦威压外漏,笼罩住整座浮屠塔,惊得塔内妖物和灵物瑟瑟发抖。
所有的妖物和灵物眼睛陡然变白,瞬间被雪渡寒鸦附身,成为雪渡寒鸦的眼睛,查找着苏婳和季寒执的位置。
“附灵之法。”苏婳脱口而出,幼年时的噩梦袭上心头,想起漫山遍野的雪渡寒鸦,以及那一只落在她窗前的乌鸦,她心口一悸,下意识地咬破舌尖,吐出一口血。
血珠漂浮在空中,组成一对奇异的翅膀,将两人连同三妖一灵都笼罩在内。
“这是仙鹤之翼,你是灵物?”梦魇妖失声叫道,他见过这样的仙鹤之翼,就在这浮屠塔。
苏婳脸色微变,指尖御风将那团模糊的影子拘到面前来,嘶哑问道:“你怎么知道这是仙鹤之翼?”
这是她血脉觉醒之后才有的天赋,类似于心灵庇护。
“十多年前有一只灵物就是开出了这样绝美的羽翼,护着一个书生,最后被老妖婆压在了塔底的镇妖石,尸骨无存。”梦魇妖回想起当年那一幕还无比的震撼,他们妖物就不会出这样的情种,也不懂七情六欲,只隐约觉得那灵物死的十分的凄美,令人惋惜。
苏婳娇躯一颤,猛然吐出一口血来。
季寒执见她怒急攻心,连忙扶住她,看向梦魇妖,隐怒道:“带路去第九层。”
“是。”梦魇妖哆嗦了一下,被傀儡丝拘着,老老实实地带他们下第九层。
雪渡寒鸦被惊动,整个浮屠塔内的妖物尽数都蛰伏起来,隐藏在黑暗中,盯着那两个人类修士走向塔底最危险的地方,猩红的舌头伸了伸,又畏惧地缩了回去,可惜了,这么美味的血肉。
梦魇妖带着苏婳和季寒执一路下到第八层,只见浓郁的妖雾散去,偌大的第八层内悬挂着无数的铁笼子,而每个铁笼子里都锁着一只奄奄一息、血肉模糊的灵物,有周身布满鱼鳞的灵物,有头上长出犄角的山羊,有绿色尾翼的百灵鸟。
粗粗的铁链钉在灵物们的身体里,血迹渐成黑色。
苏婳看的浑身冰寒,只觉得那些铁链好似刺进了她的身体里一般。
“这些都是老妖婆捕捉回来的灵物,每到月圆之夜,便让塔内的妖物来噬咬灵物的血肉,让灵物和妖物自相残杀。”见苏婳要拔剑,梦魇妖连忙说道,“您就算将这些灵物放出来,他们也还是死路一条,只要出了第八层,就会被妖物分食殆尽。”
苏婳手中寒剑没有迟疑,狠狠斩向半空中的无数锁链,顿时锁链崩断,半空中的笼子一一落下。
奄奄一息的灵物们睁开眼睛,看着闯入的两人,眼睛闪过微弱的光芒,只是很快就熄灭。
这世间的术士都不可信。
三尾小灵狐唧唧地跳到铁笼子上,着急地看着这些受伤的同类,想告诉他们,苏婳是不同的。
“小青牛,你在这里守着。你带路。”季寒执看向梦魇妖。
小青牛低吼了一声,然后坐在第八层的入口处,头顶火红的牛角闪闪发光,护住了一层的灵物。
梦魇妖脸色惨白,求饶道:“两位大人,小妖实在不敢下去,第九层的入口就在炼灵炉
梦魇妖指向中央小小的炼灵炉,炼灵炉是此间的镇塔之宝,专门提炼妖物和灵物的骨血妖丹,上面有苏南衣铭刻的印记,只有月圆之夜,此炉才会打开,露出通往第九层的入口。
苏婳走上前,看着那火焰不歇的炼灵炉,只见里面已经凝结了一枚小小的丹药,那丹药呈血红色,上面隐约盘踞着一尾青龙,隐隐透出不凡来。
手中的碧玉书生剑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破开练灵炉的结界,顿时炉子缩小成袖珍模样,落到了苏婳的掌心,而练灵炉之下则是一
个幽深的洞口,直通地下第九层。
一股强大的气息从地底传来,带着一丝愤怒:“你们竟然能收了灵炉,你是苏家人?”
浮屠塔外,苏南衣枯槁肃穆的面容闪过一丝的异样,感应到自己镇守在塔内的宝鼎被人收走,那个早该在七岁时就死去的女婴,果然有一些不凡。
多年后再见,就连她都有些看不透。苏南衣的心头蒙上一层淡淡的阴影,好似晴朗的天空被乌云遮去了天光。
她仰头望向苍城山的方向,那人依旧没有下山。即使知道她多年前就打破了誓言,即使老太监和老和尚都离开了属地,来到了这十万里大山内,他依旧没有下山,守着那座荒山,等着一个永远也不可能等到的人。
苏南衣眼角渗血,表情猛然悲怆起来,一剑逼退杀人僧,然后掐出一道法印打向浮屠塔,只见直指天际的无情剑塔急速地运转起来,瞬间就缩小了一半,半截被打入了地下。
那塔竟然是法器。
“不可。”数道声音响起,众人脸色微变,然而浮屠塔深入地下,里面的人和妖物都生死未卜。
浮屠塔急速缩小,塔内众人和妖物只觉天旋地转,惊恐起来。苏婳当机立断,一跃跳下丹炉下的入口,进入了一个纯黑的世界。
浮屠塔第九层内,没有一丝光亮,没有风声,仿佛五感被夺走,苏婳浑身警惕,心灯之力笼罩全身,一步步地向前探索,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只见虚无空间的前方出现一座大山。
那山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山顶电闪雷鸣,似是镇压着什么可怕的存在。
苏婳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路,没有影子,没有路,栖息在剑里的桃花不知所踪,就连她眉心的画轴也消失,若非心灯一直照亮前方的路,她都要怀疑这一年来经历的一切不过是自己在惊蛰雨夜做的一个梦。
梦醒了,她依旧是那个寄养在季国公府的普通小娘子,没有崤山之痛,没有崔家血案,也没有苍城山一战,更没有剑指浮屠塔。
这里很不对劲。
苏婳神色漠然,持剑上山,山路崎岖,有雷电骤雨从山顶倾泻而下,有严寒酷暑凛冽逼人,更有一个个故人从山间云雾里现身,追赶在她身后,一声声地喊着:“苏婳,苏婳……”
她没有回头。人这一生,是没有回头路可走的,心底有个念头在催促着她,一直往前走,仿佛那里有什么在等着她,也许是妄念,也许是心魔,但总要去看一看。
一路行至山顶,所有的虚妄褪去,只见一只只黑色的雪渡鸦鼓动着翅膀飞下来,万千鸦羽汇集,化为一只雪顶寒鸦,阴沉冰冷地注视着她。
原来这天地是被雪渡鸦的羽毛遮挡住了。
“你是第二个走到我面前来的人类。”
苏婳抬手,遮住乍现的天光,看向山上的雪渡鸦,小小的寒鸦头顶生了一圈诡异的白色羽毛,冰冷的眼眸,血红的脚,说话间周身带起阵阵恐怖的气浪袭向苏婳。
她一剑衡起,抵住汹涌而来的威压,视线落到雪渡鸦的脚下,顿时瞳孔一缩,浑身轻颤起来。
只见雪渡鸦踩着一方阵法石碑,石碑上赫然囚禁着一人,那人的面容掩盖在阵法雾气里,看不真切,气息似有若无,沉稳如山岳,又荒凉似海水。
那气息熟悉又陌生,让她双眼潮湿,险些站不稳。
一剑横起,抵住威压,第二剑化为万千风刃,苏婳瞳孔瞬间变蓝,祭出自己最强的意境图,天赋风刃和意境图齐齐出手,顿时雪满人间,绞杀雪渡鸦。
“你是那个不容于世的半灵?”雪渡鸦发出凄厉的叫声,纯黑的鸦羽带着丝丝血迹,飘落下来。
该死的半灵,竟然能伤到它?这怎么可能?她还未晋入大术师,不,她的术法里夹杂着令他畏惧的气息。
最可怕的是她明明死了,为何会出现在浮屠塔,还闯入了第九层,走到了它的面前来?
它是天地唯一一只六级灵物,就连灵物榜榜首的那枝桃花也没有突破到六级。这天地间能走到它面前的人屈指可数。苏南衣知道那个孩子还活着吗?
变数,必须死。
雪渡鸦愤怒之中又夹杂着一丝未知的惊惧,双眼瞬间纯黑一片,鸦羽化为无数的雪渡鸦。万鸦齐鸣,发出可怕的音波攻击,顿时地动山摇,天地变色。
“当年能杀你一次,今日我便能杀你第二次。”
苏婳面色如雪,心灯之力运用到极致,化成一盏巨大的青灯,抵住雪渡鸦的音波攻击,青灯一点点地被黑暗吞噬,很快就消散开来,她直接祭出第一幅画轴,春熙农耕图,紧接着是第二幅,凤凰古木图,第三幅,第四幅……
顿时昏暗荒芜的空间内,有琴音绕耳,有锦鲤游走,有古树苍天,一幅幅生动灵气的画之卷轴围绕着苏婳,破除雪渡鸦的音波攻击。
“这是什么术法?”雪渡鸦惊骇,而早与雪渡鸦心灵相通的苏南衣此刻在塔外,睁开了眼睛,麻木古板的面容闪过一丝的震惊。
今日,苏婳必死,否则就是她死。这画轴让她有了不祥的预感。
“此术无名。”苏婳将口中腥甜吞下去,感觉到裙摆似是被什么轻轻扯了一下,一根傀儡丝悄无声息地缠绕到她的手腕上,她心神一定,冷淡说道,“苏南衣,你的灵物早已成妖,你已入魔。今日我便斩妖,除魔。”
眉心处的金色小画轴早就按捺不住,疯狂地想吞噬雪渡鸦的妖丹,这只乌鸦与崔家的海东青一样,已经成了妖物,多年血腥屠杀生出了妖丹,只是海东青是四级妖物,眼前的这只是六级大妖。
苏婳的声音清晰地从塔内传出来,广场上众人脸色大变,匆匆赶来的苏家代家主身形踉跄,一脸悲怆,跟在苏轻舟身后的苏家子弟已经握紧了手中的剑,这些年来,那个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终于被闯塔的少女一言戳破。
悬在苏家头顶的那把刀终于落了下来。只是天下谁人能杀大术师苏南衣和她的六级大妖?苏家人心头都蒙上了一层阴影,十多年前的血洗之夜难道要重现吗?
“孽障,你能破塔出来,我便亲手杀你。”苏南衣扫视广场上的苏家子弟,“这便是你们筹划了十年的复仇?将希望都压在一个被驱逐的异类身上?可笑。”
强大的威压横扫十万里大山。
“老祖宗,那孩子也是苏家人,求老祖宗网开一面。”苏家家主神色悲怆,哀求道,“求老祖宗放了他吧。”
“废物,她是异类,必诛。”苏南衣双眼赤红,恶狠狠地挥袖,重伤一片苏家子弟,“今日我便将你们全喂我的宠物。”
苏南衣仰头大笑,神色疯癫,破开浮屠塔的禁制,顿时妖气弥漫,天地都暗沉了下来。
“不好,她要放出浮屠塔内所有的妖物。”杀人僧脸色骤变,手中佛珠寸寸断裂,吐出一口血来,“老太监,再不出手,今日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你家小主人也不能活。”
阵阵奇香袭来,一道枯瘦的身影掠过群山,片刻之间出现在广场上,来人面色苍白,周身都弥漫着腐烂的死亡气息,犹如一道死亡的影子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