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婉回去之后,季国公府连同王家人都没了声音,只是上京却吹起了一股流言。
“那位三夫人离开之后,上京大街小巷都说季国公府的世子攀了高枝,还说,还说娘子是必然看不上郎君的,只是贪图他的美色。
说季国公府这等做派实在是令人不齿。有辱世家风范。”
季四一股脑说完,然后仰头看天,假装自己不存在。
季寒执将山间寻来的一小支艾草修剪的十分漂亮,一边挂在东阁的门前,一边慵懒问道:“还说什么了?”
“旁的倒是没有了,只是老太太气的卧床了,将那一行人扫地出门,就连季家大娘子也跟着回琅琊郡了。”季四腹诽,还不是郎君的计谋,这事估计三哥也有份,不想见季家大娘子,便想着法子将人撵到琅琊郡去。只是这样说,苏娘子真的会愿意娶,啊呸,嫁他们家郎君吗?
“嗯,知道了。”季寒执挥袖让他下去,当初因为阿檀提了一句季婉,他才想起这门姻亲,让那位妹夫来上京述职,本意是想敲打敲打王家,给季婉撑腰,结果却闹出了这么一桩事情来,令人十分的失望。
既然没有眼力劲,那便回琅琊郡去吧。
回琅琊郡去了?苏婳摸着怀中毛茸茸的狐狸尾巴,若有所思,难怪昨日她收到柳七郎的纸鹤,说要去苍城山清修,已经启程了。
“发什么呆呢?”冷冽的木香袭来,苏婳眼前光线一暗,就见刚才还在挂艾草的郎君目光灼灼地俯身,吻住她,鼻尖抵住她的,目光幽深,“如今上京流言太多,我们去江南游玩吧。”
苏婳被他吻得心尖发软,含糊地点头:“好。”
他前几日去皇陵山,就是希望香约大监能绊住苏青木,如此他们才能过两人世界,此番去一趟江南,上京又有这样的流言,回来也该准备亲事了。
季寒执早就派崔陵歌打点好了一切,第二天清晨,上京还笼在薄薄的晨曦之中,一辆宽敞华丽的马车便驶出了上京,一路南下。
离开上京,到了无人认识的郡县,苏婳渐渐找回了少年时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娘子的感觉,不用背负过往,也无需背负家族的重任,她只是那些夏日里采莲归来的小娘子中的一员,可能终其一生的追求便是寻到欢喜的郎君,过着岁月静好的日子。
到了云梦一带,天气渐热,进入了雨季。傍晚时分,暴雨袭来,冲刷着燥热的天空,青石街道被雨水浸漫,透出斑驳的岁月痕迹。
一行术士冒雨急匆匆地赶往云梦湖。
“这雨一连下了半个月,再这样下去,庄子都要淹掉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妖物作祟,不伤人,整日就掀起风浪,现在云梦湖的水位比湖堤高出了一大截!!萧师兄,司主不是说给我们请了帮手吗,何时到?”
这妖物厉害,萧家派出了宗族的弟子,也只能结阵法抵挡漫延的湖水,每年都是生生扛过去,等六月一过,那妖物也就消停了。
只是如此一来,周围郡县都知晓云梦湖内有大妖,除了外地人,无人敢泛舟湖面,连带着湖泊两岸都萧条了许多,影响了很多百姓的生计。
“不知道,附近的术师都来了,应该可以抵挡数日。”
众人见这雨势渐大,生怕湖堤的阵法抵挡不住,湖水倾泻出来就糟了,顿时牟足了劲赶往湖边,到了云梦湖,只见湖水犹如从九天之上倾泻而下,汹涌无比,湖堤的阵法法眼急速地消耗着,结阵的术师各个脸色发白,看见他们来支援,喜出望外。
“师兄,今日这妖物不知受了什么刺激,阵法结界要撑不住了。”为首的萧家弟子喊道。
前来支援的一行人脸色骤变,连忙祭出心灯之力加注人阵法内,心灯之力瞬间被吸食一空。
“不好。这妖物借住了天地之势,我们要抵挡不住了,快发紧急讯号。”
年轻的小术士双手发抖地发出紧急求援讯号,只是这是他们发出的第七支求救讯号了,附近能来支援的都来了,现在只盼州府能看到讯号,紧急疏散下游的百姓。
红色的烟火在雨幕中炸开,雨势渐大,阵法结界发出刺耳的声响,被漫天的湖水冲破,众人被阵法反噬,吐出一口鲜血,面露绝望,眼看就要被湖水冲走,天地间忽然一震,湖水静默,浪花凝固成深蓝的冰花,雨幕中,一个俊美无俦的郎君撑伞,带着一个小娘子缓缓走来。
素色的油纸伞,上面还绘着一支寒雪腊梅,那郎君倾斜着伞,只顾着给小娘子挡雨,大半个身子都露在风雨中,偏偏身上半点雨水不沾。
“两位快走,这里危险。”为首的萧家弟子有些绝望地喊道。
“师,师兄,他们会不会是司主请来的帮手?”年纪最小的小术士激动地喊道。
领头的萧家子弟不忍戳破他的希望,家主和除妖司司主都来过云梦湖,说唯有大术师方能降服湖里的大妖,只是天下的大术师怎么会来此地,何况这大妖只是兴起风浪,每年只疯一个月,并没有太伤及人命,所以一拖再拖,也许除妖司司主所说的帮手只是画的一个大饼罢了。
“结界破了。”不知谁喊了一声,只见结界碎成万千碎片,心灯之力暴走,一时之间湖上都是四溢的灵力,而失去了结界的云梦湖必会冲垮湖堤,淹没两岸的村庄和农田。
“咦,你们快看!”小术士指向湖面,众人齐齐看去,大吃一惊,只见湖水倒卷,被吸入一个朴实无华的石头瓶子里,水位虽然没有下降,但是湖水没有漫延出来!
众人喜极而泣,再看之前执伞的俊美郎君,对方已经走到了湖堤上来,眯眼闲散笑道:“阿檀,要不我们捕点鱼上来,晒成鱼干,冬日里与冬笋一起做着吃,应当十分的美味。”
苏婳“噗嗤”一笑,他是想捕鱼吃鱼干吗?他是想吃龙肉吧!不过季世子的心愿怕是不成的。
苏婳怕那蛟龙凶猛,伤及到他,指尖溢出一丝心灯之力注入在伞面上,画下一道结界,然后脚尖一点,踩上漫天的湖水。
湖水水位疯狂下降,众人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威压弥漫在雨幕中,失声喊道:“是龙,是龙!”
只见一头雪白的蛟龙低吼着从漫天的湖水中显露真身,身上数百米,周身雪白如玉,巨大的龙首上有两只雪白的龙角,龙身蜿蜒盘踞在湖中,云雾弥散,雨水骤停,似是仙境。
众人被眼前的一幕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险些怀疑是梦中,原来这世间真的有龙。
老龙呼出一口龙息,眼看暴雨又要下下来,苏婳连忙取出一枚金色的龙鳞,低低说道:“数年之前,我受蛟龙所托,带他回故里,这是他留下的龙鳞,希望您能早日化龙。”
蛟龙?众人这才发现那雪白的龙身上还剩下最后一片未蜕变的龙鳞。
原来这蛟早就可以化龙,却不知何缘故始终盘踞在云梦湖底,未走出那最后的一步。
蛟龙悲鸣一声,伸出爪子,隔空取走那枚龙鳞,轻轻抚摸着,整个云梦湖被巨大的龙息包围,云雾弥散之中似有两条一大一小的蛟龙嬉戏戏水,在无尽的岁月里修行化龙,后来小蛟龙赌气离家,只余一条大蛟龙,每逢六月悲鸣数日,骤雨不停。
“吾之余生,都将栖于湖底,不再化龙。”那蛟龙朝着苏婳一拜,然后消失在漫天的云雾湖水中,湖水倒流至湖底,片刻之间风平浪静,一抹斜阳隐射在湖面上,满江瑟瑟。
雨停了?众人揉了揉眼睛,大悲之后大喜,一屁股坐在潮湿的湖堤上,喜极而泣。
“多谢两位出手相救,敢问尊姓大名。”领头的萧家弟
子见刚才还凌波于湖面的小娘子已经跟那俊美郎君走出许远,连忙喊道。
“我受故人所托来帮忙,不用谢。”素衣的小娘子摆手,满头青丝如瀑,看不清面容,却滋生出无限的遐想。
“可惜了,化龙就在眼前。”
“这便是爱吧。我们快些回去吧。”
“好,都听娘子的。”俊美郎君的笑意被风吹来。
“师兄,他们真的是司主请来的帮手!”小术士突然激动地喊道,“萧大人没有骗我们。”
众人注视着那两道消失的身影,许久回不了神,内心突然心生无限的希望,希望有一日,他们也能成为那些传说中的人,行走九洲,守护天下。
*
云梦湖一事之后,苏婳了了心中的一桩事,在云梦郡游玩了几日,便随着季寒执一路继续南下,这一番游玩几乎是玩遍了南方的郡县,从春暮玩到深秋,眼见气候转凉,怕季寒执的身体扛不住寒冬,三人这才打道回府,回上京。
回来第二日,季芙便来了檀园,泪眼汪汪地拽着苏婳的手,控诉道:“你一走就是小半年,我让前姐夫带了好多信给你,婳婳,你一封都没有回。”
苏婳诧异地问道:“你给我写信了?”
她看了一眼悠闲喝茶的季寒执,安抚道:“许是我们一路游玩,你的信没有寄对地方,我给你带了好多的南方特产,我带你去挑,日后遇到小娘子们的茶话会,可以拿出来图个新鲜。”
季芙瞬间便忘记了苏婳没回她信的事情,兴高采烈地跟着她去挑礼物,等看到堆积如山的特产,顿时傻了眼。
“你们买了这么多?”
苏婳也有些懵:“大概是吧,都是季寒执买的。”
“好败家呀,婳婳,你也不管管他吗?”
苏婳微微一笑,说道:“你哥哥,他小时候过的很苦,所以,败家就败家吧,日后我可以养他的。”
外间传言她也晋入了大术师,苏氏一门两名大术师,苏南衣的旧部也自知无望,早就一哄而散,如今的南阳郡重回苏氏的掌控,苏氏经过两年多的休养生息,已经渐入正轨,养一个郎君还是养的起的。
季芙点头说道:“我们家亏欠了堂哥,若非你在这里,连我都是没脸上门的,上次我阿姐的事情,婳婳,你别生气,我替她给你赔不是。”
“不过是举手之劳,那位柳郎君在苍城山已经晋入了术师,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你多挑些特产带回去,别遗漏了谁。”苏婳笑道,季寒执虽然不记仇,但是季国公府想与他亲如一家却是不可能的。
她懂他的冷心凉薄,因为他们都有相同的经历,劝不得人善。那些颠沛流离,黑暗痛苦的年少时光,也许需要花一生来治愈。
他们绝口不提,温暖且治愈着对方。
“婳婳,你出去一趟变化好大,爱笑了。”季芙由衷地为她高兴,她其实很小的时候就羡慕嫉妒苏婳,婳婳笑起来闪闪发光,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小娘子,她内心自卑才会时常去找她的麻烦。后来,血蝙蝠夜袭季国公府,她提剑拽着大堂哥,为她杀出一条血路时,她才惊觉,终其一生她都无法追赶上苏婳,她只能一点点地改变,变的更好一点,这样才配靠近她,当她的闺中小姐妹吧。
那一年的上京真的腥风血雨,如今想来,婳婳是那一年开始变的,变的越发沉默,似是一夜之间长大,背负了很多不该背负的东西,她还是喜欢年少时被她欺负的小苏婳,至少无忧无虑。
如今见她笑得如同年少时一样,季芙眼睛潮湿,真好。哥哥不记恨他们家,阿姐也在夫家有了话语权,婳婳也爱笑了,好像一切都变的更好了。
“婳婳,我大堂哥脾气那般坏,人又冷,你真的不会受委屈吗?莫要因为是我祖母的缘
故,勉强与他在一起,我肯定是支持你的,我祖母也是。”
苏婳微微一笑,声音微柔:“你哥哥他,因为曾经被这个世间背叛、抛弃,历经苦难,所以不懂得如何去爱他们,他只是面冷心热,我喜欢他,就足够了。”
“你喜欢他什么呀?”
“可能年少无知,一见钟情吧,谁让他长得好看呢。”
下午慵懒的阳光洒在雕花木窗上,两个小娘子一边挑着礼物,一边交头接耳地说着贴己话,满庭院的花枝摇曳,站在花影深处的季寒执垂眼,指尖握住的那支月季花悄然绽放。
许久,他低低一笑,那些年纠结于心的黑暗戾气尽数消的七七八八。
他曾被背叛,被抛弃,被毒杀,被奴役,被苦难,他曾恨世间的一切,想释放世间妖物,屠尽虚伪的术士,与世间一起永坠深渊,然而当年那个拿着糖葫芦的漂亮小娘子多年后又找到了他,牵着他的手,将他拽出了那场瓢泼大雨中。
这便是命吧。他想,人生不算糟糕,甚至还算绚烂。
*
入冬之后,很快就下了第一场雪。王疏月设了一场初雪宴,遍邀上京的世家子弟一同赏雪煮茶,宴上不分术士和世家子,热闹非凡。
“听闻季国公府的世子要娶亲了,娶的还是寄养在季家的孤女。”
“听说季世子为那位娘子建了一座檀园,清溪河畔的上游地段,依山傍水,檀园内遍地都是珠玉珍宝,见过的无一不惊叹,你们说那位郎君为何这般有钱?”
“我依稀记得当年那位世子回上京时,一掷千金,几十万的明珠眨眼就抛了出去,轰动上京。只可惜,那位身子骨不好,不喜宴会,季国公府那一宴之后,竟然从未参加过任何的宴会。”
“何止是有钱,长得也是俊美的很,我姑姑家和季国公府沾了亲,我表妹曾去季家拜访,见过季世子一面,回来之后就哭着退了李家的婚事。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娘子才能入他的眼。你们有谁见过那位苏娘子吗?”
世家贵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致摇头。
“我见过。”一道怯怯的声音响起,贵女们一看,竟然是河西柳家的九娘子。
众女顿时将她围住,七嘴八舌地问道:“长得好看吗?你去过檀园?听说檀园闭门谢客,一般人进不去的。”
小娘子今年才及笄,生的花骨朵一般,虽然娇怯,却鼓足勇气说道:“半年前我七哥晋入术师,我阿娘备下厚礼,带我去拜访过檀园,那时季世子和苏娘子不在,南下游玩了,我是第二次拜访才见到的。”
“你七哥晋入术师跟季世子有什么关系?”
“九娘,快些说,真的急死人。”
柳家九娘喝了一口水,将舌头捋直了,这才将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那时,七哥修书回家,阿爹阿娘才知晓他竟然胆大包天,跑去了上京,还去拜访了传说中的苏家少主苏檀。
阿爹阿娘险些吓得昏厥,听闻同行的王家三夫人和赵家小娘子都吓得卧床不起了,半年后才敢出房门。
好在结局是好的,七哥得到了引荐,前去苍城山清修,不足一月就破境成为了术师。后来她也曾问过七哥,为何去苍城山一月就破境,七哥说,若是她见到了檀园的那位便什么都明白了。
后来阿爹阿娘备下了重礼,她随着阿娘去檀园拜访,终于见到了传言中的九洲第一女术师。
她在给一只雪白的小灵狐洗澡,那灵狐已经长出了四条短短的毛茸茸的小尾巴,许是不喜欢洗澡,一直趴在地上装死,惹得一园子的人都忍俊不禁。
苏娘子笑盈盈地抱起小灵狐,温柔说道:“每天都洗澡,才能快快长出第五条尾巴哟。”
那小灵狐耳朵一动,“噗通”一声就跳进了小浴盆里,溅
了众人一身水,十分的顽劣可爱。
她忍不住笑出声来,然后就见那位比她只大几岁的小娘子回过头来,冲着她微微一笑,满园黯然失色。原来她是这样的苏檀,可以孤身闯浮屠塔,剑挑大术师,也可以归隐上京,温柔地给小灵狐洗澡。
她冲着她微微一笑,没有一丝的盛气凌人,没有术师的清高孤傲,如同邻家的漂亮姐姐,充满着善意和温暖。
七哥被困的那两年,困的从来不是修为,而是心境吧。
只可惜襄王有梦,神女无心。梦碎,便破境了。
“所以你七哥是因为季世子的引荐,才破入了术师吗?”
柳家九娘咬字清晰地说道:“是因为苏娘子,她与谢世子交好,修书去苍城山,七哥才破境的,此次季家和苏家结亲,我们家也备了重礼的,结果檀园的回礼比我家还要贵重。”
众女一阵艳羡,这生意真是稳赚不赔呀。
“我想起来了,是不是那年祈灵大典上,与谢世子同席吃饭的小娘子?”
贵女们猛然想起数年前的事情来,只是间隔的时间太久了,只记得那小娘子生的极美。
当时好多小娘子心碎不已,没有想到后来谢风遥远走苍城山,那小娘子却就嫁给了季国公府的世子。
“照理说,季世子这般有钱,这桩婚事定然办的十分的盛大,会遍请上京世家,我们是不是也能去檀园看看?”
柳家九娘闭口不言,季家和苏家结亲,乃是九洲第一盛事,只是邀请的都是亲朋好友,来往的都是大术师之流,听闻王家人一个没请,季家大娘子也无缘当座上宾,她们自然是去不成的。
此间宴会的主人无双县主也没有受到邀请呢,不然她也不会心中烦闷,借着初雪来设宴。
听闻四位大术师都送了礼,也许上京会第一次迎来四位大术师!这等骇人听闻的事情也只是她的猜想。
“咦,季芙怎么没来?她好像很久没参加宴会了吧?”
“听说是和王家不和。”
“她阿姐不是嫁的王家旁系子弟吗?算起来也是亲戚啊。”
“嘘,我有个小姐妹嫁去了琅琊郡,闲谈时说起,当年无双县主喜欢季世子,逼婚不成就结下了梁子。”
“真的假的,王疏月竟然倒追,还没成功?平日里倒是一副高高在上谁都瞧不上的模样。”
“小点声,要是让无双县主听见,仔细你的皮。”
贵女们掩口一阵轻笑,王疏月这两年出尽风头,勾着满上京的世家郎君,却迟迟不肯结亲,连带着她们的亲事都受阻,如今知道有位苏娘子力压王疏月,嫁了她喜欢的郎君,琴瑟和鸣,那是说不出的畅快。
听见就听见呗,难不成还能打她们不成!
横竖都是塑料花情谊。
庭院内,王疏月面色冰冷,听着贵女们的讥笑声,折断了手中的腊梅花。她再不济,还有满上京的世家子弟任她挑,不像她们,挑别人剩下的。她只是不愿意罢了。
“谢家接到帖子了吗?”
“并未,只有谢世子一人收到了请帖,是寄往苍城山的。只是谢世子在闭关,应当不会下山了。”
王疏月俏脸含冰,并未因此好转半分,因为此次的婚宴,季寒执将九洲的大术师全都邀请来了,就连云水真人都下山了,北荒那位皈依佛门的杀人僧也已经出了寺,加上苏青木,皇陵山里的香约大监,大术师云集上京,朱氏皇族吓得瑟瑟发抖,连门都不敢出。
他对苏檀,竟然如此珍视。
原来不是他无情,他的温柔多情都给了别人。
修行再难,也不如求不得难。难怪谢风遥远走苍城山,当年的苏南衣自囚浮屠塔,疯癫入魔。只是她不是谢风遥,也不是苏南
衣,情爱求不得,那便求权势吧。
王疏月冷笑一声,只要她晋入大术师,百年内琅琊王氏必有第二春。
初雪宴后,上京的世家贵女们盼了又盼,也没有盼到檀园的请帖。
檀园内,季芙忙的脚不沾地,就连苏家小郎君过来,都没有时间与他说话。苏婳在上京没什么朋友,作为闺中密友,硬是充当了她半个娘家人。
“三日后,明明是你们成亲,为何像是我成亲一样?”季芙见两个当事人趁着雪日,围着小火炉烤红薯,烹茶,闻着味道跑来,发现除了她,崔陵歌等人都在偷懒,就连苏家小郎君也在。
“你来的正好,红薯刚刚烤好。”苏婳见小火炉内,那红薯烤的流油,笑盈盈地说道。
“这种日子烤红薯也太素了,烹什么茶,应该煮酒烤鹿肉!”季芙兴奋地接红薯,被烫的直蹦,赶紧丢了红薯摸着自己的耳朵,见苏家小郎君直勾勾地看着她,半天才想起她说了什么混账话!
天惹,这是上京贵女该说的话吗?风评一朝尽毁!
季四馋的不行,连忙说道:“小厨房内有新鲜的鹿腿,湖上的海棠树下,郎君偷偷埋了好几坛陈年烈酒!”
季寒执:“???”
苏婳眼波一横,看向季寒执,俊美郎君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本来想偷偷埋几坛酒与你同饮的。”
这季四,留不得了,发配到厨房烧火吧。
苏婳轻哼了一声,不过趁着她不在,跟阿爹喝了两回酒,倒是会藏酒了,每次喝完酒还得沐浴去酒气,打量谁不知道呢。
“那我们把酒挖出来吧。”季芙兴奋地看向苏婳,见她点头,提起裙摆就直奔湖中央的小岛。
“我,我知道位置。”季四正要跟过去,被崔陵歌踹了一脚,委屈地挠了挠头,“三哥,你打我做什么?”
崔陵歌见苏家小郎君与季芙一起划船去挖酒,慢条斯理地说道:“你与我去厨房拿鹿腿。”
“哦。”
季芙挖来了四坛烈酒,皆是清冽甘甜的上品,崔陵歌熟练地上了烤架,烤了一只鹿腿,等鹿肉喷香四溢时,酒也烧的滚烫,一行人坐在雪地的庭院内吃肉喝酒,行酒令,热闹了一下午。
那酒极烈,苏婳喝了几杯,便有了醉意,抱着醉醺醺的小灵狐坐在火炉边烤火,醉意朦胧间被人抱回了暖阁。
“散了吗?”她闻着熟悉的木香,将脸埋入他的胸口,轻轻蹭了蹭,犹如一只撒娇的小灵物。
“散了。”季寒执声音微哑,见状不禁失笑,看来以前不让她喝酒错过了许多,“阿檀,喝点醒酒茶再睡?”
苏婳点了点头,闭着眼睛喝了一点醒酒茶,然后歪着脑袋继续睡。
季寒执将屋内的火炉挪远了点,驱散满屋的熏香,回到榻前,见她不知何时脱了外衣,穿着单薄的薄衫钻进了被子里,连脑袋都埋了进去。
季世子目光陡然一深,弹指布下结界,上榻将她的脑袋挪出来,按在了自己胸口,半靠着软塌,修长的指腹一点点地摩挲着她晕红的小脸蛋。
“痒。”苏婳迷迷糊糊的,挥手打在他的手背上。
“呵。”季寒执失笑,俯身亲住她,低低地哄着,一番亲昵,气息都有些乱。
季寒执睡了一会儿,没什么睡意,便一手揽着熟睡的苏婳,一手拿起床榻边的药理书籍翻阅着,窗外雪花簌簌落下,埋住一树梅花,屋内火炉滋滋燃烧,温暖干燥。
许是炉火太旺,加上被成年男子抱着,苏婳睡着睡着便浑身燥热,指尖无意识地幻化出片片雪花,凉着小脸。
翻阅医书的季寒执失笑,醉酒后的阿檀,还真是可爱呢。
许是雪花冰凉,冰出了一丝清醒,她半眯着眼睛,伸手摸了摸季寒执俊
美的面容,弯眼说道:“小哥哥别怕,檀宝会保护你,跟我回家吧。”
那口吻像是当年初见时的七岁小娘子。
季寒执神色一怔,胸口似是有一股热流翻滚而上,瞬间将他击中。
他垂眼,目光幽深地抱住已经醉倒的小娘子,哑声说道:“好,那下一世,你跟我回家,可好?”
若有来生,他希望她只是闺阁里最寻常的小娘子,不用经历那些颠沛流离的岁月,而他会游历诸郡,在人潮涌动的人海里一眼认出她,为她折一支桂花,三媒六聘,终老一生。
“好。”苏婳迷迷糊糊地应着,小脸蹭着他温暖的胸口,梦里都是年少时,她将漂亮小哥哥拐回家的快乐时光。
腊月初六,宜嫁娶,万事诸宜。年关将近,上京城处处都沉浸在过年的喜气里,清溪河畔沿湖挂了满长街的红灯笼,那一年瑞雪纷飞,百姓们破天荒领到了州府的赏钱,多买了两斤肉回家,过了一个丰年。而九洲的修行世家皆收到了檀园和苏家的回礼,茶点鲜花各四盒以及一斛明珠。
腊月初六那日,九洲第一女术师和季国公府世子结为连理,那一日满城冬雪融化,满城飞花,四位大术师集聚一堂,有幸见到的世家子弟多年后回想那一幕,也觉得是生平仅见的不可思议的美事。
可惜新娘子明珠遮面,瞧不见真颜,只有周身气息如云烟浩渺,令人不敢直视,新郎也是风华绝世的郎君,两人站在一起,竟然压过了用术法催出来的短暂的一日春光。
长生太冷,余生缘道双.修。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