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区家属大院。
苏叶花了十块钱买一罐麦乳精,现在粮食涨价涨得都快吃不起了,连麦乳精也跟着涨价了。六块一罐的麦乳精,现在涨了快一倍的价格。
苏叶提着一罐麦乳精给周泓涵,看看她的进度。
苏叶问:“周奶奶,您的零件弄好了吗?”
周泓涵摘下老花镜,犯愁地叹了口气,“唉小苏,怪我把话说得太满。”
设计个把零件,原本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周泓涵根据计算出密度、硬度、承压强度、承受最高温度,选好材料画好设计图。可是千算万算,没料到能够生产这种材料的工厂早就停工了。
那些生产工农具、日常生活常用铁制用品的厂子,因为还有需求暂时没办法停工,可是它们根本不够得上这种工业生产专用零件的标准。
周泓涵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最佳的设计方案,换了好几种材料、跑了几次工厂,还是没有把这件事敲定下来。
苏叶一听急了。榨油机修不成可不是一件小事,她有好几个学生的家长都在长友食油厂工作,父母被解聘下岗,小孩还能有心思学习?
眼见着毕业考/初中升学考近在眼前,因为这点事无心考试耽误了入学,一辈子后悔都来不及。
苏叶急,周泓涵也不得轻松。大十几万的外汇全都是人民一分一毛地攒下来的,每一块钱浸透着人民的血汗,就这样白白浪费了,周泓涵比谁都要心痛。
苏叶来回走了好几趟,见周泓涵皱着眉翻阅了一上午的书。
她灵光一闪,问周泓涵:“现在的材料没办法满足榨油机的需求,是因为硬度不够,还是不够耐热?”
“我们把机器改造成对材料要求低的型号行吗?改良让它变成合适基础材料的机器。回头让陆厂长把机器送到冶钢厂改造,虽然要多花点钱,总比机器烂在手里好多了。”
周泓涵听了眼前一亮,僵持了好久的思路豁然开朗。
苏叶笑眯眯地说:“周奶奶试试吧,反正也没有别的办法可以上了。没有路,咱们劈开荆棘就是一条路。这就叫‘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苏叶敢这么说,信心源于自己。
这款泰森榨油机很早就被历史所淘汰,她印象中的螺旋式榨油机轻便小巧,适合个人手工作坊应用,苏叶曾在书里短暂地和它见过一面,在她不停地查阅书籍资料的过程中,“改良榨油机”这个雏形渐渐在脑子里诞生,念头越来越强烈。
周泓涵大受鼓舞,“小苏,想不到你这思想觉悟真高!没错,咱们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建国初条件可比现在困难多了,要啥啥没有、穷得嗖嗖抖,愣是把第一个五年计划定下来了。第一个汽车厂造起来了,第一根无缝钢管、第一架飞机……现在的条件比起当时好得多多了。
一台小小的榨油机,再难还能难倒华国人?
苏叶陪周泓涵翻阅了一天的资料,佯作灵感迸发地提醒了她一个关键的地方。
周泓涵受到提点,沉思许久片刻后灵感泉涌,唰唰动手绘制,埋头苦干便是几个钟头。
苏叶算着进度准备继续“提醒”,但她错了。她惊愕地看着周泓涵埋头苦干,手里绘制的图纸越来越接近后世的雏形。苏叶深深地被震住了,只剩下一腔服气,还有一种跪碎膝盖骨冲动。
只见周泓涵满头银发,坐得腰杆挺直,一丝不苟地工作着。渐渐地作废的画稿摞成小山,几个钟头过去新型的改良版榨油机草稿初定。
周泓涵兴奋地抬起头说:“我把这些草稿拿去给以前的同事看看,小苏今天谢谢你了!”
苏叶愧不敢当,谦虚地连忙说:“我真没帮上啥忙,周奶奶不嫌我碍事、肯指点我就很不错了!”
……
苏叶从周奶奶家离开后,心情愉悦地提取了一斤五花肉出来。
她把五花肉包好,乔装打扮一番去了黑市。
苏叶用掉了一斤猪肉作为敲门砖,见上了黑市最能干的倒爷。
王虎伸出手跟苏叶虚虚一握:“我叫王虎。”
这个名字就跟她的“泥材村”似的,多半也是假的。苏叶轻轻咳嗽一声,掐着嗓子眼压低音色,清脆的少女声变成了沧桑的老妪声。
她沉沉地说:“我手里有十斤五花肉,要买一个人的‘消息’,谁有他的消息我都买。不过,如果你把这个人给我打听齐齐全全,让我满意了,十斤五花肉就给你。”
现在打击投机倒把很厉害,干这一行的人灵活机动,没点本事人脉,这会早就混不下。王虎在这一片的名声很响亮,消息面不知比苏叶灵通多少。
说完,她把一斤五花肉当做订金给了王虎。
王虎还算是个混得不错的倒爷,此时见到苏叶手里一斤白花花的五花肉也馋了。五花肉搁在眼下有多么稀罕,即便王虎也很久没见到一块像样的、这么大块的猪肉。他打量了苏叶许久,爽快地应下:“成。”
直到苏叶走了之后,王虎心里嘀咕,奇了怪了,这年头居然还有人花猪肉买消息。
要是直接给他钱,恐怕他还一定会接受。但五花肉却不一样,除了紧要的部门单位像政府、军队还有猪肉提供,市面上的供销社已经大半年没有了猪肉的踪影。
十斤五花肉,恐怕比十斤金子还要珍贵。
干这一行,别的方面可能不行,唯独消息面一定得是最广的。王虎花了三天的时间,精心地打听了于福达这个人,从出生地到念书、工作都打听得清清楚楚,一样不落,就连他平时爱下哪个馆子、哪里养了个姘头,甚至十岁还穿开裆裤的糗事都打听得清清楚楚。
王虎把写满了于福达过往经历的信封压在了砖头下,心里思忖着要不要把有人买他消息的事,告诉于福达,卖二手钱。
可是信封刚放下没多久,王虎回了个头,一袋五花肉沉甸甸地挂在他面前,吓得浑身一个激灵。
再回过头去看压在砖头底下的信,已经没了!一丝丝动静也没有,出神入化到无人之境,仿佛跟中了邪似的。
一股冷飕飕地风吹得王虎心里瓦凉瓦凉,冷汗直冒,脑海里刚冒出的念头顿时散得干干净净。有这种本事的人,想要弄死他太容易了。他吓得屁滚尿流,抱着五花肉,慌不择路地踩着单车,呼啦地消失在街头。
家属大院。
苏叶把信封抽出来仔细读了一遍。
原来传言真没错,于福达在乡下还真有一个老婆,但没有领证,只摆过酒。那个年头乡下结婚,还不兴领结婚证。他老婆比他大上十岁,虎背熊腰、脾气暴躁。当年花了大一百块接济于福达念完高中,于福达感激之下十六岁便同她办酒结婚。
高中毕业后于福达在村里做了会计,52年调到县纺织厂当工人,54年迁任玻璃厂。调任玻璃厂后一路高升,做到工厂委员干事,59年调到C市长友油厂当了副厂长。
履历还是挺顺风顺水的,苏叶翻了一页看到了满满的八卦,她眼前骤然一亮。王虎真可谓一个妙人!
啧啧,苏叶看完信后捂住了自己纯洁的眼睛。
接下来的几页,于福达丰富的经历辣得苏叶直呛眼睛。因为一场意外于福达的老婆丧失了生育能力,两个人结婚多年却没有孩子。
他在玻璃厂工作多年一路升官,飘飘然忘乎所以,瞒着老婆给自己搞了一个姘头,调到C市后还念念不舍地把姘头带了过来,盼着姘头生娃娃。
闹饥荒的这两年,于福达先后做过倒卖玻璃厂玻璃,二手翻新手表、粮食,积攒了不少钱财。具体富有成都,王虎未写,直提于福达在乡下盖了一座青砖瓦房。城里的姘头穿金戴银,年前于福达给了她一百块,裁了五身衣服,吃喝均下馆子,粮票不计其数。
今年初于福达嫖了几个工厂下岗女工,利用职务之便把她们调到食油厂工作,最近他见到长得水灵灵的覃兰,顿生想娶的念头。
末了,王虎称于福达经常和政府单位的某某官员来往密切,近期恐怕有擢升厂长的可能。
苏叶把信里的内容记在脑子里,烧掉了信。
难怪于福达这么嚣张也没有人管,还敢算计厂子的儿子,原来是背后有人撑腰。
苏叶烧完信纸后跟顾向前聊天,谈起了覃兰的事,问他:“向前,你跟市委那边的人熟不熟?”
顾向前诧异地地看了苏叶一眼:“有几个关系还不错。”
苏叶眼前一亮,“我想和他们的爱人吃顿饭,你给我引荐引荐,可以吗?”
顾向前不假思索地说:“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