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姚春雨等了十天,后海姓苏的那家人再也没有来找过她。她实在喜欢那套四合院,看到它的第一眼起,她就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个漂亮的房子她想要。辛辛苦苦两辈子从来没有住过那么好的房子。
姚春雨来问苏添文的时候,苏老头头一撇用鼻孔出气,阴阳怪气地说:“我们不卖房子了,姚女士还没有死心?”
苏老头不喜欢姚春雨,听说最近她频频打听谁家缺粮食要卖房子,她已经买下了两套四合院,却还盯着苏家这套可见是个贪婪的。贱卖了房子给她的人,现在一家十几口挤在二十平的棺材房,日子过得水深火热,肠子都悔青了。苏老头差点也把祖宗传下来的宅子用一百斤粮食贱卖了。
同样是倒卖粮食,人家“泥材村”就没有那么坑,哪里像她专门囤积粮食,待价而沽!这是把人往绝路上逼。
苏添文便是那天接待姚春雨的中年男人,他客客气气地说:“姚小姐,多谢你的照顾。我们的困难已经解决了,不打算卖房子。”
几天不见他脸上有了肉,高高凸起的颧骨便没有那么夸张,面庞红润,嘴唇也不再苍白。看起来好像真的解决了粮食问题。
苏老头拿着一根玉米棒啃了起来,姚春雨知道这套四合院是彻底没有可能了。这户人家不缺粮食,否则怎么会这样随意地把玉米当成水果啃?离开前,她不经意之间问苏添文,“你们买到粮食了?”
苏添文一愣,点点头。
苏老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才打住没有往下细说。
姚春雨想:果然如此。后海这一片的人家,再也没有出售的房子了。这一片的屋主难道和苏家一样,全都解决了粮食问题?
这得需要多少粮食才能让后海这一片的人家都不缺粮食?
苏老头刚刚啃的玉米籽粒饱满金黄,棒子大,这两年洪涝旱灾不断,能结出那么饱满均匀的粮食很不容易。姚春雨是种过几十年玉米的人,怎么会看不出来这种玉米质地上等,只有肥沃的土壤、充足的光照才能结出来。问题是……他们到底去哪里买的粮食?
姚春雨这么一想,一种熟悉的感觉迎面扑来。起初在C市她的粮食也是能卖出去的,能换金条、换房子。可是搭上了C市的老同学苏莉娜一家后,她的粮食想要再换金条就难了。
等等……苏莉娜,苏添文,都姓苏?
不得不说姚春雨在这个方面有几分敏锐,苏老头一家确实是苏莉娜远房亲戚,而苏莉娜是郭爱国的表妹。隔壁李先进一家是李茂刚——也就是方女士的堂妹夫的亲戚。
华国的人情往来充满了奇妙,当初李茂刚和方秀莲夫妻俩就是这两家邻居互相介绍认识的。
苏老头从老友家拿了五十斤粮食,原以为下一次等“泥材村”再卖粮食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没想到粮食还没吃完,人家又开始卖粮食了!这一次苏添文也收到了他们的小纸条,这是一张“价格表”。
精细粮两块五一斤,五花肉十块一斤,除此之外还有红薯、玉米、土豆、番茄等等蔬菜。价格比上次降了不少。苏老头感动得眼泪直流,这位“大倒爷”竟然还会主动降价,真是太有良心了!
苏老头贡献出了自己压箱底的钱,一口气买了五十斤精细粮,背去了李老头家还他们粮食。
……
姚春雨回去之后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打听到了一点蛛丝马迹。有人在大量抛售粮食,而且是以极低的价格!
这个青黄不接的时节正是饥荒闹得最严重的时候,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粮食?
姚春雨的心砰砰直跳,虽然她十分恼怒这帮人打乱了自己买四合院的计划,但这么多便宜的粮食……她何不乘风利用它,创造更多的价值?
姚春雨已经倒卖了一年的粮食,黑市的规则摸得清清楚楚,同时与很多人家结交了深厚的关系。她手里的资金很充足,人脉广,思来想去姚春雨认为:她有分一杯羹的实力!
她清醒地意识到这是一个发财的机会,让人能在短期内迅速累积资产。
她花钱找了专门人打听京城里那些忽然解决了粮食问题的人家,她把手里的金条置换成人民币,一共换了三万多元。这笔巨款放在这个年代足够吓死很多人了,普通的工薪家庭不吃不喝一百年恐怕都攒不到这么多。
粮食三块钱一斤,姚春雨愿意用高出一倍的价格收购它,等攒够了再转手卖出给别人。
起初姚春雨的粮食收得很艰难,几乎没有人愿意卖给她。钱算什么,难道他们缺钱吗?姚春雨并不气馁,人性就是这样经不起考验。连《资本论》上都写着,“一旦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就大胆起来。”
“如果有100%的利润,资本就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
姚春雨耐心地放下鱼钩,渐渐地她收到了六块一斤的精细粮。她捧着白花花的富强粉、优质大米深吸一口气,麦香清新、好香甜,米粒晶莹饱满。
大米煮成饭又香又软,确实比姚春雨卖的陈年旧米香得多了。她的粮食是在去年她刚刚重生那会采购的,放了一年口感自然欠缺一些。但高价收来的这批粮食,质量好得就像特供米,籽粒饱满结实,色香味俱全,吃起来香软有嚼劲。
这种粮食别说卖六块,就是卖十块一斤都值!
姚春雨牙齿顶着腮帮,做下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要借钱收购这批粮食,应收尽收,有多少收多少。在姚春雨的记忆里,饥荒是在61年开始缓解,61年三年自然.灾害结束,这是六十年代最后一个赚钱机会,接下来的二十年再想这样轻松地赚钱就难了。
苏家。
苏老头对“泥材村”这位大爷好感度很高,他很感激这个勤劳的大“倒爷”拯救他们全家于水火之中。近来他发现有人在用“六块”一斤的价格高价收粮食。那些粮食还算富余的人,经不起诱.惑会少少得卖点粮食补贴家用。
苏老头皱皱眉,这不是……糟蹋别人的一片心意吗?这样下去市场迟早有一天会乱。他们还能像现在这样安安稳稳地吃粮食吗?
这些人吃相未免过于难看,目光短浅!虽然同样是倒爷,但“泥材村”这位倒爷在苏老头心中是有情怀的,正所谓盗亦有道,他们才是真正地把实惠让给普通老百姓的人。
他很快写了一份“举报信”给“泥材村”,“亲爱的泥材村生产队,你们恐怕不知道最近有人在收购你们的粮食,两块五毛钱一斤的粮食,收购价六块一斤。六块一斤这转手得倒卖多少钱才能回本呢?我想你们也不希望自己的一片心血被糟蹋,请同志们务必引起重视!”
……
上沟村。
苏叶很快收到了反馈,收到这样的消息她不算惊讶。
有利润就会有资本的追逐,现在是有市场就会有倒爷……不过,六零年代倒卖粮食真不怕被抓?苏叶都时常担心哪天一觉醒来,国安局的同志忽然上门□□。
这些粮食凝结着阮儒良的血汗、有一群学生的汗水,苏叶绝不能容忍他们的血汗被人践踏。
很快,苏添文和李先进等等“二级销售商”,收到了来自“泥材村”的小纸条。
“亲爱的同志,我们是来自‘泥材村’生产队的人。我们和广大的华国人民一样有着一颗为祖国奋斗、效力的心,希望解决目前的贫困问题。‘泥材村’承诺以后粮食绝不涨价,但我们近来发现有人把粮食倒卖以赚取利润,如果有这样扰乱市场价格的行为请反馈给我们,这些同志将会被我们取消买粮资格,各位自珍自重,且行且珍惜。”
苏叶扔完信就撒手不管这件事了。
国家暂时管不了她,还能管不了别的胆大包天的行为?这个节骨眼倒卖粮食的行为就跟戳国家的肺似的,举报一个抓一个。苏叶还勉强算是粮食的生产者,这种人就是纯粹的倒爷。
日子如流水,渐渐地他们来到了霜降前的一周。
霜降节气的前两天,阳光明媚、日头正好。
阮儒良决定收获了地里的红薯,上沟村的一大队很兴奋。他们划拉了两片土地给外人种红薯,被人戳着脊梁骨笑话了大半年。听苏叶老师说,这些红薯亩产量至少有六千斤,假如真有这个产量他们一大队就能彻底扬眉吐气了。
有经验的农民心里都明白红薯不可能达到这个产量,他们种了几十年的红薯了心里都有数。只要这批知青能收获三四千斤红薯,这地划给他们就算值了。
所有人等着看丰收,也有的人等着马根生发话明年不让这群知青继续胡闹。
刘刚带着一伙知青小心翼翼地松土,顺着红薯藤采收。这片原本不算肥沃的土地,在阮儒良精心地伺候下变得黑亮肥沃,一锄头挖下去可能还会挖出蚯蚓。因为他每天都在晒猪鸡鸭的粪,把它们制成有机肥,一片田施肥,另一片不施肥、作为对照组。
马根生和父亲也站在田埂边上一起收获,马支书是种田的老把式了,挖红薯挖得很利索,轻而易举地就牵出一根藤下的所有红薯。
他越看眼睛越热,阮老师种的红薯是出乎人意料的肥大、健硕。两个巴掌合起来才能捧住它,它是普通红薯的两倍大。老支书在田埂边的小溪随手洗了红薯,一口咬下去。
“嗯,不渣,甜得很!”
他笑得合不拢嘴,“恭喜阮老师!这红薯好大啊,我敢保证这亩地至少得有四千斤!”
四千斤的红薯已经很了不起了,往往只在风调雨顺、农民精心伺候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丰收。今年他们村的红薯只收了每亩两千斤,平时可以收2000~2500斤,因为今年雨水少的缘故。入了夏之后雨水就更少了。
阮儒良的两片红薯田就是入夏之后种的,雨水更少,种出来的个头是别人的两倍,亩产也是别人的两倍,这回可算是扬眉吐气了!
马支书的肯定让刘刚等人更有干劲,越来越多的人好奇阮儒良这片地到底能收多少红薯,马根生还没有发起号召一块收红薯,一群农民自发地下田挖起了红薯。
苏叶站在称粮食的地磅旁边,称量着一批批红薯,最后把数据一加。
她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高兴地报出数字:“阮老师,实验一田收获红薯3202公斤,实验二田收获红薯2576公斤!”
所有人都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震惊得嘴巴都合不拢。单位是公斤,这是公斤!大伙爆发出一阵震天裂地的喝彩声,学生知青们带头热烈地鼓起掌,久久不息。
两亩红薯地亩产6404斤和5152斤,有文化的人种地就是不一样,种一亩顶得人家种三亩!
刘刚高兴得手掌都要拍烂了,所有的男知青架起了年近花甲的阮儒良欢呼着、喝彩着,把他抛到天空。上沟村的农民也很高兴,没有哪个人能够忽视这个成绩,产量就是农民的命根子!
今天,阮儒良就是上沟村的英雄。
身为生产队长,马根生会情不自禁地想:要是开了春全村都种上阮儒良的红薯,能节约多少亩地?节约的田拿来种水稻、麦子、大豆玉米又能多产多少粮食?种一亩顶三亩,他光是想想就已经浑身血液沸腾。
马支书捋着胡子,喜滋滋地说:“这要搁在前几年,咱们村就出名啦!”
亩产六千斤,普通红薯的两三倍产量,换成谁不惊讶?幸亏他之前划拉了两亩地给阮儒良,之前大家都说这个决定太冒进,现在马支书反倒觉得划少了,要是当初划了十亩地给阮儒良,他们村岂不是明年的口粮都有了?
阮儒良这辈子头一次笑得那么开心,他被学生抛来抛去,连眼镜都掉田里了也不介意。他一边摸索着找眼镜一边兴致勃勃地说:“我认为红薯的潜力不单单这一点,亩产万斤理论上是有可能达到的。”
其他人眼前一黑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马支书连连摆手,“亩产万斤就算啦!阮老师踏实一点,咱稳步前进,不要想着一口吃成胖子。”
前几年“大.跃.进”时期,亩产万斤不就是好多个地方的口号吗?现在大伙打心底地畏惧这个字眼了。
“阮老师,今天我们村杀只鸡给你庆祝吧!”
马根生说:“你不要嫌弃,今年咱们村没有养猪,不然这会咱肯定要杀猪摆几桌酒!”
李明心里思忖,村里没有养猪,可是他们在宿舍后面的小山坡养了三头小猪,现在自然是舍不得杀的,养到明年夏天肯定就能吃猪肉了。明年夏天正好是春薯的丰收时节,时间恰恰好。
刘刚露出洁白的牙齿,爽快地说:“没有养猪也能吃到猪肉,我听说县里的黑市现在有猪肉卖了,明天我去割两斤回来给阮老师沾沾喜气!”
他的建议得到了所有人的赞成,马根生回去把生产队里压箱底的三十块掏了出来,交给刘刚采购猪肉。
称完红薯后,阮儒良的红薯除去两百斤用于继续研究,剩下的11356斤红薯归到第一生产大队的秋收粮中,上交国家。原本马根生的生产队今年交不够国家粮,加上这批红薯就够了。在饥荒年完成任务指标是一件多么光荣的事!
交够公粮除了光荣之外,还意味着年底分粮食时一队每个人能多分几十斤粮食,第二生产队的队员不由地想,要是当初把地分给阮儒良的是他们,他们岂不是也能分到这些粮食?这么一想不仅脸火辣辣地疼,肠子都悔青了。
二队的生产队长沉默地低下头,今天他原本是想来看热闹,他认为阮儒良和这群知青搞不出来什么花样,可是现在脸上疼得火辣辣的,然而看着人家的红薯又眼热。他怀着复杂的心理,又收到队员谴责的目光,顿时泄了气。
苏叶看着垂头丧气的二队长,爽快地说:“等开春了,大家一起种红薯!”
二队长耷拉着的脸顿时咧开了花,他欣喜地抬头问:“真的?”
阮儒良肯定地点头,“真的!春薯收获肯定更多,多种点明年就可以养猪了!”
大家顿时笑成一团,爽快的笑声一阵接着一阵,所有人都开心了。这种笑容是充满了希望、痛快的,一扫那因为饥饿而常年挂在脸上的苦涩。他们很久都没有这么开心了,红薯耐旱,明年怎么着口粮都有着落了。
……
北方下了第一场雪,报纸上零星地刊登了一些冻死在路边的流浪汉的新闻。可是又有新闻报道,有几个受雪灾严重的城市,有来自民间的许多爱心人士自发地免费送粮食给流浪汉、分给救灾的军人吃。
这个“善举”温暖了全国人民的心。大家看着报纸,不禁地感叹:还是好心人多呀!这年头谁不缺粮食吃,这点粮食都是人家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实际上,这些粮食还真不是人家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苏叶从广播里收听到新闻后心情沉重,连夜发了十万斤粮食和一封爱心信给自己的“二级经销商”们,“亲爱的同志们,‘泥材村’听说了北方雪灾的事情,心情很沉重。故而连夜送来十万斤粮食,希望大家助我们略尽绵薄之力。”
国安局已经盯上“泥材村”有半年之久,视其为神秘的危险分子。但这个举动让他们心思复杂,回想一下他们做过的事,好像也没有危害社会、国家,反而他们做的很多善事。
“吱呀”的一声,木质的门被人推开。
刘刚刚宰了五只兔子,冬天兔子的皮下蓄了一层厚厚的脂肪,吃起来更美味了。他自制了辣椒酱,动手打起了兔子边炉。兔肉切成均匀的小块,放进用骨头熬好的鲜汤里涮着吃。猪肉切成薄薄的片,放在炉边炙烤,烤熟了沾一圈辣椒粉、沾着酱料就着吃。
再加上切成丝的萝卜、冬瓜、菜叶卷着吃,美味又爽口。
“苏老师,阮老师快来吃口兔肉!”大伙快乐地吆喝着,所有人都坐得整整齐齐,痴痴地望着肥美的兔肉,不住地吞口水。虽然他们下乡后就没有饿过肚子、隔三差五也有肉吃,但一次杀五只兔子这么奢侈的事还是头一回碰到。
因为……冬至到了。
苏叶放下笔,深吸一口香气,“好咧,真香呀!刘刚这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以后开饭馆肯定能养活自己。”
刘刚腼腆地笑笑,“我可不要开饭馆,我要当农民,当像阮老师那样能种出高产粮食的农民。”
阮儒良和蔼地笑,“那以后要多多努力啦!不能偷懒,要早点起床,干活要细心学习要勤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