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绵绵的细雨连下了几天。
苏叶推开窗户,田里的稻苗长势极好,葱郁郁的宛如一层毛茸茸的绿毯。
林媛煮了一只鸡蛋、一碗葱油面,让苏叶起床吃早饭。牛翠花第一次看到这一幕简直震惊。这年头居然还有这么懒惰的人,吃饭还得人端过去。
伙食条件还那么好,有鸡蛋、面条、粥、饺子、包子,顿顿精细粮,还有肉,猪鸡鸭兔子都是学生养的,红薯地是阮儒良和学生种的,她哪里是下乡改造的、她分明是下乡享福来的!
这种懒人搁在牛翠花那儿是得戳着脊梁骨骂的。
她哪里知道苏叶懒归懒,可是学生却是打心底地亲近她,这份活别人抢都抢不到,大伙都知道她很懒散,都是抢着帮她干活的。前有刘刚、李明、林媛几个学生,后有凡事包揽的何梅梅,就连何老师、周毅都愿意迁就她。
林媛高兴地说:“苏老师,咱们的母猪昨晚下崽了,下了十六只猪仔!”
这可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苏叶用最快的速度解决完早饭,去猪圈巡视了一圈。
黑胖的母猪生了一夜,此时正侧躺在猪圈睡得正香,粉嫩嫩的猪仔努力地喝着奶。李明正在引导着小猪喝奶。
李明总算是圆了养猪梦了,自从去年第一次见到野猪起他就对养猪仔念念不忘,这些是他一手养大的猪仔下的崽。
另外一头母猪也怀孕了,预计这个月底生产。
苏叶已经决定了这些猪仔的去向,她找了马根生拿了一个山头用来养猪。马根生二话不说火速划了个山头给她。
自从苏叶给村里带回十八万,马根生恨不得把她当成菩萨供起来。苏叶指哪他就打哪,这辈子他都没有那么积极过。日子只要有了奔头,人浑身都是劲。
他老爹说得没错,只要能让人吃饱穿暖,既然不是干犯法的事,为什么不听苏老师的话?
猪仔断奶后被移到了更大的猪圈养,村里人看见粉嫩白胖的猪仔,稀罕地看个不停、干完活后便跑去猪圈看猪,怎么看都不腻,如果没有人赶能从早上看到傍晚。他们纷纷窃窃私语:
“咱们村有猪啦!”这是惊喜的声音。
“这是咱们村的猪,你们瞧长得多好,多讨人稀罕!”这是骄傲的声音。
大伙望着猪仔,仿佛已经能够看到到日后猪肉出现饭桌上的一幕。
村里的小孩一有空就上山给它们捋猪草,饲养员一天五六顿地喂猪仔,顿顿喂得饱饱的,大有一种恨不得几天就把猪喂出栏的架势。
马支书到处在找苏叶。
他用一种谨慎、崇敬的口吻对苏叶说:“今天根生到县城听会,他说有港商想和我们村签订合同,县长让咱们下周三去县革委会签约,苏老师就代表咱们村去吧。”
有多么大的能耐才能让港商跑来大陆签合同,在他们眼里港商非常傲慢,大陆的产品极少能港城畅销。这合同一签还是十年。这笔订单意味着上沟村彻底翻身,往后不用再过苦日子。
现在全县都在羡慕他们上沟村,马支书感到了这辈子前所未有的骄傲,他们的茶叶引来了港商!现在外边的人都传他们是因祸得福,政府和工厂不再采收茶叶,他们才有机会把茶叶卖到港城。
马支书知道哪里是因祸得福,这是苏叶给他们争取来的单子。
苏叶摇摇头,“让马根生去,他见港商也能长长见识,以后这种场面还有很多,让他历练历练也好。”
她是脱了马甲回来的,去县里和港商签合同岂不是要穿帮?苏叶摇摇头,去是肯定不能去的。
马支书把关注点放在后半句——以后这种场面还有很多?他听得心窝不住地发热。
现在他们的日子已经很好了,能吃饱饭、能穿上新衣服,明年还能解决吃肉的困难,马支书已经不敢再想他们村还能做到什么地步。
苏叶站在山头看着16头粉嫩的小猪仔,再看看另一个山头的走地鸡,生机勃勃。鸡崽养了一个月已经褪去了毛茸茸的胎毛,长出成熟的防水羽毛,再养上五个月就可以出栏了。
还好不知道马支书的追求,否则苏叶恐怕会忍不住吐槽,就这点追求也太没出息了!
……
端午前夕。
牛蛋去山上喂鸡的时候在草堆里发现了白花花的蛋,他惊喜地拨开草,一共捡到了五枚鸡蛋。
他惊喜地叫着:“苏老师,咱们村的鸡下蛋啦!”
牛蛋惊喜地叫唤着,捧着鸡蛋飞奔去山脚下的知青宿舍。一路上好多村民都看见了,赶紧跑到鸡圈去找蛋。他们养的母鸡终于开始下蛋了!
村里人见到了鸡蛋,眼眶里的热泪差点滚下来。大伙目含热切地把山头搜了个遍,一共翻出了十几只蛋。因为是初次下蛋,蛋的个头不大,蛋壳呈浅浅的白色。
负责养鸡的社员临时用干草做了好几个蛋窝,引导母鸡在窝里下蛋。
马根生拣了几只鸡蛋,炒了个蛋炒饭、韭菜炒鸡蛋送去给苏叶。
“苏老师尝尝味道怎么样,这是咱们村的鸡新鲜下的蛋!”
苏叶尝了两口,土鸡是用阮儒良的方法养的,鸡蛋滑嫩不掺腥味、鸡肉鲜甜弹牙,现代的鸡很多是用饲料喂出来的,下的蛋味道特别淡,没有一点鸡蛋的香味。
苏叶点点头,“味道不错,很好吃。这个星期的鸡蛋先攒着不卖了,拿去给村里的老人补补营养,他们好多年没尝过鸡蛋了,给他们补补营养。
这个月剩下的鸡蛋要留着孵小鸡,我挑的那座山头至少可以养1000只鸡。回头你告诉大伙让大家忍一忍,等到了冬天咱们再鸡蛋,家家户户都有鸡蛋分。”
马根生爽快地笑,“好咧!听苏老师的!”
苏叶没有想偷偷搞“小岗村”模式的想法,背靠着大树好乘凉,能光明正大地走社会主义的路子,为啥不走?
山鸭下蛋的时间比山鸡稍晚,等到连鸭开始下蛋后,苏叶特意请了张英委员、徐爱华县长来村里做访问。
阮儒良弄了生态养殖法,用种橘子树、橙树的山头养鸡。鸡吃树虫,鸡粪沤成的有机肥料可以追肥,五月份橙子硕果累累,在阳光的照射下金灿灿的一片格外喜人。
张英看到了树下纳凉的鸡,鸡舍里的鸡窝,裹着一圈白花花的蛋。
徐爱华生生地吃了一惊,“你们怎么搞起了养鸡场?”
苏叶说:“阮老师说提高红薯的产量,需要很多有机肥。正好我们村也有这个条件,合计着养了这些鸡鸭。他今年除了种了红薯外,还种了玉米、花生,这些都是很需要肥料的经济作物。”
他们接着参观了猪舍、鸭舍,几个饲养猪的社员正在扛着潲水喂猪,十几头猪体毛光滑、皮肤白里透红,食量极大。山上放养的山鸭是不知名的野鸭品种,体型十分庞大,成年的野鸭能达到十斤重。
鸭蛋色泽洁白,透着淡淡的青色,因为村里人偶尔给它们喂玉米、谷类的缘故,鸭蛋个头大、蛋心呈橘红色,有的鸭蛋甚至是双黄蛋。苏叶亲手把蛋打碎给他们看。
蛋黄硕大、蛋液清澈粘稠,品质非常好。
张英不置一词,徐爱华已经惊得合不拢嘴了。
全国各地都在闹饥荒,这里却像一个宁静的世外桃源。这群人可真敢搞!徐爱华眼睛已经挪不动了。
漫山遍野的土鸡、河里嬉戏的水鸭,十几头小猪仔,还有那压弯了枝头的橙子,让人看了非常欢喜。
参观完三个养殖场,苏叶邀请他们去了知青宿舍吃饭,刘刚特意杀了一只鸡、一只鸭,炖了菌菇老鸭汤、板栗炖鸡、酱油鸭、一个鸭血粉丝汤,炒青菜。
再配上一壶今年春天新采的金镶玉春茶,色香味俱全,这顿饭很丰盛,令人食指大动。
村里的村民挤在知青宿舍外边看,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他们现在虽然还没吃上肉,但却已经吃上了鸡蛋,每周生产队都会给每一户人家发一只鸡蛋。
因为他们想孵更多的鸡鸭。苏老师说现在是刚刚起步,条件不够,等条件上来了每天给每户人家发一只鸡蛋都没问题。
他们憧憬地说:“明年我们能像这样吃上肉了吧。”
一个村民笑眯眯地说:“当然能,不用等到明年,今年底就能吃上猪肉。苏老师说了,年底要留五头猪给咱们村自己吃,每家大概能分到一两斤猪肉哩!”
“真好!”
年底每家每户能不花钱分到猪肉,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别说农村人从年头忙到年尾一口肉都吃不上,就是城里人恐怕也吃不上猪肉。他们是沾了村里的光,才有这种福气。
炎炎的夏日,清凉的山风吹散了燥热。
刘刚亲手做的饭十分美味,让人吃得很畅怀。
徐爱华是吃得津津有味,不过张英却是眉头紧缩不知道在想什么事。
徐爱华看着张英那副表情,差点不敢下手吃饭了,但这两年真没好好吃过一顿饱饭,徐爱华手沾了筷子便认真地吃起了饭。
苏叶款款而谈:“今天我请两位领导来咱们村,一来是让你们看看我们的科技成果,二来我想听取一下领导们的意见,既然我们村是试验试点,可以多搞一些特殊化吗?”
搞都搞了,搞完了才汇报上级。有这么听取意见的吗?徐爱华腹诽,不愧是本省的状元,敢想也敢做。
张英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示意她继续说。
苏叶心里有了一点压力,不知道张英会不会支持她。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苏叶也琢磨不透他现在是个什么想法,刚才带他们去参观养殖场时张英也没有什么表示。
她暗道:不愧是领导,个个都是人精。
她继续说:“我们搞改革、搞农业,最终的目的是为了让人民吃饱穿暖,过上好日子。我可以说,我们村能够靠自己的努力,基本实现粮食自给自足,不用国家发救济粮,农副产品充裕的条件下还能造福市场。”
“我已经写了一份‘建设具有上沟村特色的社会主义新农村试点’申请书,如果领导有空看一看它,并且觉得我的提议有意义,我就感激不尽了。”
苏叶的计划书有上百页那么厚,全部都是手写的,配有图表数据,这些都是半年来上沟村一步一个脚印实验而来的成果,可以看出她的确是花了很多心思。
张英表情凝重地一页页地翻着计划书浏览,感受到了她的一片热忱。
张英原先认为苏叶是一个好苗子,是打心底为人民着想的。正好她考的学校也不赖,进省政府够资格。他已经打算好,等苏叶毕业就直接从清大要人过来。没想到苏叶却做了这样的事。
他的脑海里浮现起刚才参观过的鸡舍、鸭舍、猪舍,农田一片葱郁、果园硕果累累,村里干干净净,墙上粉刷着思想进步的标语,整个村的人民脸上都带着笑容,精神面貌焕然一新,每个人眼里都充满了希望。
这是和外边不一样的。
他合上计划书,“激进冒险,不可取。”他话音一转,“但养也养了,它就算是培育红薯的特殊时期,特殊对待。”
苏叶笑了,这既是答应、也是不答应,她虽然不太满意,却也明白张英已经是格外宽容了。
她响亮地说道:“谢谢领导!”
没有阮老师这面大旗,她也不敢放心搞这些操作。
苏叶没有想过干分田到户这么大的操作,农村生产合作社模式在五十年代刚刚兴起,这个节骨眼用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推翻它是很艰难的。他们能在大规则之下搞点特殊化已经很不错了。
集体模式也有集体模式的好处,以农业强国闻名的以色列就是采用集体模式……优秀的先例证明集体模式确实有利于农事生产、有利于提高物资的利用。
苏叶的计划书里提出了“交够国家的粮食,剩下的归集体所有”这个想法,只要张英能够同意已经很不错了。
……
C市,省政府。
深夜,张英翻着苏叶的计划书,一页页地仔细看。他放下了眼镜,很多年前他也是提倡创新进取的人之一,可是多年下来变得愈发谨慎,日渐保守。苏叶的提案毋庸置疑写得优秀,今天参观上沟村,可以发现“上沟村模式”能行得通。
放着这么一份优秀的提案张英破天荒地失眠了。他要思考太多太多……首先是如何保住苏叶,如何让上沟村继续这个发展模式,最后才是让“上沟村模式”变成试验模式,在全国推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