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 60 章

第60章录取

1977年的这次高考是高考恢复后头一年,据说报考人数特别多,全国竟然有五百多万,这是累积了十年的考生,竞争激烈。

考完的那几天,走在大杂院里胡同里,时不时有人来问乌桃考得怎么样,又问她“肯定能考上吧”,乌桃也就笑笑,说等着看看吧,谁知道呢。

她确实也不敢说一定能考上,毕竟头一年放开考试,谁知道呢,万一出什么岔子呢。

不过她本来就有一份工作,这份工作也一直在踏实干着,所以面对这种人生重大转折点,相对就从容一些,反正怎么都是活,又不是说考不上就没饭吃了,她急什么。

况且她还年轻,过了年也才十八岁,考不上的话还可以再来一年。

就在这不慌不忙中,过年了,这个年可以说是乌桃有史以来最从容的一个年,她开始慢慢地不去在意叶蕴年了,也开始接受自己考上或者考不上的命运。

她不再紧绷着,不再患得患失,也不会斤斤计较自己的每一步。

人生有了足够的余量,她也有了更放松的心境去面对未来的一切。

过年时候,她甚至去找了洛再久。

去找洛再久的时候,他正穿着一件旧棉袄蹲在家里捅炉子,听到动静,抬头看,便看到了乌桃。

他显然是惊讶,浓密的眉就那么耸着,好像完全无法理解。

乌桃看到他那个样子,忍不住笑起来:“你傻了吗?”

洛再久这才反应过来,放下了手中的火棍:“你怎么过来了?”

乌桃:“我家包了饺子,你要不要尝尝。”

洛再久这才看到,乌桃手里拿着一个铝制饭盒,他好像有些没反应过来:“怎么突然来给我饺子吃?”

乌桃:“我家今年包的饺子放了不少肉,特别香。”

洛再久浓眉打着结,看着她,好像不认识一样。

乌桃便有些恼了:“你吃不吃?你不吃我拿走了!”

洛再久:“我吃,我吃!你干嘛这么凶,我这不是没反应过来吗?”

乌桃:“你自己蒸蒸,别凉着吃,要不锅里擦一点油,煎一煎也挺好吃的。”

洛再久赶紧道:“好!”

乌桃看着洛再久:“再久哥,上次你问我叶蕴年的事,是我反应大了,我当时确实还有些难过,所以不想提这个,现在我已经平静了,无所谓了,当时我脾气不好,你别往心里去。”

洛再久拧眉看着乌桃;“你真不恼我了?”

乌桃:“我要是恼你,我干嘛来给你送饺子,你以为我闲啊?”

洛再久忙求饶:“好好好,我错了,你不恼我真是太好了!”

乌桃:“我们打小儿就认识,这么多年了,你帮了我不少,我也帮你不少,我也不想因为这些事,就把过去的情谊全都给丢了,以前的事,就当过去了,可以吗?”

乌桃说这话,洛再久当然明白。

她忘掉了叶蕴年,但也不会再考虑自己了。

洛再久苦笑了声,看着乌桃:“乌桃,你其实比谁都狠心。”

乌桃挑眉,没说话。

洛再久:“好,以前的事,不提了,打小儿的情谊不能丢,我记住了!”

他想起以前,叹了声:“乌桃,别在意,我有时候就这样,说话不好听,但我是真心心疼你,怕你受欺负,要是谁欺负了你,我能和他拼命。”

只可惜,叶蕴年就这么走了,出国了,想找都找不到。

乌桃:“行了,这些事都别说了,你还是说说你考得怎么样吧?”

其实乌桃多少有些后悔,当时还没想明白,死活生他的气,要不然一起复习下,他也能提高。

洛再久:“还行吧,眉毛胡子一把抓,反正最后该写的都写上了。”

乌桃:“你报考的什么学校?”

洛再久:“我随便瞎写的,就北京化工学院,这个和我们在工厂里干的多少沾边,你呢?”

乌桃:“我报的清华大学自动控制系。”

洛再久:“自动控制?那个据说是高科技。”

乌桃:“对,这专业要学计算机,以后我们都得学计算机,这个是未来发展方向。”

洛再久:“清华大学不好考,不过我相信你,你肯定能行。”

乌桃:“不知道呢,反正万一考不上,再想别的法儿,我们都还年轻,不用着急,慢慢来呗。”

洛再久:“对对对,考不上还有工作呢,不怕。”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倒是找回以前的一些感觉,毕竟认识这么多年了,哪怕一时的气恼,也不想就此生分了。

**********

过了年后,乌桃更是难得悠闲的心情,三月份的时候,叶蕴年的第二封信回来了,这次写了六页,他叮嘱了好一番,叮嘱她不要紧张,又叮嘱考试注意事项,还告诉她报考的专业如果不懂,可以找他爷爷,他已经特意给爷爷写了信,让他帮忙参考一下,一定要选一个自己喜欢的好专业。

这些足足占了两页。

他以前话不多,没想到写起信来倒是琐碎详细。

只可惜,这些已经没什么用了,她已经考过去了,专业也都已经选定了。

接下来叶蕴年便讲起自己的海外生活,看得出,他已经如鱼得水了,毕竟他专业能力强,英语也足足够,国外的礼仪风俗他都了解,自然要比一般留学生强很多。

他特意提到,学校教授要外出洽谈一个项目,他跟着去了,去的是波士顿的128公路,接下来,他用了许多篇幅介绍这128公路,讲了128公路的历史,讲了美国的民用核设施,讲了技术扩散区的概念。

他说那里的教授工程师并不是一直坐在实验室里,他们走出来,成立技术公司,他们不但是教授,还可以是风险投资家,是金融家,他们几十个人的公司在做着中国需要几千人做的事情。

叶蕴年最后道:“当我看到这一切的时候,深刻地感觉到中国和美国的差距,这甚至不是技术的差距,而是思维的差距,理念的差距。我们和他们的距离,并不是空间,而是时间,我们可能落后足足五十年的光阴。我看到这一切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大脑遭受了冲击,发生了化学性的变化。”

他道:“我来美国留学,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选择。”

乌桃静默地看着这封信,尽管有些用语她根本就不懂,就像年幼时的她囫囵吞枣地理解着那部纪录片一样,但她依然领略到了来自世界科技发达先进国家的气息,那几乎是属于另一个时代的气息。

叶蕴年本就应该去那个发达国家接受世界上最先进的教育,这样才不埋没他的天分,才不辜负这个美好的时代。

她继续往下读,他再一次说起对她的思念,盼着她能有机会出国。

他说:“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割裂的,国内和美国处于两个时空,白天时候,我是那个生活在美国的留学生,晚上时候,我会拼命地想念北京,想念你。”

就在信的最后面,他说已经给她寄了一百美元,说让她买一些好吃的,到时候就给大杂院里人说是他买给她的:“这样别人就知道,我们依然在一起。”

乌桃的指尖轻轻地触碰过那熟悉的文字。

她从这些文字中看到了他和她的宿命。

他才离开不到半年,已经感觉到割裂了,假以时日,属于美国的那个叶蕴年会逐渐挤压了中国叶蕴年的空间,以后,他终究会发现,那个和他距离了半个地球五十年光阴的乌桃变成了褪色的记忆。

乌桃仔细地将那封信收进了抽屉里,和上一封一起放好。

她想,她会陪着他一起把她忘记。

**********

三月份的时候,已经有人陆续收到录取通知书了。

李镜元是第一个收到的,他报考了北京林业大学,收到了通知书那天,高兴地跑来找乌桃,千恩万谢,还说要请乌桃吃饭。

乌桃看到这样,也挺高兴的,虽然她知道李镜元一定能考上,但亲眼看到了,总归为他高兴,只希望这一世,他能有一个美好的前途,希望他能守住本心。

刘红玉落榜了,哭得眼睛都红了,听那意思,考不上就要相亲了,她想再考一年,但是家里估计不答应。

她哆嗦着唇,说不知道该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乌桃沉默地听着,并没回答。

她知道刘红玉也不需要别人告诉她怎么办,这个世界上,总是有人成功有人失败。

她能做的已经做了,有些事别人也帮不了。

王亚湘考上了,考上的是北京大学中文系,乌桃其实早就知道的,本来就该这样,不过听到后,终究是再次想起那纪录片,一切都按照那纪录片中的轨迹进行着。

只是自己,命运应该是已经改变了吧。

又过了几天,孟士萱的录取通知书也到了,她考上了北京人民大学,国民经济系,这个是好专业,分数甚至比清北都不低,以后毕业了对口单位是国家计委。

国家计委那是什么地方,谁都知道,金光闪闪的单位。

孟士萱高兴得蹦起来,一脸扬眉吐气。

她爸跑来找她,也替她高兴,不过她没太搭理,后来还是她妈生前单位来了,要替她庆祝,说她烈士子女考上了人民大学,这是单位的光荣。

但是乌桃的录取通知书却一直没收到,她多少有些提心,宁妙香一个劲地叨叨,说要不去问问。

乌桃想着,急了没用,反正该来的会来的,所以还是耐心等着。

谁知道过了几天,依然没有,大杂院里大家都暗暗地问起来,也有的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她,潘奶奶更是直接说:“乌桃这孩子太实诚了,别人问,她就给人家讲题,结果可倒好,这一个个的都考上了,咱乌桃的录取通知书还没收到呢。”

乌桃虽然心里有谱,但听着这话,当然也不痛快,恰好这天,她收到了邮局的通知,是叶蕴年来自海外的汇款单。

她想着叶蕴年妈妈就在学院路那一块工作,她干脆去一趟清华大学,问问录取工作的情况,之后过去找叶蕴年妈妈,把这汇款单给她,让她自己处理这汇款单吧。

清华大学她以前也没来过,好在大学都在那一块,倒是也不难找。

好不容易找到清华大学的校门,正想去问问招生办在哪里,谁知道就看到一个眼熟的,竟然是叶蕴年妈妈。

乍看到叶蕴年妈妈,她也是意外。

叶蕴年妈妈并不在清华任教,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碰到了。

叶蕴年妈妈看到乌桃,也是意外:“乌桃,是你,你过来有什么事吗?”

乌桃礼貌地打了招呼,之后便将汇款单拿出来了:“阿姨,这个是蕴年寄给我的,我想着过一些时候,冷一冷再和他提,免得突然提了他接受不了,影响他的学习。可这个汇款单我肯定不能要的,你收下吧,回头你看看,怎么再还给他。”

叶蕴年妈妈接过来那汇款单,看了一番,才抬起头:“你这孩子倒是实诚,其实他给你了,你就留着吧。”

乌桃笑了笑:“阿姨,我和他是成不了了,你也知道。”

叶蕴年妈妈也就收下了:“等过一段再说吧,我也慢慢地给他铺垫着,免得他一时半会转过弯来。”

乌桃淡声道:“阿姨,我明白,等回头我和他说了这事,我会和你提一声。”

叶蕴年妈妈:“乌桃,你真是懂事的孩子,阿姨其实心里挺愧对你的,委屈你了!不过说实话,国外和国内差距太大了,现在蕴年在国外已经很适应了,看样子今年能拿到奖学金了,他现在在外面也喜欢,一时半会真是没法回来了。”

乌桃听着,自然明白,她意思是说自己和叶蕴年的差距越来越大了。

叶蕴年妈妈说着,突然想起来:“对了,你过来这里是?”

乌桃便说起自己高考的事:“我报的这所学校,自己觉得自己考得还可以,眼看着我同学都拿到录取通知书了,谁知道我的一直没收到,就想问问怎么回事,万一落榜了,我想查查分。”

她觉得,自己考得应该是很不错的,除了政治和语文的作文题,怕万一写偏了,其它确定做错了被扣的分数寥寥无几,这种情况下,就算考不上清华,她拿着成绩再打听一下别处,没准也有机会。

叶蕴年妈妈听了,也是没想到,连声叹气:“你这孩子,你怎么不找我们商量商量,你这是把自己的前途当儿戏啊!”

乌桃一听,也有些懵了:“阿姨,怎么了?”

叶蕴年妈妈这才道:“今年高考报名的人太多了,咱们北京出去的那么多知青,还有这些年的人才全都要参加高考,考一般大学都不容易,更别说清华了,而且清华还有一个特殊情况,今年条件不好,本来要减半招生,惊动了各方面,后来中央问起来,这才多招了一些,这还是按照走读生名额招的”

乌桃不懂:“为什么?”

叶蕴年妈妈:“现在清华大学各方面条件都非常紧张,教室紧张,宿舍紧张,师资也紧张,晚自习要抢座位,教材要现编,老师要备课,还有很多以前停下来的科目都得慢慢恢复,更别说不少老干部老教师都被打倒了,全都戴着帽子靠边站呢,就算慢慢平反,一时半会真是没那条件,所以今年各省投放的指标都是减半,也就是北京,比别处稍微多了一点名额,这还是硬磨嘴皮子磨来的。所以今年,咱们都商量着,想办法避开,要不然这不是眼睁睁掉坑里吗?”

乌桃默了片刻:“那也没办法,我已经报名了。”

这些信息谁能知道呢,别说外地那些偏远的,就算生活在北京,两眼抓瞎,没个引路的,跑去学校也问不到,只有那个圈子的人才知道了。

所以有些事上的差异,甚至和钱和权利无关了。

叶蕴年妈妈叹息了一番:“不过你先别灰心,他们招生的我也脸熟,我带着你过去问问吧。”

乌桃:“那倒是不用了,阿姨,我自己过去问问就行,反正成就成,不成就不成了。”

叶蕴年妈妈:“我帮着问一嘴,要是成绩还可以,再问问还有别的机会吗,好歹帮你安置下。”

乌桃本来觉得自己考上考不上都无所谓了,心态比以前从容多了,但是叶蕴年妈妈这样非要陪着一起去问,万一考不上,终究让人觉得,心气儿太高了,你看这不是没考上吗?

不过看她这么热情,也就没说什么,和她一起过去招生办公室了。

到了招生办公室,就见办公桌上堆满了文件,还有人在打电话,到处都在忙碌着,叶蕴年妈妈带着乌桃过去了一处办公桌前,笑着说:“何书记,近来可好?”

那是一个头发斑白的老爷子,一看到叶蕴年妈妈,也笑着点头:“温教授,是你,今天这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叶蕴年妈妈:“这是朋友家的孩子,今年报考的你们学校,她不懂情况就报了,结果到现在没收到录取通知书,我想着帮她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好歹心里有个底儿啊!”

那何书记看了一眼乌桃,乌桃礼貌地道:“何书记,你好,我叫江乌桃,我今年报考了咱们大学自动控制系。”

何书记:“今年我们招生名额少,竞争太激烈,没考上那也没办法。”

乌桃听了,心便有些凉了:“何书记,结果已经出来了,是吗?”

何书记:“是,你是北京的,对吧?北京的在一周前就已经寄出去录取通知书了。”

乌桃点头:“既然这样,那我能查查我的分数吗,我想知道自己到底多少分,看看自己差距在哪儿。”

何书记:“查分这个不归我们管,我们只负责根据分数线调档案。”

叶蕴年妈妈从旁道:“其实没考上也正常,今年人太多了,那么多人考呢,回头查查分数,我帮你参谋下,如果分高,可以找别的学校问问,有没有多出来的名额。”

何书记:“对,这个可以帮着问问,如果分数不低,总归有机会的,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叶蕴年妈妈:“那我们先不打扰了,回头我们先问问分数,再说别的。”

何书记:“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说话。”

说着,叶蕴年妈妈领了乌桃出去。

尽管乌桃早就想过了,考不上也没什么,但现在知道了,终究心里并不好受。

走出招生办公室的时候,叶蕴年妈妈也是惋惜:“今年清华确实是难,工作不好开展,没考上也正常,你先问问到底考了多少分吧。”

乌桃:“嗯。”

正说着,就听那边何书记突然走出来了:“这位同学,你刚才说你叫什么名字?”

叶蕴年妈妈:“叫乌桃。”

乌桃从旁,忙道:“我姓江,叫江乌桃。”

那何书记一听:“哎哟,江乌桃是吧,这是我们录取的学生啊!我刚才就听着这名字耳熟,好像哪儿看到过,你这一走,我翻了翻,才想起来,当时那个名单送过来我签字的时候,还说这名字有意思呢!”

他这话一出,叶蕴年妈妈和乌桃都没想到,也是疑惑。

何书记:“你快进来,看看你的准考号,你的准考号是什么?”

乌桃忙道:“我考生号是103043。”

何书记:“我记性不好,你进来看看,看能对上吗?”

叶蕴年妈妈忙陪着乌桃进去,两个人到了何书记办公桌前,看他翻出来录取名单,上面一个画了红圈的:“你看,这不是江乌桃吗?这个考生号……”

何书记扶了扶老花镜,看了看:“你刚说的就是103043吧?”

乌桃眼尖,已经看到了,考生号和名字都能对上,那就是自己了!

她不敢大意,再次确认道:“何书记,这是录取名单是吗?”

何书记的钢笔尖点着那文件:“对对对,就是这个了,这些名单,我们的录取通知书都寄出去了。”

说着他站起来喊道:“我说小李,咱们的录取通知书都寄出去了吧?”

那边一个忙碌的青年道:“寄出去了啊!都一周了!”

乌桃小心地问道:“如果都寄了,那我应该收到了,我没收到,是不是录取通知书丢了?”

何书记:“这没什么,丢了就丢了,咱们再给你写一份,这不是什么要紧的,最关键你确认这是你的考生号,这是你的名字,那就没问题了!”

乌桃便掏出来自己的准考证:“何书记,这是我的准考证,肯定没问题,我就是江乌桃。”

何书记拿过来仔细地看了一番,点头:“没错,没错,就是你,江乌桃同学,你已经被我们清华大学自动控制系录取了,欢迎你加入清华大学!”

乌桃听着这句话,还有些不敢相信,在脑中快速地将所有的事再次确认一遍,没错,没错,就是她,准考证上的考生号对上了,那就没错的!

心尖一下子炸开了,欢喜迸溅而出,她兴奋激动起来,恨不得大声喊,我终于考上了!

何书记看了准考证后,已经让人赶紧给乌桃补一个录取通知书,其实倒是简单,都是现成的,手写好了,直接盖一个红戳子就成了:“江乌桃同学,这是你的录取通知书,丢了的就丢了,不用找了,这是你新的录取通知书,你还要尽快去办粮食关系,准备开学用品,恭喜你,恭喜你。”

乌桃接过来,看着那散发着油墨香的录取通知书,差点哭出来,她眨眨眼睛,努力让自己忍住:“谢谢何书记,谢谢何书记,我——我很高兴。”

何书记看了,郑重地道:“江同学,今年能顺利考上我们清华大学都是优秀的人才,希望你以后在清华能够愉快学习,学好知识,为我们的祖国贡献自己的力量。”

这下子乌桃的眼泪终于落下来了,她感激地道:“谢谢何书记。”

这个时候,其实有些词穷,幸福来得太快了。

叶蕴年妈妈看了这个,也是意外,当下笑着说:“这还真考上了,不错,真不错。”

何书记呵呵笑着:“温主任,你这位朋友的孩子,很优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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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招生办后,乌桃已经收敛了刚才的激动,她怀揣着录取通知书,终于开始看向这个即将学习生活五年的地方,非常开阔的校园,一眼看去都是深浅的绿,期间有桃花初发,娇艳动人,而掩映在枝叶间的是典雅古老的红砖建筑。

林荫道上,有梳着麻花辫的年轻女学生,也有拄着拐杖走过的白发老教授,偶尔也有骑着自行车过去的学生,一切都看起来静谧美好。

这将是自己人生新的起点,凭着自己的努力一点点奋斗来的起点,放在眼前的,是扎扎实实握在手中的人生。

旁边的叶蕴年妈妈出来办公室后,一直没说话,这个时候,她突然叹了声:“其实如果蕴年再晚几年,你们一起走也可以啊,真是可惜了!”

乌桃:“这个世上,没什么如果。”

叶蕴年妈妈:“清华大学是非常优秀的大学,你在这里深造五年,出国的机会也不是没有,到时候出去……”

乌桃听到这话,望向叶蕴年妈妈。

叶蕴年妈妈蹙眉:“其实我有些担心,担心蕴年这孩子太固执了,他从小就是这性子。”

乌桃顿时明白了。

她苦笑了一声。

她想,世间的父母为了孩子,总是不遗余力的,甚至会小心地算计着孩子的每一分得失。

她对叶蕴年好,一切都是为了叶蕴年好。

乌桃觉得叶蕴年是自己的恩人,帮了自己很多,如果一个人对叶蕴年好,她便觉得,还好,并没有哪里不对。

只是,她并不能违背自己的原则。

所以她终究是笑了笑,道:“阿姨,你是觉得,也许我在清华学习五年,毕业了,可以想办法去美国,是吗?”

叶蕴年妈妈叹:“只是有可能吧。”

乌桃:“可是我却没想过这种可能。”

叶蕴年妈妈听了,有些意外地看向乌桃。

乌桃:“阿姨,蕴年很好,真的很好,对我也很好,我感激他,但是我这个人,骄傲又自卑,所以从你找上我的那一刻,从他踏上飞机的那一刻,我们之间就没有任何可能了。”

她缓缓地道:“所以我和他之间,不是他要不要回头,而是从他离开的时候,我就不会回头了。也许有一天,我会去美国,但那并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我自己。”

当她这么说的时候,她清楚地看到叶蕴年妈妈那诧异的眼神。

不过她并没理会,她只是礼貌地说:“阿姨,汇款单的钱,记得给他,但是请务必用一种他能接受的方式,知子莫若母,我相信你知道该怎么办。”

说完,她便转身,踏上了那林荫道。

此时阳光普照,反射出淡绿色光辉,这让她觉得,这个世界是如此温暖和清新。

她闭上眼睛。

当然明白,自己刚才的话有多残忍。

但是,正如叶蕴年的大脑在经历了美国新鲜事物的冲击后已经发生了化学变化一样,她的大脑,从决定和叶蕴年分离的那一刻,也已经发生了化学的变化。

人生总该有舍弃,有得失,那个美好到仿佛梦一样的少年,原本就是站在高高的城堡里。

从来都不属于她。

他走了,她踏实地走在人世间,即使过着凡夫俗子的生活,也可以有滋有味。

这才是她真正的人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