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五公里,只剩下迟尧一个人。
越靠近山洞，信号越差。
景晞的声音在耳边逐渐失真，时断时续。
“按原计划……注意安全……等你……”
等到耳边只剩下滋滋啦啦的电波声,迟尧切断通讯，拉动变速杆一脚油门全速往山洞去。
轰炸声持续不断,但到这里,导弹的作用除了把地面得面目全非外,已经没太多用处。
到半山腰,迟尧轻叩终端：“黑哥，起来干活了。”
老半天，小黑豆才从终端里飞出来,贴到他身上。
【只能到山洞口。】
迟尧将车子停在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
“足够了。”
四周不断轰炸的导弹将山洞附近的变异野兽都引了过去,只有零星一些在满地乱跑。
迟尧计算着时间,等待了片刻才往山洞里去。
和前两次相比，山洞里的腥臭味更加浓重，同时还伴随着动物腐败的气味。
没走进两步，小黑变回小黑豆窜进了终端。
迟尧本以为它要关机自保,突然弹出一个巴掌大的虚拟屏,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倔强。
【跑路的时候叫我。】
来了两次，迟尧对山洞里的岔路多少有些了解。
“不用——”
小黑：【呵，没老子你跑不出去。】
迟尧：“……”
哪来的自信？
按照景晞和他计划,他只要将那些零星的野兽引出去就可以了。
但山洞里的那个东西不解决不行。
这次还没进入那条甬道,他就听到了那个奇怪的声音。
【为什么要帮他们？他们该死！】
反反复复重复着这一句话。
迟尧往里走，没有去理会。
直走到上次他驻足的地方，竟然一只变异野兽都没看到。
【为什么要帮他们？他们该死！他们该死！！！】
耳边的声音变得越发愤怒。
迟尧不动声色地问：“他们？”
【人类！他们不配支配这个星球！】
迟尧：“他们不配,谁配？你？”
问出口后,那个声音沉默了很久,再响起时语气已经不像刚才那么激动。
【我也不配……我要把支配权交还给它们，这是我的责任……】
不用它解释，迟尧立刻就理解了它口中的“它们”是谁。
有这种意识，它的智慧已经远远超出了兽王。
“说得好听。”迟尧嗤笑，试探道，“你控制它们和人类厮杀，多少野兽死在战场，它们本来可以在能活动的区域内活得很好，却因为你丧命，这真的是它们想要的？”
【它们本该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为什么要被人类限定在那么小的区域内才能生存？！害死它们的是人类不是我！】
迟尧缓缓往里走，不紧不慢道：“你不是认为自己也是人？既然是人，又有什么资格替野兽们做决定？你的所作所为和你口中该死的人类有什么区别？”
这句话似乎把它问住了。
直到迟尧走到尽头，那个声音才再次响起。
【那你是什么东西？】
迟尧：“我是人。”
【你能听到我说话，就表示你已经离人很远了。】
迟尧眼神一沉，轻笑：“怎么，现在又觉得自己不是人了？”
【我没得选择……我很痛苦……只有杀死所有人类才有希望……】
听着它喜怒无常、自言自语的声音，迟尧看向前方漆黑的山洞。
山洞里堆满了野兽残骸，腐败的脏器堆撒一地，血水混着其他不明的液体流到他脚边。
那个奇怪的声音就在山洞的左边，被岩石遮挡，从他的角度看不清。
迟尧沉着脸，踏进去。
脚踩到骨头，发出咔嚓一声脆响，同时他看到了那个声音本体的原貌。
迟尧瞳孔一缩，再也无法往前一步。
这个山洞比来时那个山洞更大，在野兽尸骸的上面有一只超过十米高的巨型不明生物。
它全身没有皮毛，身上有一块一块像是肥皂泡似的鼓起，里面涌动着暗红色的液体。
像只体型放大了成百上千倍的毛毛虫，直径超过五米的口器蠕动着，不断往外喷着粘液。
可藏在
迟尧从没见过这种生物。
丑陋、恐怖，让人打从心底厌恶。
【没有谁能自愿选择以什么样的姿态降生，我也一样。】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寒意一阵阵从骨子里透出来，迟尧耳边嗡嗡作响。
【你我同样都不属于这个世界，但你比我幸运。】
迟尧嗤笑：“别把我和你混为一谈。”
【就算我不说，你心里也很清楚。】
迟尧冷着脸，没接话。
【看到这样的我，你还要帮助他们吗？】
【人类不断地制造仇恨，为了自身利益什么都做得出来，只有杀光他们，才不会再有我们的同类降生。】
迟尧一字一顿道：“我和你，不是同类。”
【你也快控制不住了吧？】
【短短五年，我的身体膨胀了百倍，已经到极限了——】
【如果是你，一定可以带它们取得胜利——】
【醒醒吧，做你该做的事，让人类付出代价。】
它的存在远远超出了迟尧的想象。
纷杂的情绪涌上来，让他难以呼吸。
眼前突然闪过景晞的脸。
他生气时皱起的眉头，隐忍时绷直的唇角，高兴时眼底的笑意——
迟尧深吸了口气，冷静下来。
“别蛊惑我，没用的。”
【为什么？】
迟尧嗤笑：“人类也好，野兽也好，他们的未来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不憎恨人类？】
“谁害我，我找谁就是了，何必要和全人类为敌，累不累？”迟尧踏着血污往前走，“倒是你，实在闲着没事就多出去晒晒太阳，别一天天的怨气这么重。”
【你知道谁害你的？】
迟尧双眸半敛，眨眼间眼底的杀意又消失不见。
“还没查到，不过快了。”
【S810】
迟尧脚步一顿，皱眉：【什么意思？】
【我出生的地方……我看到他们叫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长官……后来我被扔到了这里……】
迟尧冷着脸：“那个男人长什么样？”
【戴着面具……有两圈红色的袖纹……】
中将？
迟尧还没开口，就听它又说：【你真的能找到他们吗？】
“当然。”迟尧淡淡道，“要是你不捣乱，浪费我这么多时间，我可能已经找到了。”
这次过去了很久，它不再说话。
迟尧看到它身上的每个血泡里的液体都在快速滚动，就像随时会炸开。
【你一定要找到他们，帮我报仇！】
迟尧想呛它一句，想想算了。
万一又拿骨头扔他，太脏了。
“只要你停止攻击人类，我可以考虑抓到人后送过来，到时候你要虐还是吃，随你便。”
【来不及了……我……没有时间了……】
短短几分钟，迟尧看到它身上的血泡大小翻了一倍。
迟尧皱眉：“你——”
【你叫什么？】
迟尧犹豫了一瞬：“迟尧。”
【迟尧，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
无数血泡快速膨胀，迟尧往后退，眼神警惕。
【我也有名字……我叫弃袅……不弃的弃，袅袅——】
砰！
巨大的爆炸声在耳边炸开。
迟尧来不及跑出山洞，眼前只剩下一片赤红。
-
一批批变异野兽被引出圈外。
计划进行得非常顺利，可景晞心里却忐忑不安。
和迟尧失联已经半小时了。
根据他模拟的情况，如果迟尧按原计划行动，用不到二十分钟就能退到五公里外。
“老大，圈外的兽群已经清理完毕了。”
吕蒙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景晞扫了眼虚拟屏上的模拟器和极影所有人员目前所在的位置。
“还有六波，变异等级四级到五级，按计划执行。”
吕蒙：“是！”
景晞启动车子，转动方向盘全速往山洞的方向开。
“如果联系不到我，接下来由你代为指挥。”
吕蒙：“是——不对，联系不到是什么意思——”
还没说完，两人同时听到一声巨响，整个地面都在剧烈摇晃。
“卧槽！”吕蒙狼狈地扶着炮坦顶部的把手，差点摔下去，“哪个孙子扔了核弹？！”
景晞注意到震源的方向，脸色骤变。
“检测声波的频率！”
吕蒙：“啊？好！”
景晞将油门踩到底，握着方向盘的手发抖。
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害怕。
如果当初不顾那个奇怪的东西，直接将这里炸平，是不是就没有这么多事？
为什么他会答应让迟尧去冒险？
车子飞驰进最后五公里。
声波消失了，山洞所在的那个山脉也彻底坍塌。
景晞摔门下车，冲着前方大喊。
“迟尧——！”
声音在空旷的山间回荡，却没有人回应他。
景晞冷着脸：“扫描。”
小红豆从他终端飞出来，变成一个小型的托盘飞向坍塌的山体。
根据山洞所在的位置，景晞攀着乱石往上爬。
片刻后，小红的声音在他脑子里响起。
【未发现目标。】
景晞：“再找！”
小红：【是。】
又过了片刻——
【未发现目标。】
“再找！”
很快，几辆山地车出现在山脚下，方凉和几个兄弟陆续下车，快速跑过去。
“老大——！”
方凉一眼就看到了乱石堆里的景晞，疾步跟上去。
“少将，老大他——”
景晞手里拿着工具，正在一块块将石头挪开，汗水打湿了额前的碎发。
“把你们的人都叫过来，别用武器，小心点挪。”
方凉咬咬牙，应下：“好。”
圈外，吕蒙收到
“声波没了……”
“怪不得头不痛了，真爽。”
“那我们是不是开战舰进去了？”
“这烦人的玩意儿没了，那就轻松多了！”
吕蒙皱眉，想到通讯里自家老大那紧张的样子，有些不安。
他站在炮坦上远远地往山洞的方向看，突然想到什么。
“不会吧——”
他打断下属们叽叽喳喳的讨论声，大声问：“那些人都出来了？！”
有人看看实时报过来的统计数据。
“没有，三分之一都没到。”
其他人见他神色不对，跟着紧张起来。
“出什么纰漏了？”
吕蒙一咬牙，对着公频呼叫景晞，可半天都没有得到回应。
“部长，是不是老大出事了？！”有人问。
出事的恐怕是另一个人。
吕蒙沉吟片刻，对着公频大喊：“后勤人员集合！”
天色渐晚，坍塌的山体上灯火通明。
吕蒙拿了盒饭递给景晞：“老大，你休息一下吧，我们这多人在呢。”
景晞推开面前的餐盒，声音很低：“我不饿。”
你都两顿没吃了。
吕蒙轻叹，实在没办法，快速扒拉了两口饭，拿上工具继续搬。
从天亮到天黑，再到天亮。
景晞一刻都不敢停下来。
不知道第几次搬开岩石，一丝腥臭的气味从里面透出来。
景晞眼神一闪，让小红从缝隙里钻进去。
【检测到小黑的信号！】
-
滴滴——滴滴——
耳边隐隐传来奇怪的声音，迟尧意识回笼。
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睁开。
刺眼的光线透进来，他眯了眯眼，片刻后才适应。
眼前是半开的玻璃罩，旁边是冰冷的金属墙壁。
医疗室？
他被救回来了？
迟尧稍微一动，眼前一片晕眩。
手被扯住，他转头，景晞握着他的手，正趴在医疗舱旁，已经睡着了。
额前的头发一条条地黏在一起，身上的军装沾满了泥土，很狼狈。
迟尧小心翼翼地挪过去，一股汗味扑鼻而来。
“找了很久吧？”
他忍不住唇角上扬，反握景晞的手。
刚一动，景晞却醒了。
迟尧侧躺着，晃晃他的手：“吵醒你了？”
见人醒了，景晞手一紧：“你太乱来了。”
说出口的声音沙哑异常，难掩疲惫。
迟尧：“对不起。”
他老实认错，指腹轻轻擦掉景晞脸上沾的尘土：“让你担心了。”
景晞一肚子的话却因为这几个字又咽了回去。
对迟尧抱怨或者诉苦是没用的，这个人想要做什么，任何人都难以改变。
“下次你再这样，我就不会再乖乖等你醒。”景晞淡淡道。
迟尧扬眉：“你想干嘛？”
“睡着的你怎么看怎么秀色可餐。”景晞拂过他的脸，用力一拧，“正适合下手。”
“嘶——轻点轻点！”迟尧伸脸过去，“你还有奸|尸的癖好？”
景晞松手，俯身在被自己拧红的地方落下轻吻。
“以前没有，现在很有兴趣。”
迟尧：“……”
景晞微微抬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好好珍惜你的贞|操。”
迟尧：“…………”
有人告诉过你，你一本正经警告的样子很可怕吗？
没多久，吕蒙一通视讯把景晞叫了出去。
迟尧等到医疗舱发出治疗结束的提示音才起身去浴室。
在它爆炸的瞬间，小黑启动了防护甲模式保护了他。
不过山洞坍塌得太快，他还是被困在了里面。
温水兜头淋下，迟尧眼神里的温度却一点点消失。
眼前浮现它奇异丑陋的躯体，他翻看自己被打湿的手。
从纹理到骨骼，还是人的手。
这个身体会在几年后膨胀长满血泡，最终自爆？
到那个时候，景晞面对这样的他会怎么想？
还会说出“哪怕你变成野兽，婚约依然不会取消”？
不知道过了多久，浴室外传来敲门声。
“迟尧？”
迟尧回过神，胡乱擦了把身体，套了条长裤走出去。
门从眼前打开，景晞：“我让他们送了吃的过来，你——”
视线顺着迟尧发梢滴下来的水往下滑，景晞突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迟尧有点不能面对景晞。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往外走：“这么香，是红烧排骨？”
景晞随手扯了毛巾走到座椅后，替迟尧擦头发：“吕蒙的父亲送过来的，据说是他们山头用纯谷物养的猪，特别好吃。”
迟尧微微往后靠，轻笑：“改送猪了吗？”
景晞无奈：“老人的一片心意，拒绝不了。”
说着，三颗小豆飞过来。
迟尧见小黑外壳完好，问景晞：“它没事？”
被爆炸波及，后来又被压在岩石下，迟尧还以为自己这次逃不掉了。
景晞：“放修复仓里修复过，目前能开机，但没办法变形。”
迟尧招手让它过来。
小黑豆悬停在餐桌上方，弹出一个巴掌大的虚拟屏。
【就说没老子你逃不出去吧，还不信。】
迟尧：“……”
【老子重伤救你，跪下感恩戴德吧。】
迟尧：“……”
“你到底是用谁的性格造的？”迟尧好笑道，“简直中二晚期。”
景晞垂眸看着他：“你觉得呢？”
迟尧眉心一跳，在这个视线里感觉到了什么。
“不可能，我性格这么可爱。”
景晞慢调斯理地点头：“我也觉得小黑很可爱。”
迟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