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呲。”
这是利刃破开衣裳,穿透骨肉的声音。
真痛啊!她怎么又被捅了,最近血光之灾可真多,这是姜蓉的第一反应。
姜蓉感觉时间在这一瞬间变得缓慢而凝滞,她看见了刺客是个灰衣壮汉,是那种普通到放进人群马上找不着的长相。
也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神色由震惊变得狰狞。随后那人手中刀尖直击自己胸前,冰冷的利刃轻而易举地划破衣服穿透温热的血肉,鲜血汩汩直流。
这种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听见了刀刃刺进皮肉的闷声和那刺客急促的呼吸声。
也是,自己坏了他好事,要她她也得捅狠点。
那人快速抽回短剑,姜蓉瞪大眼睛,下意识伸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腕。两人争斗之间,姜蓉身上再添几道伤口。
那灰衣人见一击不中,形势已然不妙,眼前这突然冒出来的疯女人浪费了他的最佳刺杀时机。
他恨恨地踢了姜蓉一脚,当下做出决定,扭头就要逃跑。
“快来人!”崔氏回过神来,惊声喊来侍卫救人。
“有刺客!”
“保护夫人!”
浑浑噩噩间,姜蓉倒在地上,她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冒金星,视线里除了黄黄绿绿的奇怪亮光外,一片漆黑。
她想要抬手抓住落在旁边的观音像,但她的手刚抬起,便无力地垂落在地,砸起一片灰尘。
外界的声音是那样的嘈杂,她只觉得耳边尽是尖叫声和喧闹声,让她脑仁抽疼。
真吵啊!姜蓉迷迷糊糊想道。
她想自己不会要交代在这里了吧,随即,眩晕再度袭来,姜蓉便陷入无边的黑暗。
再睁眼,姜蓉就知道,她赌对了。
入目是精致的通体镂雕山水虫鱼黄花梨床架和湘妃色瓜瓞连绵纹天香绢床帘。一阵风刮过,姜蓉还隐隐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
如果她没看错,这床帘是价值不菲的天香绢所制。这布料质地轻薄,挺括平整,但是极易勾丝起毛,不能多洗,是许多富贵人家裁衣裳时爱用的材料。
那些富人用来穿的布料,这里竟然用来做床帘。
姜蓉内心庆幸,隐隐有些激动,她成功了,她救下了本该死在上巳节的知州夫人!
但她知道,自己现在绝不能表现地急功近利,否则一切将功亏一篑。
姜蓉阖上了双眼,想要起身撩开床帘,心口却传来一阵钝痛。
“呲......”她没想到这心口的皮肉伤这么痛,比之前被人打断腿还痛。
“娘子您醒来了!”一个穿着碧绿涛水绫褙子的婢女忙躬身上前拉开床帘,扶起姜蓉。
“大夫说您伤口很深,差点就伤了脏腑,您躺着好好休养。”
她拉了拉床边的细绳,霎时,几个身穿桃红色衣裙的婢女捧着热食、脸盆鱼贯而入。
见着姜蓉有些迷茫,那婢女主动跟她说了起来:“您现在是在卢府,昨儿您替我们夫人挡了一刀,夫人时时刻刻都念叨着您醒没醒呢。”
姜蓉点头,轻抚了下包扎的创口。
那俏丽婢女接着安抚姜蓉:“奴叫翠雯,您要有什么要求吩咐我就好。”说完她嘱咐姜蓉好好休养,对着几个粗使婢女敲打一番,便飘然离去。
按着大夫嘱咐,姜蓉现下只能清淡饮食,不过说是清淡,但是这看似普通的鸡丝白粥,她尝着却满口鲜香,回味微甘。
听丫鬟说这是用了上好的老母鸡汤打底,再加以鲜肉、骨头或其他荤菜熬制成高汤,最后加入花胶、鸡丝、青菜,完整的保留了食材本身的鲜味。
这里面的花胶,姜蓉以前从没见过。
这丫鬟介绍时,眼角眉梢尽是骄慢之色,眼风扫至姜蓉时,方才收敛几分。
在她们眼中,姜蓉不过是个乡下来的土包子,便是长得好看又怎样,等伤好了,还不是要被打回原形,回那山窝窝去。
姜蓉但笑不语,宰相门前七品官,这些丫鬟在知州府待久了,心思也活跃了起来。
她若是以为穿着绫罗,自己就是人上人了,那只能说明这人愚蠢又自负,姜蓉为何要与这种人计较。
丫鬟正服侍姜蓉吃着白粥,忽然一阵香风袭来,原来是是知州夫人崔氏匆匆赶了过来。
姜蓉正待起身见礼,崔氏笑着推却:“好孩子,别乱动。”随即亲切的握住姜蓉的手。
“夫人。”姜蓉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低沉沙哑,就像漏气的破锣发出的怪声。
崔氏面带怜惜的看着她,沉吟片刻,这才开口问道:“孩子,你家中住哪儿?你昏迷这么久了,我们好跟你家中人报个信,免得他们担忧。”
“小女姜蓉,家住小河村,家父家母已经仙去,家中除了我再无旁人。”姜蓉低头回应,神色哀戚。
说到父母,她朱唇微抿,眼眸低垂。
从崔氏的角度看去,她浓密的睫毛扫在眼睑处,恰好在她苍白的脸上形成一小片扇形的阴影。
见她语气伤感,崔氏眼中怜爱更甚。
她握住姜蓉的手紧了紧,向姜蓉承诺道:“好孩子,是我惹了你的伤心事了。你在我这安心养伤,好日子在后头。”
姜蓉知道这些富贵人家的夫人,讲话一向是说一句留三句的,她既然愿意说出让她过好日子的话,想来是不会亏待自己。
也幸好她比卢夫人高了几寸,那直指心口的暗剑才没能伤到她的命门。濒临死亡的那种绝望,实在太过折磨人,她是再也不想经历了。
她救了这位夫人一命,她答应妥善安置她,两个人也算是互不相欠。这样也好,起码和贺家解除婚约后,她也有了个粗大腿可以依靠。
若是能以此为跳板,接触到汴京的人家就好了,姜蓉心中暗忖。但眼下她要做的就是好好养伤,顺便和这位夫人打好关系。
于是姜蓉乖巧点头,她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要同卢夫人说一下自己的情况。
“家父在时,曾为我定下一门亲事。只是不久前我们的婚约已经解除。夫人,我什么时候可以下地走动,我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处理好。”
崔氏一听,心中顿生一丝不喜,这是才捡了个自己的救命之恩,就急着摆脱之前的婚事了?
不怪她如此想象,这世间人心最难测。普通平民一朝飞上枝头,又有谁能信守承诺秉持本心呢。
不过她面上丝毫不显情绪,只顺着姜蓉话头接道:“大夫说要是没有你,那一刀可就直接戳进了我后背心。那刺客是打着一击即中的力道来的,你身上的伤可须得好好休养一段时间。”
她顿了顿,望着姜蓉的眼睛,和善笑道:“你可是有什么急事要处理,若是着急,只管叫翠雯她们处理就是。”
她摩挲着姜蓉的手背,劝慰姜蓉:“你就把这里当你的家来住,尽管放宽心。这些奴仆有用的不顺心的只管同我说。”说完她凝目扫视一遍房内的仆从。
崔氏出生世家,又兼有多年当家主母的气势,被她这一敲打,仆从们自是惊惶不已,连忙低头下跪表忠心。
崔氏这才满意点点头。
姜蓉看向刚刚那说话的婢女,见她抬头看了自己一眼,便飞快地低下头。现在更是一副瑟瑟发抖的模样,生怕姜蓉在夫人面前告状。
姜蓉听着这卢夫人温柔的言语,心中寒意瞬起,她知晓自己言语可能让人误会,看来这卢夫人心中也有了几分猜测。
再看卢夫人调教奴才的威严,她心知,这不仅仅是在警告那些下人,也是在警示自己。
不过姜蓉并不打算现在解释,自己说出口的始终抵不过别人亲自查证的,不是吗?
姜蓉心思一转,声泪俱下地同卢夫人说道:“夫人,我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只是昏睡前脑中只痴痴有一个遗憾,父母给我留下的玉佩没能留在自己身边。我想等我身体好些后,从我那前任未婚夫家中换回之前的定婚信物,毕竟那是我爹娘给我留下的为数不多的念想。”
崔氏爽利笑道:“你有这份孝心是好事,翠菱!”她朗声吩咐:“姜娘子的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务必用心操办。”
又一袅娜婷婷的婢女上前屈膝应是,姜蓉看了一眼,这不是刚刚见过的那个。
“多谢夫人宽容。”说完,姜蓉轻轻吸鼻,克制住自己的哽咽,流下两行清泪。
崔氏瞅着姜蓉潋那双滟有神的桃花眼,此刻正眼含热泪的望着她。又观她语气真挚,一时间难辨真假。
要是她的安筠还在......崔氏迟疑,终是叹了口气安抚了姜蓉几句。
面对这样心思深沉的贵人,姜蓉自然不能在她面前班门弄斧。况且,她所说之话全是事实,根本不惧这位夫人去查。查吧,越快越好,姜蓉心中暗叹。
愧疚她要,怜惜她也要。要不然,她如何才能嫁去汴京呢?
卢府,正房。
下人汇报完事项后,崔氏挥推众人。
“李全。”
“属下在。”一劲衣男子低头抱拳等待主子吩咐。
崔氏淡淡地声音从上方飘来:“你带几个人跟着翠菱他们,查一查这位姜娘子。”
“记住,前因后果,务必...”
她俯视李全,拉高声音强调:“清、清、楚、楚。”
李全俯首应是,他抬头看了一眼,主子神情淡然,但眼神极其锐利。
跟随主子多年,他早已明白,此时主子心情定然不妙。他心下一哆嗦,忙低头收回视线:“是,属下定当不负所托。”
崔氏打开窗户,望着窗外的景色,月下空明,几缕清冷的月光斜斜撒入竹林。
林间虫鸣阵阵,竹声潇潇,林下枝叶交错,疏影横斜,端的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景象。
差一点,差一点她就看不到眼前这美景了。她的孩子失踪的不明不白,她怎么会甘心闭眼。崔氏闭眼冥思,静静享受这得来不易的新生。